皇帝听了,立即想起被喊进建康就是为了给皇后冲冲喜气的赵巍衡跟孙宛娘。
他也等不了过几个月了,下旨提前,命宗正寺挑选最近的吉日。
于是……
赵巍衡跟孙宛娘的婚事,只能匆促举行,好在既然是皇帝下令,那么一切都由宗正寺来操办,窦夫人能稍微松口气,而且宗正寺的手笔绝不比齐国公府差。
别看皇帝如今就剩下半壁江山了,但他占据的可是富庶的建康,若非为了供应大军粮草辎重,只怕国库里富得流油。
所以一切都快得令人乍舌,毕竟宗正寺可是养了八百多名仆役,别说是留一个月,就是只留三日给他们,为了能让圣人高兴,他们也能办得热热闹闹。
不过,新妇的亲人都不在建康,虽然有一个弟弟,可女眷却是一个也没来。
并非她的亲眷不愿来,孙宛娘的叔父叔母巴不得能攀上这门亲,可孙宛娘并不愿意。她清楚的知道那些人如附骨之疽,若是这回攀上了,往后定然变着法儿的要好处,这倒也罢了,怕就怕将来仗着国公府的名字在外头欺男霸女,招摇撞骗。
所以早在跟来建康之前,孙宛娘就顶着戳脊梁骨的骂声,以柔弱女子之身,请来族老,果决的同叔父叔母断绝来往。
但她做的太绝,以至于孙氏族中人对她颇有微词。
还有人眼巴巴的传到窦夫人耳朵里,本以为窦夫人会对孙宛娘生出嫌隙,毕竟她出身卑微,而窦夫人世家大族出身,世家最在乎的便是血缘宗族。
令人讶异的是窦夫人非但没有嫌弃,她甚至对孙宛娘刮目相看,顿生好感。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尚在闺中就能有破釜沉舟的勇气,来日再大风浪也不必怕她乱了分寸。
窦夫人对孙宛娘着实满意。
所以在宗正寺提出新妇没有娘家人时,窦夫人大手一挥,把崔舒若和赵平娘推了出去,称孙宛娘既然早晚是我家妇,那么自己的两个女儿自然同孙宛娘是亲姐妹无差,让她们俩充当娘家人,手持棍棒“弄女婿”,一边劈头盖脸打新郎,一边还要笑嘻嘻的说,“女婿是妇家狗,打杀无问!”
头次充当这种角色,赵平娘兴奋的紧,完全没有赵巍衡是自己亲弟弟应该放水的念头。
她甚至连夜拉着崔舒若说要怎么怎么打,如何才能出其不意,可万万不能叫傧相都给挡下了。
弄得崔舒若哭笑不得。
赵巍衡兴许也听闻了赵平娘有多么摩拳擦掌,一连几日都着人送东西讨好她们。尤其是对崔舒若,他私底下偷偷找到崔舒若,求她到成昏那日,可千万手下留情,拉着点赵平娘。
崔舒若笑吟吟地把东西都收下,然后无情拒绝了赵巍衡的请求。
害得赵巍衡走之前都还一脸怨念。
回去崔舒若就把这话同赵平娘说了,赵平娘直到用饭时都时不时喷笑,她吐槽崔舒若只是看着稳重贴心,其实崔舒若才是真正的促狭鬼!
因为孙宛娘在建康没有闺中密友,到了晚间,还是崔舒若、赵平娘突然夜半叩门,抱着被褥来找孙宛娘的。当时可把孙宛娘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什么人。
然后三个女娘挤在一块,原意是想陪着孙宛娘,开解她,免得叫她觉得在建康孤寂。结果到了最后,谈天说北,就没对上过正题。
孙宛娘说她婚后要做个贤德妻子,襄助丈夫做出一番功业,说不准将来能似汉代的曹大家一般,著书立世,虽是女子之身,亦能被后人铭记。
而赵平娘提起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则是眉飞色舞,说她将来要做妇好一般的女将军,驱逐胡虏,纵马山河!至于夫婿嘛,就不要求能打得过自己了,毕竟她那么厉害,军营里的大老粗们都没几个是她的对手。她就简单要求将来的夫婿不能是建康城里空谈误国的文弱书生,怎么也得会些武艺,最最要紧的是得对她言听计从!
等轮到崔舒若的时候,两个人齐齐看向她。
崔舒若憋了半天,只道了寥寥几个字,说自己将来想要做到令天下河清海晏,百姓安居乐业,自然,能活的恣意潇洒也是首要的事。至于男女情事嘛,她还小,不考虑这个。
前面都说的正正经经,唯独事崔舒若许下的宏愿太笼统,赵平娘和孙宛娘都以为她是故意说的托辞,于是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动手,齐刷刷去挠崔舒若的咯吱窝。
崔舒若双拳难敌四手,只能不停地发出笑声。
屋子里全是女娘们的欢声笑语。
廊下挨冻守夜的老嬷嬷摇摇头,她身边还跟着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她们一边烤着火,老嬷嬷一边感叹,“也就是未出嫁还能如此,出嫁后,可没有做女娘时的松快。”
说完,老嬷嬷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天,不知怎得竟说道:“要变天喽!”
小婢女们懵懵懂懂,不知道老嬷嬷时怎么从夜色里看出来的,她们更不懂老嬷嬷为何会如此感叹,涉世未深的她们,只知道乖乖烤火,要不然生了冻疮,她们微薄的月前还要交给老子娘,可没钱买药。
然而,等到第二日,天空真的落下薄薄雪花。
这可是初雪!
廊下的木板也被雪浸了,略有些滑。
为孙宛娘梳妆的全福夫人早早就来了,孙宛娘起来的时候,可连五更天都没有。
虽说实际上真等赵巍衡来迎亲时,都已是黄昏,而等到两人青庐撒帐时,天都快亮了,但是这并不妨碍新嫁娘要早起梳妆。
虽然崔舒若也不晓得缘故,但只好跟着起来。
她眼睁睁的看着孙宛娘换上了厚重蓝衣、深青色的大袖外袍……头上的发髻也被金银钿钗插满,看着就头皮发疼。
而趁着时辰还早,崔舒若要带着赵平娘把院子打扫干净,下人也都换上干净衣裳。
是的,这个院子。这里并非齐国公府。想想孙宛娘虽然要嫁进齐国公府,但也不好在国公府里迎亲吧?
好在窦夫人有主见,早就买下这座宅院,恰好如今可以给孙宛娘住,也好从这迎亲,把人接回齐国公府,这样一来才算热闹。
崔舒若和赵平娘可真的是充当孙宛娘娘家人的角色了,指挥起下人来,那叫一个卖力。
等到真的都准备好时,太阳已经渐渐落下,云边洒满金色光辉。
赵巍衡也带着他的傧相,还有浩浩荡荡一百多人,跑来迎亲了。此时天色已晚,赵平娘却下令把门严丝合缝的关上 ,一点都不放水,十足的娘家人刁难做派。
可把陪赵巍衡的傧相们给逗坏了,一个个都嘲讽起赵巍衡。
第43章
然后门内传来刻意的清嗓声, 但声音熟悉到打死赵巍衡都不会忘记,除了他的亲阿姐赵平娘还有谁!!!
他甚至能听出赵平娘准备为难他的兴奋。
“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停?”这是赵平娘中气十足的声音。
而另一道气音稍弱, 但口齿清晰, 声音如环佩叮当很是动听, “本是何方君子, 何处英才……”
后者显然是崔舒若了,她也十分不留情的出来刁难她的亲三哥。
被关在门外的赵巍衡既是哭笑不得, 又觉得委屈。
好哇, 竟然问他是哪来的, 又是哪一家的君子。难道她们都忘了自己有个阿兄/阿弟了吗!!!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祖上何人,她们难道不是最清楚的吗?
旁白的傧相笑嘻嘻的调侃赵巍衡,“古有大义灭亲, 今有何方君子!”
他们显然是在调侃赵巍衡被家中姐妹询问门庭的窘迫事。
赵巍衡禁不住嘲笑, 没忍住轻轻给笑得最欢的傧相臂上来了一拳,“郑十三郎, 你莫忘了自己是谁的傧相, 怎能助长他人威风!”
“他人?!”这下损人的郎君们笑得更欢了。
赵巍衡嘴上这么说, 可他眉宇飞扬,志得意满,脸上的笑都快咧到耳根后了, 即便不穿着那身红衣,也能叫人一眼看出来, 他必是今日迎亲的郎婿。
因为他浑身上下皆是发自内心的高兴,隔着条街都能被他晃瞎眼睛。
调侃归调侃, 作为傧相遇到事还得上!
赵巍衡作为今日人生最大赢家,也不得不屈服掌控他后半身幸福的赵平娘等人的刁难,认认真真答道:“某为并州子,郡望于陇西,父拜至刺史,曾祖八柱国,累世皆富贵,今居到建康……”
旁人迎亲到了这个地步时,总要小小的吹嘘一下自己的门庭,但到了赵巍衡的时候,他的家世可谓相当拿得出手了,虽不被五姓七望瞧在眼里,可人赵家曾祖开始就已经发迹了。但他也稍微修饰了一番,赵家在陇西可称不上多厉害,也不大够得上郡望两个字。
傧相们也趁机说好话,“姑嫂窈窕女,风华有才辩,郎本高门子,何不速开门?”
他们对里头的崔舒若和赵平娘好一番恭维,再趁机提出请她们开门。
里头的女子们都笑了个仰倒,但还是不能开门,因为……
要吟诗!
傧相最重要的可不是说好话,若是能才华横溢就更好了,要不然新郎只能惨兮兮的抄一堆小抄,写下各种诗。
因为可不止开大门要吟诗,中门也要吟,堂门也要吟。等到了新妇门前,那就遭啦,还要吟催妆诗,而且要吟到新妇满意,不吟个五六十八九十首,郎婿好意思把新妇娶走么。
但没事,傧相们会帮忙。
他们会带着一大群迎亲的人,大喊道:“新妇子,催出来!”
而赵巍衡显然是早有准备,他请的傧相里有一位是荥阳郑氏的郎君,他们家个个文采卓绝,尤擅诗文,就如同琅琊王氏子弟擅书法一样。
今日来的是郑家十三郎,在同辈里也算中上。
郑家郎君里,诗文最出彩的就是排行第九的郑衡之,他为人温润如玉,既没有崔成德的狂疏风流,又没有一般世家子的享乐淫靡,为人敦厚,立身正举止端。郑衡之的亲祖父是郑家家主,最看重这个嫡孙,而他的母亲出身范阳卢氏,所以他即便是在五姓七望的郎君里都算是顶顶尊贵的了。
至于郑十三郎,他虽然比不上郑衡之,在郑家也只是中上,但放在建康,那可也是佼佼者。
所以他在众人期盼的目光,昂首挺胸的站出来了。
吟诗嘛,信手拈来。
还不等门内的赵平娘跟崔舒若做什么,人家一口气就做了五首。
要不是赵平娘喊停,他能做到天荒地老!
等门被缓缓打开的时候,赵巍衡当即给了郑衡之一个眼神,拍着胸脯道:“放心,一个月的临江仙,我请了!”
然而,门被打开,一眼望去,里头竟然空无一人!
这可不对劲啊,要知道在进门的时候,新妇的娘家人可是会冲出来对着迎亲的郎婿棍棒相迎的。
旁人也许不清楚,但赵巍衡可太清楚自家阿姐的秉性了,那是顶顶聪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和另一个武将出身的傧相对视一眼,一点头。
突然,刚刚还得意得不行的郑十三郎背后同时多了两股力,措不及防的被推进门。
他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呢,藏在门后的赵平娘带着一群健壮仆妇拿着棍棒,上来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引得郑十三郎好一顿哎呦。
而赵巍衡和武将出身的傧相都坏心眼的大笑,捉弄了人以后,赵巍衡看准时机,想要偷偷溜进去,结果崔舒若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手上拿着一根比她胳膊还粗的棍子,身后是蓄势待发的十多个婢女。
平日里她们连赵巍衡的衣袖都摸不到,回话时头也不能抬,但新婚当日无大小,自然是……
随着崔舒若狠狠为难赵巍衡啦~
赵巍衡一脸震惊,“二妹,你怎么在这?”
崔舒若平时多温柔体贴的妹妹啊,此刻也笑得皎洁,黑夜的昏暗灯光,愈发衬得她莹白如玉,“三哥,阿姐说,兵者,诡道也!你输了,论兵法你可比不上阿姐哦~”
然后……
自然是棍棒相加,把身为郎婿的赵巍衡打得十分狼狈。
不过,尽管弄得满身尘土,赵巍衡一边告饶,一边嘴角翘到天上去了。
“二妹二妹,手下留情,我房里有四弟送来的茶叶,全是你喜欢的整茶,我都送给你!还有点心!往后一个月,不,一年!你的点心我都包了!”
赵巍衡虽然在对抗赵平娘的时候,棋差一着,但他深谙如何挑拨军心,对新妇方的崔舒若不断许以重利。
“咳咳。”他头上传来崔舒若故作的咳嗽声。
崔舒若不自然的退后两步,“我可不是为了什么好处啊,不过三哥你今日可是最得意的郎婿,我就稍微给你点面子吧。但你可要记得往后要好好对宛娘阿姐,我可也是她的妹妹!”
赵巍衡连连发誓允诺。
有崔舒若带头,其他的婢女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就悄悄的往旁边走几步,成功叫赵巍衡逃脱了。
在赵巍衡经过崔舒若身边的时候,崔舒若微抬下巴,理直气壮地提醒,“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茶叶点心我都要!还有你书房里当宝贝的《水经注》。”
赵巍衡给了崔舒若一个眼神,拍拍胸脯,“你三哥我说话什么时候不作数,放心吧!”
而当沉迷捉弄其他人赵平娘反应过来时,赵巍衡已逃之夭夭。
可怜的郑十三郎这时候才被放过,他可怜兮兮的连帽子都是歪的,颤巍巍的扶正,一边爬起来一边咬牙道:“赵!巍!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