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你后头说的,七娘不认你我或许知道原因,可柳夫人便让人想不明白。”
他一句句分析下来,这位在国子监任教的司业,并不以清谈善辩显名,但不妨他思绪清晰,洞察敏锐。
崔舒若对建康和崔家的事,确实都不怎么了解,远比不上郑衡之,所以对他说的,自然是连连点头。
可他同样有世家子的多疑,到了最后,对崔舒若一执手,“凡此种种,不过是我所推断,此后自会派人求证。但若是尽皆属实,我绝不会叫神佑含冤而死。
只是……
二娘子,我知道您到俗世自有原因,可神佑她,当真不在了吗?
黄泉碧落,我与她再难相见了吗?”
崔舒若哪说的清呢,就她来了以后,可以肯定的是,自己这具身体里没有崔神佑,偶尔情绪激烈,也不过是残存身体里的不甘怨念。但她真的消失了吗?
崔舒若不能给出肯定的回答。自己死后都能来到这里,兴许崔神佑也去了其他地方,只是没人清楚究竟在何处。
“我不清楚。也许……要看你们的缘分。若有再续前缘的机会,你们会遇见,她或许化作孤魂,或许入梦,又或许你们会在另一个地方相逢。可若没有,只怕要枯等一生。”
郑衡之目光微怔,透过亭子看向湖面外,似乎看得很远很远,“有机会就好,我可以等,我怕的是终此一生,连梦中都不能相见。”
崔舒若虽然不曾见过他们相处,但只凭他肯为崔神佑报仇的决心,还有一眼就能把人认出来,知道她不是真正的崔神佑的敏锐,她大致能猜出二人的关系,恐怕和寻常仅仅定亲,在成婚前不一定能见上面的未婚夫妻大有不同。
她也不禁可惜,若是崔神佑没有被人害死,她此刻是否就能坐在建康,闲来饮茶,期盼着婚嫁?而郑衡之的性子板正,真正将圣贤的仁义学到了骨子里,即便某一天他真的变心了,也绝对不会辜负既有多年情谊,又身居正妻之位的崔神佑。
这样的两个人本是天作之合。
但世事无常,月盈则亏,几多遗憾。
未婚男女到底是不方便,崔舒若和郑衡之很快告辞。回到院子里的崔舒若只是稍微思考了崔神佑的事,很快又投入她的棉布机具研究大业。
而系统也传来了主系统的通知。
【亲亲,鉴于我们先前在通知上的失误,主系统这边提出了用免费赠送一次性卡牌的方式来弥补过错,不知道您同意吗?】
崔舒若放下命人从厨房拿来的碳条,拍了拍手上的灰,好整以暇的坐着,回答道:“你们还没有说有哪些卡牌,叫我怎么同意呢?万一是什么乌鸦嘴的一次性使用卡牌,总觉得会很亏。”
系统的机械音莫名谄媚。
【亲亲,肯定不会的呢,我们都是有良心的好统啦~】
【主系统暂时发下的卡牌有三张,两张免费使用卡,分别是入梦术和真心话,付费使用卡一张,是起死回生术。】
崔舒若在它说完以后,不由得提出疑问,“嗯?不是免费赠送吗?为什么还要付费?”
系统好似察觉到了崔舒若的不满意,用机械音隐藏了它内心的忐忑。
【这个嘛……】
【亲亲,我们的卡牌获得途径基本都是靠抽取,还有自费购买哦。而使用的时候,有些特定卡牌是需要另外付出功德值得。譬如起死回生术,只要人还有半口气,哪怕他手脚都被砍断,被灌了一斤毒酒,挖眼割舌头,也能够活下来。
这样逆天的卡牌,付出两万功德值还是很划算的,而且亲亲您自己也能使用的,相当于多一条命!】
这样一听,确实合理。
自己目前有五千多的功德值,还有三百天的寿命,再攒上一万五千的功德值,就能够多一个保命的机会,相当划算。而且之前出主意办绣坊,就能得到那么多功德值,这一回,她要是能顺利推行绵布,想来也能获得不少。
崔舒若心里是满意的,但她面色淡淡,也没有在脑海里说什么。
在崔舒若的沉默中,系统渐渐撑不住,工作间里的系统忍不住用小圆手擦拭不太可能会有的汗。
【这个……亲亲,统统心里肯定是向着您的,所以特意用自己的权限,为您争取到了一张好运连连卡牌。】
“嗯,说说作用。”崔舒若淡声道。
【好运连连卡牌:可以免费催动的卡牌(既然是好运,怎么能让亲亲您耗费功德值呢~)使用以后,您一天内都将能达到运气的最顶值。
也就是说,您出门就算闭着眼睛瞎走也能到达目的地,在荒地里也能捡到钱,至于下雨走路天即刻晴,说您坏话立刻哑,都是平平无奇的小作用。】
崔舒若点点头,这张好运连连卡确实很有用。
她见好就收,接受了系统的提议。并且已经开始跃跃欲试,衡量真话卡应该用在谁的身上。
可惜好运连连卡的作用大,崔舒若必须得留着后面用,要不然她真相直接用上,然后画机具图,否则一点点完善细节,真叫人头疼。她画完图纸后,还去寻赵巍衡,让他帮忙找匠人,开始试着指导木匠来完成自己心中所想的机具样式。
还没等她彻底把制作绵布的机具弄好,郑衡之那就已经将事情打听清楚了。
其实崔神佑出事的时候,他本就打探过,可得来的无一不是因为战乱失散的消息。后来久寻无果,崔家人帮她立了衣冠冢,也是惯例。
乱世下,即便是世家子也无法保全,何况是娇滴滴的女子,要么死于战乱,要么被胡人抓走做了不羡羊。
但因为崔舒若的提醒,郑衡之辗转找上了崔家当日在随州城破时的护卫。
他才问清楚,原来那日城破之前,崔家的人就已经听到了消息,准备逃走,为此收拾好细软。而崔神佑在崔家不受宠,没什么人愿意巴结她,连真心关怀她的长辈都没有,于是连什么时候出发都不清楚,只能早早的等候。
好不容易坐上崔家叔母的马车,却在快到城门口的时候,被那位叔母找借口下马车替她回崔府在随州的宅院取东西。当时崔神佑的身边就跟了两个婢女和三四个护卫。
而崔家叔母之前明明说好了会等崔神佑,后面却借口一直没等到人,情势又危急,催促护卫们立即动身。
可以说,崔神佑的虽不是崔家叔母直接害死的,但却绝对有关联。
但崔舒若觉得不对劲,她记得自己刚醒来时,虽然说话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已经很弱,可明明就是能听见的。明明就离生机那般近,便是爬也能爬回去,为何会倒下?
而若是歹人,那么近的距离,挣扎声不该叫崔家护卫们听见吗?
除非……
动手的是崔神佑很熟悉的人,才能做到让她毫无防备,而且还得很恨她,非要让她亲眼见到自己离生路只有一步之遥。
崔舒若有一种直觉,害崔神佑的人,反而是摘得最干净,仅仅在崔家见过崔神佑,后来提前离开的柳夫人。
崔七娘虽然面甜心狠,可她委实不够聪明,手上能用的人也不多,能支使的人也不过是傅母的儿子,杀她还要用买凶的方式。后来眼见她到了建康,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好主意。
可柳夫人不同,掌家多年,崔氏上上下下大多被她笼络。而且,一个颇有贤明的继母,却对陡然出现的已经死去的继女充耳不闻,仿佛陌路,难道不值得深思吗?
崔舒若将自己认为的疑点告知了郑衡之,至于信不信,只能看他自己。
郑衡之听到崔舒若的话,允诺会细查,但请崔舒若先不要声张,因为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而若是传至其他人耳中,只怕柳夫人今后都会活在流言蜚语中。
崔舒若觉得很奇怪,他不是在乎崔神佑死去的真相吗?
在乎一个人时,牵涉到她的一切不该容易自乱阵脚吗,为何又愿意维护其他人。要么是因为并没有那么在乎,要么他当真是言行如一的君子,就如外人对他的评断那般。
崔舒若也有些拿不定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也许是因为崔舒若到这以后,见过太多的人,各个不同,但都各怀心思,竟有些不信世上真会有宽容、温厚的真君子。
她瞧着他,突然笑了,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杯清茶,状若随意的问,“若最后查明真是柳夫人做的呢?”
郑衡之毫不犹豫,“依律惩处,继母害原配所出子女,乃大罪,当杖责七十,夫妻和离,流徙三千里。”
后面的倒也罢了,光是杖责七十,就足以令锦衣玉食的柳夫人一命呜呼。
但她家中显贵,说不准能免除部分刑罚,但等她被接回娘家,能有的也不过是一根白绫。除非柳氏一族愿意往后二十年都不能嫁女。
崔舒若继续问,“若是崔七娘呢,你舍得吗?”
这个问题,崔舒若单纯是好奇,而且也有试探的意思。崔七娘年岁小,生得娇憨可爱,旁人看不穿她的真面目,只怕会觉得她是世上一等好的女娘。
而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的世家贵女,追逐在郑衡之身后这么久,他真的能一丝一毫都不动心吗?
郑衡之似乎对崔舒若的问题感到错愕,旋即,眉头一皱,“我同她并无关联,世交之女,好友之妹,仅此而已,称不上‘舍得’二字,还请郡主慎言。”
好吧,崔舒若从善如流,依言道:“若是崔七娘也害了崔神佑,或是害过我呢,不知郑郎君会如何做?”
郑衡之的回答和先前对柳夫人的一样,毫无犹豫,“依律严惩。若她当真做了什么,郡主手中亦有证据,不当直同我说。”
“你似乎不讶异崔七娘会害人?”崔舒若盯着他,虽然面上是笑着的,但目光中带着审视。
郑衡之的神情不变,冬日里的寒风呼啸,将他披着的大氅上的皮毛吹得呼呼作响,但愈发衬得他面冠如玉,坐如君子修竹般挺拔。
“嗯,我虽无洞察万事的利眼,但总能察觉身边人的性情。”
即便到了这一步,郑衡之也没有直言品评崔七娘的性子。她善矫饰,心思不端,可在郑衡之看来,只要一日没有亲眼见证对方的行径,他就会以礼相待,不亲近不逾越,但也不会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横眉冷对。
见他没说崔七娘的不好,崔舒若才算是真的信了他确实是一身磊落风骨。
倘若他一经她试探,就喋喋不休的讲起崔七娘的种种坏处,还有他的揣测,崔舒若反而要慎重考虑是否要继续与他联手。
崔舒若举起手中清茶,郑衡之见状也双手捧起茶碗,身姿如松,轻缓中透着如古琴一般的流畅韵律。
二人没有相碰茶碗,仅仅是遥遥一举,便懂得了彼此用意。
可还没有等郑衡之查出什么眉目,建康城内悄悄传起流言,正是关于崔舒若的。
不知从哪开始,竟有人说崔舒若恐怕并不是夜梦仙人,她更不是仙人弟子,这一切都是假的。她其实是祸国殃民的妖孽,否则为何她所在的地方,都会发生灾殃?
从并州的地动和大旱,一直到建康,结果皇后薨了,太子被废。正因为她是带来灾祸的霉星,是妖孽。而且是崔舒若吸食国运,才让国朝风雨动荡,若是再放任她大摇大摆的出入宫禁,只怕连皇帝的性命也要不保,而后江山彻底零落。
原本这些谣言只是在坊间小范围传播,甚至不留心打听都不清楚。
可偏偏,在大雪纷飞,压倒不少建康的茅草屋,冻死牲畜时,前线传来战报。原本势如破竹的定北王统率的大军,竟突然间被瓦解,好几处州郡的兵马都各自离散,而羯族大军夜袭,定北王遇害。
趁着幽州军军心不稳时,原本争夺王位陷入内乱的柔然,还南下攻打定北王辖下的四个州郡。
原本五万幽州军镇守幽州,四州郡不论哪一郡有难,都能有余力襄助。可偏偏定北王先是带走了两万幽州军,后来为了打羯族能稳操胜券,又调了两万幽州军来援。
仅仅剩下一万兵马镇守幽州,根本没有余力派兵去其他州郡,除非甘愿丢掉幽州。
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另外三郡被铁蹄攻打,而且不知何时,柔然的人还跟羯族与其他胡人勾搭上,三郡皆被围攻。一郡被攻破,一郡被屠城,而被屠的正是曲南郡。
盖因去攻打曲南郡的是柔然,两边多年死敌,彼此将领和百姓都有血仇。
一座繁茂兴盛的边关大城,被屠杀殆尽,无一人生还。一开始还有百姓为死去的亲人入葬,后来被杀光了,自然就无人掩埋。那座城,变作最大的坟茔。
定北王原本是想要切断羯族大军的退路,可最后却是幽州军腹背受敌。听闻定北王被害时,定北王世子作为左路军,被派至山谷,准备奇袭羯族王帐中军。
若是能成,只怕这回羯族就能彻底被打灭。
但定北王出事,大军动乱,据说连粮草都没了,定北王世子更是不知所踪。
崔舒若想的还要更多些,原本都说了是奇袭,也不知道埋伏了多久,现在却传得建康都人尽皆知,只怕羯族的人也清楚了。奇袭变成了别人的包围,能不能活下来都说不准。
恐怕时凶多吉少了。
但现在轮不到崔舒若为别人担心,她自己也快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
随着前线的出事,原本只是小范围的流言,顷刻间变得建康人尽皆知。虽然没人敢对齐国公府做些扔菜叶子的行为,自然,平民百姓也做不到这么宽裕,冬日里头本就吃不上新鲜菜,谁还拿去丢呢,但是,齐国公府的马车每日出去,旁人都会避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