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寻找棉花的事情不顺利,但崔舒若并没有气馁,她不是做梦能一蹴而就的人,而是试着开始画压棉花的种种器具。
棉花里头的籽多,靠一点一点摘要耗费到什么时候,还有如何变成能用的丝线,都是需要经过一道道工序的,并非嘴巴一张一闭,一切就迎刃而解。
她虽然是理科生,但也做不到随随便便就能画出何时的尺寸。能知道这些,还是靠她爷爷爱好广泛,动不动爱教她历史上有趣的改革和带来广泛影响的变动。
而衣被天下得黄道婆,自然也在其列,她改造和制造的机具,崔舒若勉强有点印象,过了这么多年,依稀记得大概的轮廓。
在崔舒若陷入回忆,不停的浪费纸张时,婢女们却闲聊起前院的事。
说是郑十三郎最近日日带着他堂兄郑衡之到赵巍衡那借书看,说是借书,带回去寻人抄录一份也就是了,何必要如此麻烦。
说不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就是不知道府上两位娘子,就是是冲着谁去的。不过,两位郑家郎君都是建康城里难得的才俊了。郑十三郎虽比郑衡之略逊色些,但也说得上是俊爽有风姿。
而且两位郎君,不管拎哪个出来,和娘子们都是相配的。
崔舒若听着,却觉察出不同来。
郑衡之……就是崔神佑自幼定下亲事的未婚夫。
那么,当日给她送去绢布的,就是他吗?
崔舒若不会真以为对方只是来借书的,明显只是幌子,齐国公府藏书再多,能叫传承了数百年的荥阳郑氏的子弟痴迷么?
对方已如此明显,崔舒若自然是要圆一圆他意的。
崔舒若唤来莺歌,向她询问前院的事,后来又让她去弄清楚郑衡之每日都是何时去赵巍衡院子里的。
这点小事对家生子的鹦哥而言,简单得很,但她更好奇的是自家郡主娘娘怎么会突然对一个外男有意。
难不成……
正好的年纪,一个是权贵家中的郡主,一个是高门世家子,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但鹦哥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提醒自家主人一二。于是,她犹豫的说道:“二娘子,您身边时短短少不了人的,尤其是去外院,少说身边也得跟着十几个人,若是有何事,夫人怕是第一个就知道了。”
她的委婉提醒崔舒若听懂了,但却并不在意,而是淡淡笑着,“嗯,我心中有数,你只管打听清楚就是。”
鹦哥咬了咬唇,屈膝应是,然后便出门打听去了。
崔舒若十分坦然,她对郑衡之没有半点男女之情,那是崔神佑两情相悦的男子,不是她的。即便是窦夫人真的问了,她也会另寻由头说清楚。在儿女亲事上,窦夫人因为自己当年的无可奈何吃了不少苦头,所以对女儿们一贯优待。
没见赵平娘过了年都要二十了,亲事还是没定下吗?
这个年纪,换作一般的贵女,都是两三个孩子的娘了。虽说宗室跟皇族的女子出嫁都晚,但再晚最多不过是十八九岁,赵平娘再耽误下去就错过花期了。
为此,窦夫人没少忧心,近来叹气都变多了。
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眉目,出挑的郎君选了不少,可要么文弱赵平娘不喜欢,要么高壮武艺强可人却粗鄙了些,窦夫人看不上。
一时间就僵住了。
可要让窦夫人捏着鼻子往下挑的话,她也不甘心。自己好好的如花似玉的女儿,又是郡主,凭什么要挑身份低些的,来日出门交际,别的贵女可怎么看赵平娘。
不过,也并非全然没有好消息的,快要过年时,齐国公不知收到了谁家送来的年礼,十分高兴,并且私底下想窦夫人透露说平娘的婚事恐怕有着落了。
但多的却又不透露,非要等到时候再说,气的窦夫人大冬日嘴巴起泡。
这些还是赵平娘跟崔舒若抱怨,崔舒若才知道的。
赵平娘放言她到时候反正是要亲自见见对方的,还得试探试探他的功夫,绝对不能接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晓得空谈的人做郎婿。
崔舒若当然是大力支持,因为她知道赵平娘会称心如意的。
赵平娘的坚持,后来真换来了一位既武功不俗,又万事听她做主,家资颇丰的郎婿。等到后面齐国公造反时,对方甚至连牢骚都没有,当机立断变卖家产为齐国公招兵买马。
反倒是崔舒若自己,当赵平娘问她想要寻什么样的人时,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究竟。
可能,以崔舒若的见识和要求,她很难在这个时代寻到称心如意的人。
不纳姬妾只是最最基础的,还要志气相投,彼此尊重。
赵巍衡跟孙宛娘已经是千古传唱的帝后佳话,但赵巍衡照样妃嫔无数,儿女众多。
崔舒若并不指望能找到众人眼里的好郎婿,得到了是锦上添花,得不到也无妨,她只要能活得逍遥自在,恣意畅快就行。
而在鹦哥打听清楚郑衡之去寻赵巍衡的时辰后,崔舒若第二日就去了赵巍衡的院子。
她的理由非常光明正大,并且崔舒若本人也十分理直气壮。
因为赵巍衡还欠她一本《水经注》!明明在迎亲那日说好要送给她的,结果都过去多久啦,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所以,崔舒若她要讨回来!!!
尽管主要目的是去见郑衡之,但要回属于她的《水经注》也相当重要。
等到崔舒若真的进了赵巍衡的院子时,果真撞见了在多宝阁下认真看书的郑衡之。他虽用的是借口,但为人敦厚好学,却是实打实的静心读书,每翻一页,都必定是已仔细阅览过。
崔舒若和他视线正好相撞,崔舒若对他屈膝一福神,他也站起身,腰间温润羊脂玉顺势垂下,朝她低头拱手。
尽管崔舒若和崔神佑长得一摸一样,郑衡之也不曾失神的一直盯着她瞧。在能看清崔舒若的面容后,他就刻意挪开些目光,不叫崔舒若感觉被一直注视着。
二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说话的必要,因为崔舒若身边跟着浩浩荡荡一大群婢女。
赵巍衡也匆匆赶来,他没想到崔舒若和郑衡之已经撞上了,赶忙打圆场,“不想叫你们俩撞见了,不妨事不妨事,通家之好,彼此一见不算失礼,哈哈哈。”
在赵巍衡的尴尬笑声中,郑衡之主动提出要去外头临湖的亭子坐一坐,把地方腾给了兄妹俩。
赵巍衡看着郑衡之如修竹一般端正的背影,脸上露出笑容,欣赏赞叹,“衡之兄,真君子!”
回身看见崔舒若的时候,态度就随意多了,不似对待客人还要端着些。
“今日怎么想到来寻我了?”
崔舒若弯着眼睛,笑眯眯的盯着他,盯得赵巍衡背后一凉,“看来三哥贵人多忘事啊,妹妹还是得提醒一二。
迎亲当日说好的《水经注》呢?”
面对崔舒若的质问,赵巍衡显然也想起此事,他不免气虚,但还是努力支棱起哥哥的架子,“这书厚重,看起来费眼,不如我寻些民间奇异志给你,还有坊间的话本子,都很有意思。”
崔舒若任凭赵巍衡想方设法的劝说,就是不开口,静静的看着他微笑。
最后赵巍衡只好偃旗息鼓,“好吧,那你看书时,一定要谨慎仔细,千万不能边吃边看……”
他一边不厌其烦的叮嘱,一边带着崔舒若去取书。
临走前,赵巍衡还依依不舍,目送着崔舒若离开。
当然,他舍不得不是崔舒若,是他珍藏的全套《水经注》。
而崔舒若得到《水经注》后,由于刚刚的斗智斗勇,让她对书的喜爱更上一层楼,整个人透着胜利后的春风得意,走路时眉眼都带着笑,任谁都能看出她的心情很好。
这样自信、神采飞扬的模样,在信奉娴静内敛的世家女身上很少能见到。
坐在亭子里的郑衡之,不知何时放下书,静静的注视着崔舒若。
他的脸上,早已没了最开始见到崔舒若时的心神激荡和喜色。
他像是看待陌生人一样,审视着她。
也许是郑衡之的目光太过明显,崔舒若侧过头,也望向了她。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望着郑衡之的方向,竟慢慢的走了过去。
她身边的婢女里,鹦哥自以为知道娘子的心思,雁容和雀音胆子小,从来不敢违逆她的主意,独独一个行雪也有眼色的很,只会在该劝谏的时候劝谏。
至于其他小婢女们,没见到行雪她们都不说话吗,即便是犹疑对望,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崔舒若朝外男走去。
等到了亭子里时,其他婢女都侍立在外头,仅仅是行雪她们四个跟着进来了。崔舒若坐下后,她的目光打量过郑衡之,注意到了那近乎自嘲的笑,崔舒若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让行雪她们也都出去。
这下连鹦哥都犹豫了,虽说四下空旷,可毕竟孤男寡女,正好共处一个亭子里。结果这回竟是行雪率先动的身,她如同真正的婢子那样,遵循主人的吩咐,连问也不问,屈膝退下。
有行雪带头,其余的婢女再犹豫就显得不敬崔舒若了,于是也都跟着退下。
等她们都走后,郑衡之看着她,突然开口道:“你不是神佑。”
崔舒若却说,“我是,但也不是。”
郑衡之尽量维持冷静,独独是置于膝前紧握到青筋暴起的手泄露了他的心思。但他自幼养成的仪态风骨仍在,只是注视着崔舒若,等待她的解释。
崔舒若的脸上看不出神情,毫无波澜,竟有些不似人间客,“你来了数日,应当早就打听过我的底细。”
郑衡之点头,“夜梦仙人,被收为弟子,记不清前尘,还曾祈雨救并州百姓。”
崔舒若颔首,玉白的脖颈愈是显得如天鹅般雅致,“此非人力所能及。”
“你的意思是?”郑衡之眉头皱起,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如你所想,崔神佑死了,如今活着的依然是崔神佑。”崔舒若说了极为绕口的话,但郑衡之依旧听懂了她的话,神情一瞬悲恸。
崔舒若还在继续,“她的死,也非偶然。”
虽然当时的崔神佑是被人丢弃,可实际上,她应该在崔舒若穿来之前就死了。
“你是说,有人害死了神佑!”郑衡之温文尔雅的面容再也维持不住,他神情锐利,瞳孔放大。
崔舒若点头,她主动替郑衡之续了碗茶水,语气平淡的问,“你要为她报仇吗?”
第45章
郑衡之本是温润如玉佳公子, 他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笑吟吟的,可是在听到崔舒若所言时,脸上的柔和被震惊和渐渐升起的怒火所取代。
若崔神佑的死是偶然和形势所迫, 他或许还能释怀, 可若是旁人所害, 叫他怎么能原谅?
郑衡之的手一点点攥紧, 肉陷进指甲中,也恍然未觉。
当他低下的眼睛再抬起来时, 崔舒若惊讶的发现, 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竟布满红血丝, 他明明没有落泪,可见是如何忍耐心中愤怒。
原来,敦厚温柔的端方君子也会生气。
郑衡之似乎在尽力忍耐,他的语气沉重的吓人,“你可知道是谁害死了她?”
崔舒若没有因为不喜柳夫人和崔七娘, 就胡乱用自己的猜测诱导人, 而是实话实说,“随州城破的那一日, 我听见丢下我的人说为了郎君独子十一郎, 必须出城门。
我不清楚是不是说这话的夫人把人害死的, 但直接把人丢下的是她们。而且……”
崔舒若看了郑衡之一眼,不太确定的继续说,“我觉得柳夫人和崔七娘对我的态度很不对。她们见到我以后, 非但没有相认,还装作陌路, 但时不时打探。”
其实真想要解释,也不是不能解释过去, 譬如她们这样做,只是为了不让崔舒若被认回崔家,这样可以顺理成章的抢走未婚夫郑衡之。
崔舒若是能看出崔七娘喜欢郑衡之的,所以之前买凶杀她。而柳夫人兴许也想要这个女婿,所以跟着欺瞒,不肯让她被认回去可能也有维护崔七娘的用意。
而被崔七娘派人刺杀一事,崔舒若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便没有说出口。
郑衡之却比崔舒若要了解内情,崔舒若不过才开口,就清楚了故事里的人物究竟是谁。
“那位在随州城里丢下你的,恐怕是崔家的一位叔母,神佑的阿耶将神佑交给她,每年还送上大量钱财,但她对神佑不过尔尔。
情急下不让人上马车也许可能,故意将人丢下,却是不大至于,除非另有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