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甘示弱,杨楚也坐到地上。
他俩这么推来推去,说了半天,没人能说服对方。
心一横,杨楚说:“不然,我们一起睡床上吧。研究一下怎么睡,我们挤一挤。”
于是,两个人又坐到了床上。
两颗聪明的大脑,开始研究起不同的姿势。
他们最先尝试的是背对背的姿势。这样他们的身体最薄,占据的面积最小。
一床被子,三分之一给杨楚,三分之一给于瑜,剩下的三分之一横在他们俩中间作为格挡。
平均地分配了资源后,这张小床成功睡下了他们。
杨楚一动也不敢动。她绷紧身体,问于瑜:“你还好吗?是不是半边身子悬空了?”
“没有啊。”于瑜的声音听上去无比轻松。
“那就好。”杨楚翻了个身。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
于瑜被她挤得整个人掉下了床。
刚才的方案把空间压缩得太极致了。
杨楚搭了把手,于瑜爬上床。他们尝试新的方案,横着睡。
他俩进行了激烈的脚上运动——旋转被子。
横着睡的优点是,他们可以平躺了。
缺点是,宽度1.2的床铺,别说于瑜了,杨楚的脚都悬在床外。他们不得不曲着腿,以一种瑜伽的姿势维持着睡姿。
坚持了十分钟。
杨楚问于瑜:“你的腿酸吗?”
于瑜回:“还好,已经麻了。”
她惊喜:“好巧,我也是。”
横着睡,不是个办法,两个人重新坐起来。
这样坐着,似乎都比横着睡舒服。
于瑜建议:“不如,我们就这样在床上打坐吧,当做今晚是一场冥想。”
“好哦,”杨楚附议:“冥想能净化心灵,我们又能休息,又能修行。”
他们各占据床的一角,盖着同一床被子,盘腿而坐,宛如两个入定的老僧。
半小时后。
杨楚问于瑜:“你睡着了吗?”
于瑜回答:“没有。”
净化心灵的方案也宣告失败。
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三点,两个人都被折磨得十分疲惫。
杨楚沉痛地开口:“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方案了……”
本来,不该由女孩子主动提这个方案的,太不矜持了。她心里想着于瑜会憋不住说,他开口的话,她借坡下驴同意了就好,没想到他一路忍到了后半夜。
实在是太困太累了,杨楚憋不住了。
其实,这事没那么复杂,有一个最简单的办法:他们搂在一起,中间不留被子,抱着对方睡,像真正的情侣那样。
只要他们心怀正直,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是的,很无奈,但只有那一个方案了。”于瑜承认。
他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答案。
“我们可以……”
“头对脚睡。”他说。
“???”
“……”
杨楚的沉默被晒干了。
于瑜,好像是个天才。
新姿势很快地调整完毕。
杨楚一转头,能看见的只有于瑜的两只脚。她贴心地往上扯了扯被子,给他的脚盖好被子,然后,她的脚就暴露在了空气中。
他们默契地再度进行华丽的脚上旋转被子运动,把被子调整到对方都能呼吸并且脚能被盖住的方位。
终于,一切恢复了平静与秩序。
他们珍惜着这来之不易的睡眠时刻,空气中毫无暧昧,只有浓厚的战友情。
穿着同款的红睡衣的于瑜和杨楚,宛如一对在妈妈子宫里的双胞胎。杨楚闭上眼,陷入了安睡。
第34章 男妈妈
阳光晒在身上, 很温暖。
比阳光更温暖的是躺在身边的人,他源源不断提供着热量。
枕着他的胸,杨楚的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犹如回到了婴儿时期——妈妈抱着襁褓中的她, 温柔地哄睡。
“妈妈。”
她呢喃着, 在舒适安全的怀抱中睁开眼。
杨楚看见干脆利落的下颚线, 眼神再上扫, 是一张无表情的酷脸。
于瑜睁着眼睛,放空地看着天花板。
察觉到她的视线, 他垂眸望向她。杨楚被吓得一激灵,从床上蹭地坐起。
“你、你怎么回事啊, ”她慌张又羞涩地发出指控:“说好的头对脚睡,你怎么转到跟我一边了?”
下一秒,杨楚看清了她在床上的方位, 她被狠狠打脸。
不守秩序的不是于瑜,是她自己。
她在床上旋转了180度, 钻进了他的怀里。
于瑜也坐起身,正要开口说话。
捂住涨红的脸,杨楚率先道歉:“不好意思, 是我发生自转了。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的, ”他淡淡地一本正经地回应道:“妈妈理解。”
杨楚绷不住了。
她半梦半醒间的误认, 于瑜全听见了。
她的脸面跟她本人说了“拜拜”, 坐着火箭,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
杨楚再也没脸面对于瑜了!
一晚犯下的错,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弥补?总归, 这天的一整个上午,杨楚都在避免跟于瑜有眼神接触。
……
大年三十。按照每年的惯例, 他们会跟妈妈那边的亲戚一起去饭馆吃年夜饭,饭钱每家按人头均摊。
下午两点,杨楚妈妈来喊杨楚出门。
这个时间比往年吃饭提早了许多,她妈没有事先知会,杨楚都没准备好。
她见她妈已经拎上大包小包,她爸去楼下发动小面包车了。杨楚赶紧通知于瑜,自己匆匆忙忙换上出门的衣服。
冬天的衣服臃肿,杨楚被落在最后面,鞋还没穿好。
她笨拙地弯腰系鞋带,冲楼下喊。
“妈,你走慢点,等等我。”
前面的脚步声停住,杨楚跑了几步赶上去。
她发现,站在拐角处等她的人是于瑜。
他手揣口袋,脸上带着一抹慈祥的笑意:“别急,我等着呢。”
杨楚就没见于瑜这样笑过,他的表情明明就是在演她妈。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我早上叫你了一声,你占我便宜占到现在。我劝你不要记性这么好。”
于瑜故作吃惊:“不会吧,原来你这么介意,还在想着早上的事,我早都忘了。”
杨楚冲上去追着于瑜打。
她次次精准出拳,他一路蛇形走位,灵巧躲闪。
于瑜坐上她爸的车,到达安全存档点,丝血不掉。
杨楚气喘吁吁地跟过来。没法在父母面前教训他,她恨得牙痒痒。
经此一役,他们又恢复了之前的互动。杨楚爸爸沉默地开车,她妈妈闭目养神,于瑜和杨楚坐在后面分着零食吃。
车开着开着,杨楚往窗外一看,感觉不太对劲。
她敲了敲车后背,问她爸:“杨保华,你要开去哪家饭馆?”
她爸不说话。
妈妈回过头,跟杨楚说:“今年不去饭馆,你小叔叔请客。他家今年重新装修了一下,我们正好过去参观参观。”
杨楚表情突变:“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讲要去他那儿?”
“唉,你平时上班很忙,我哪敢打扰你。回来之后,你跟男朋友黏着在一块儿,这种小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妈看着杨楚眼色,卑微地说着好话:“大过年的,我们吃个团圆饭,去哪里不是吃呢,很多亲戚几年都见不到一次的。”
她妈的意思,杨楚能领会:忍一忍,最多忍几个小时,忍一顿饭。
可是,哪怕只有几小时,还是很累。这些年,她已经忍受了太多。
“有的亲戚根本不值得往来。”
她妈心急,被急得咳嗽了两声,语气愈发卑微:“你爸欠债,亲戚们没少帮忙,你不在家乡,我们也受了大家很大的恩情……”
车停了,他们到达了小叔叔家楼下。
于瑜第一个下车。
杨楚下来时,他扶了她一下,小声问她:“你想走吗?想走我陪你走。”
她不言语,眼角余光注意到她妈佝偻着背,在往车外搬东西。
她家里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玩意儿,许多礼盒和保健品是她这趟过年带回家给她妈的。妈妈拿了一大部分过来,看样子是打算把它们送给亲戚。
“算了。”杨楚说。
走到妈妈身边,她接过妈妈手里的重物。
妈妈很辛苦,所以,她不想再增加她的负担。如果她妈希望她陪着吃完这一顿饭,那她就吃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叔叔家住在一楼。
他家很好认。这栋楼的外墙是统一的灰白色,因为年久,墙面斑驳;唯独他家的窗子外有些暗红色的淌下来的印子,不知是什么东西留下的锈迹。
杨楚小时候觉得它长得像一个人流下的血泪。
进楼前,她不经意地看了它一眼。那暗红看上去有些发青,像有臭味。她被恶心得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所幸穿得厚,除了她自己没人察觉。
“欢迎欢迎,新年快乐啊。”小叔叔站在家门口迎接他们。
他蓄了胡子,头顶因为脱发变得光溜溜的,外观看上去是那种再普通不过的中年老头。
杨楚爸妈跟他热情地打招呼。
杨楚和于瑜走在最后面,小叔叔却最先注意到他俩,眼神不停在他们身上打转。
“这位是?”他看向杨楚旁边的高大男人。
于瑜主动自我介绍:“我是杨楚的男朋友。”
杨楚拉走于瑜,他们跟着她爸妈进到屋里。
有的亲戚先到了,三三两两地坐在客厅唠着家常。见杨楚带了个面生的男人来,他们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杨楚,带男朋友回来啦?”二姨跟杨楚最熟,最先过来问出大家好奇的问题。
“是的。”于瑜和杨楚同时回答。
二姨了然:“啊,我听你妈说过,你们谈了三年,准备结婚了。是那个小许……”
“于,”于瑜抢断她的话:“我叫于瑜。”
二姨和其他亲戚都很惊讶,但大家也都没说什么。
又跟二姨稍微寒暄了几句,杨楚与于瑜一起坐到客厅角落的沙发,加入了杨楚的舒适圈——光看电视的不说话的亲戚行列。
杨楚打量着四周。正如妈妈说的,小叔叔家里被重新装修过了。
每个房间的墙壁刷了不同颜色的漆,家具换成了更大气的中式风格,从前破损的地砖换成了整齐的棕色木地板。
小叔叔家的电视机很大很气派,不过电视没充会员,不停地换台也都是广告。于瑜观察着坐在他们周围的几个亲戚,为了避免闲聊,大家都盯着屏幕,貌似看得很认真。
一旦不小心对上眼神,亲戚就会机械地问:“需不需要喝水?”或者就是:“来点瓜子吗?”
杨楚和于瑜面前的水杯,水一直是满杯的。每当他们喝一口水,没事干的亲戚就会过来帮他们添一点。
这导致杨楚很快就有了想上厕所的感觉。
她一站起来,于瑜也跟着她站起来。
杨楚:“我去厕所,你就在这里看电视。”
“我也去上厕所。”于瑜实在是不想看电视购物的广告了。
小叔叔家哪里都经过装修,偏偏厕所没有。
那扇破木门的锁是坏的。杨楚拧上门锁,它旋转后发出“咔哒”一声,貌似正常上锁了。可一旦她往下拉动门把手,就会发现门会被打开。
杨楚熟练地找来拖把把门堵上。
当她发现自己没有忘记这串动作,她的堵门手段竟十年如一日如此娴熟的时候。杨楚的心里伸起一股浓烈的自厌。
她喝了很多水,非常想立刻上完厕所出去,摆脱这个空间。
手伸向裤子的拉链,杨楚又是一阵发怵,她不自觉地疑心,不自觉地四处乱看……
看着拖把斜立的形状,记忆中的绿色的马桶、狭小的淋浴间,她再也忍不住了。
杨楚强迫症般地拿起马桶上的卷纸,用纸堵住门的锁眼,把纸搓成条堵住门板的空隙,拿纸沾水糊住厕所的玻璃窗……那窗户正是她从外面看到的那扇,留有深红色印记的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