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盛妙正想着该用什么话来找补,大师兄却轻声应道。
“好,我陪师妹一同去放纸鸢。”
花盛妙:啊?!
于是说好的第一天修炼的日子,大师兄陪她放了半天纸鸢,中途纸鸢落到了邝师兄的竹林里,邝师兄还友善地向她分享了一些笋干。等到饭点的时候,他们还去传闻中厨艺最好的路师兄的洞府,蹭了两餐饭食。
明明这是不务正业的一天,然而傍晚的时候,大师兄跟在她身后,身上的气息却似乎平和柔软了几分。
“师妹,明日想做些什么呢?”
花盛妙深深地震惊了。
难道她明日也还能接着逃课吗?
将这有点罪恶感的念头压下,她充满雄心壮志地答道。
“明天,我一定和师兄好好修炼。”
然后第二天,她的几位师兄们就带着各色的零食来投喂她,在师兄们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中,她更深刻地了解了宗门里诸位师长的八卦和奇怪传闻,大师兄坐在一边,安静地帮她剥坚果壳。
她实在没忍住地听了个爽,直到夜色降临,她在大师兄的护送下回府,花盛妙看着自己脚下被拉长的影子,痛下决心。
花盛妙啊,花盛妙,你明天可不能这样了。说好的进入宗门勤勉修炼,争取早日成仙呢?
然后第三天,虞师兄就带着鱼竿来找她了,说要让她放松身心,劳逸结合,可问题是她这两天就顾着逸了,根本没有劳到一点啊!
她试图和虞师兄讲道理,虞师兄阴沉沉地看着她:“其他师兄来找师妹,师妹就愿意陪他们一起玩,我来找师妹,师妹就百般推脱。所以——师妹是不愿意亲近我这个鲛人吗?”
花盛妙百口莫辩,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接过虞师兄手中的鱼竿。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坐到海边钓鱼的时候,身边来钓鱼的师兄越来越多,只有当大师兄握住腰间的剑时,那几个近得鱼竿线都快要跟她缠在一起的师兄,才与她保持了合理的间隔。
只不过不太合理的是,为什么她的鱼上钩的速度越来越快?
有时候她的鱼钩都还没落到水里,就有鱼主动跳出水面,咬住她的鱼钩。
花盛妙面无表情地拉起自己的鱼竿,看着那只主动跳起咬钩的鱼尾下,还挂着一条死死咬住鱼尾不放的大鱼,大鱼下面又有一条更大的鱼……
够了,她知道可能有师兄在出手帮她,可是这种帮法是不是太过浮夸了?
她连鱼竿都快要握不住了!
就在花盛妙决定松手的那一刻,大师兄突然握住了那道鱼竿,他平和地将鱼竿钓起的十几尾鱼拉了上来。
只是看着被钓上来的鱼扑腾着,它们鱼鳞上还闪闪发光晃动的巨大珍珠,花盛妙忍不住再次陷入了沉默。
到底是什么鱼的鱼鳞上会长珍珠?
师兄们到底打算把她当成傻子,哄到什么程度啊?
看着水域下若有似无的阴影,花盛妙试探性地问出口。
“……是有人在帮我吗?”
水域下慢慢伸出擎天之柱般巨龟的头颅,它嘴里咬着许多的鱼,神情看上去有些无辜。
“小花……这是,礼物。”
看着巨龟慢慢吐出的,快要将她淹没的鱼山虾海,花盛妙努力露出一个笑容。
“多谢师尊。只是这些海鲜太多了,我今天可能吃不完。”
路师兄突然开口道。
“师妹喜欢什么做法的海鲜?我今天都带回去帮师妹处理,明天再给师妹送过来。食物放在储物空间中,多年都可以维持原味。”
花盛妙感动得有一点语塞,她慢慢扫过师兄们看向她的诚挚面容,不知为何却有一种更加沉重的,难以呼吸的感觉。
明明师门里的大家都待她这样好,为何她反倒没有了在万妖岭时的悠然与轻松?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手腕上的灰线,银灰柔和的月线顺着她的心意,缠绕上她的指尖。
明明这月线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月亮,她却觉得它如同月亮的丝线。
月亮……对了,进入师门好几天了,她似乎都没有什么心情好好观赏月色。
她明明是最喜欢赏月的,虽然大师兄说他不喜欢月亮……
等等,大师兄什么时候和她说过,他不喜欢月亮?
一些混乱而模糊的记忆碎片一闪而过,快得让花盛妙以为这是自己胡思乱想产生的幻觉。
大师兄握住她的手腕,男人带着淡淡薄茧的指腹按在她的月线上。
“师妹在想什么?”
花盛妙摇了摇头,她诚恳地向路师兄和师尊道谢,之后又顺便蹭了一顿路师兄的饭。
等到回洞府的时候,月色初上枝头,看着空中明亮而皎洁的月轮,她心中那种怪异却空荡的感觉却越发强烈。
月亮,原来竟然这么小的吗?
她以前似乎觉得,月亮很大很大,大得足够藏着无数只手,将她拥抱融化在……
“师妹,今日出神的次数似乎有点多。是师门里有谁做了错事,让师妹难过了吗?”
花盛妙连忙收回神,不知为何,她觉得大师兄身上的气息又冷寂了许多,就如同回到了她初入师门的那一夜。
“我没有生气。”
只是看着地上撒下的皎洁月光,花盛妙鬼使神差地问道。
“师兄喜欢月亮吗?”
许久的寂静,让花盛妙一度以为自己问出的是什么让大师兄不愿回答的问题。
然而大师兄温声开口。
“不喜欢。”
花盛妙的心脏跳动陡然快了一拍。
“为什么?”
夜色之中,大师兄的黑眸却仿佛涌动这比夜色更加深不见底的沉黑暗涌。
“因为,它时时刻刻都会提醒着我,真正的分离之时。”
第199章 心魔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师妹,哪怕是我自己。”◎
花盛妙听得云里雾里, 但看着大师兄眼底挥之不去的沉郁之色,她感觉大师兄可能不愿回答这个问题,只能轻轻抓住了大师兄的袖袍。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人与人之间的暂时分离,也会让重聚显得更加珍贵。”
大师兄看着她, 却轻声地问道。
“倘若不是暂时的分离, 而是千年万年, 永不相聚的别离呢?我该用什么办法, 才能将那人一直留在身边?”
花盛妙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大师兄说的是他的意中人分离,只不过大师兄刚刚的那番话,听着有点危险。
她试图引导大师兄往好的方面想。
“若那人也对师兄有意,说不定经过这次分离,她也会意识到师兄的心意,找到再度与师兄相逢的办法的。”
大师兄却近乎步步紧逼地问道。
“若她对我无意呢?”
花盛妙委婉地轻声劝道。
“若是她对师兄无心, 师兄能强留下的也不过一具躯壳。师兄最后想要得到的,难道是一具只能被囚困于牢笼中的人偶吗?”
大师兄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了些,他似乎没有过多感情的触动, 然而他漆黑的眼眸,在某一瞬间,却给她一种仿佛两个已经流干了所有泪水的空无血洞的错觉。
“若我愿意——做留在她身边的那具人偶呢?”
花盛妙:……这听起来未免也太过恐怖故事了一点,大师兄就没打算给他的意中人一个稍微阳间点的选项吗?
天中高悬的明月, 似乎也被大师兄的这番痴情触动, 慢慢地眨了眨眼。
等等, 月亮,眨眼?!
花盛妙难以置信地抬头看了一眼月亮, 然而刚刚明月如同人眼般眨动的场景, 就如同是她单方面产生的错觉。
而等她回过神的时候, 大师兄已经不再提起刚刚的话题。
“师妹不是一直念着要修炼吗?那就从今夜开始吧。”
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大师兄就真的将她带回洞府中,开始认真教她修炼。
花盛妙感觉自己有可能也是个修道的天才,不然她修炼的速度不可能这么一日千里。
只是在修炼的过程中,她偶尔会听到极轻的呓语之声。
“师兄,有什么东西在响吗?”
花盛妙挠了挠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可能出现了耳鸣,幻听之类的症状。
然而等她睁开眼时,又仿佛有一层若有似无的白纱,笼罩在她的眼前。
白纱上慢慢浮现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字迹。
【剑鬼……诡域之门……白猫幻域……大师兄消失……小心……剑鬼……】
花盛妙认出了她自己的字迹。
可她为什么没有这段记忆?
这些字迹是失忆前的她自己留下来的提醒?
——剑鬼是谁?
失忆前的她自己为什么要提醒她小心剑鬼?
——大师兄消失了?
可是大师兄不是好端端地在她面前吗?
那层白纱慢慢消失,花盛妙心中的困惑却越来越多。
大师兄此刻坐在她身侧,他关心地探身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修炼入定时确实会有杂音浮现,干扰师妹的修道之心。师妹只需要静心凝神,不去管那些声音,就不会受到心魔的滋扰了。”
那些声音和刚刚浮现的文字,都是她的心魔?
这听起来是一个极其合理的解释,然而当花盛妙的目光若到大师兄腰间的剑上时,她的脑中却浮现出了一个诡异而恐怖的联想。
在仁剑门的所有师兄当中,似乎只有大师兄会随身佩剑。
如果那些字不是心魔,而是真的,那么幻字里面提及的“剑鬼”,是否与大师兄存在着什么联系?
花盛妙面上不显,她仿佛真的放下心来,认真道。
“我知道了,师兄。”
她再度进入了修炼的入定状态中,可是渐渐的,幻觉中浮现出的那些轻声呓语越发可怕。
极其温柔而缓慢的声音,轻柔而没有任何变化地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喊着她师妹。
慢慢的那些声音不仅仅停留在呓语的阶段,它们仿佛还拥有了实质。变成了一层朦胧而温柔的阴影,覆盖在她的身上,如同一个亲密无间的怀抱。
“阴影”中某种涌动的无形而庞大的存在,如同星辰小心翼翼地怀抱着一颗尘埃般,将她轻轻抱在怀中,仿佛她出生的摇篮,一点点催生着她的困意与动摇。
在庞大虚影的拥抱中,她却不觉得畏惧,反而如同回到了初生之地般,有种温暖而想要一直陷落安眠下去的永恒与宁静。
然而属于她的最后一丝理智,却在拼命地呼唤她。
不能,不能沉入那片深渊般的安宁世界……这不是,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
花盛妙猛然惊醒,和煦的日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看着自己身下的床铺,仍不敢相信记忆中遭遇的一切,难道只是她产生的一场噩梦?
房门被轻轻敲响,大师兄给她带来了刚刚热好的早膳。
美味的膳食让她慢慢将噩梦中的惊悸抛在脑后,本能淡忘了噩梦中的一切。
花盛妙很快就恢复了旺盛的精力,重新投入到修炼中。
然而一旦她进入修炼,那道如影随形般的朦胧声音与影子,仿佛又缠绕在她的身侧。
“……师妹……师妹……”
然而即使清楚这到声音可能是会伤害她的心魔,她不知为何却难以对这道声音生出一丝一毫的提防之心。
只是花盛妙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
“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修炼了?”
这本来只是她宣泄情绪的一种方式,然而那道声音却似乎听到了她这句抱怨之言。
“阴影”没有离开她的迹象,却如同一只大型水母一样慢吞吞地包裹着她,没有再发出任何打扰她的声音。
明明事情的发展合乎了她的期望,花盛妙的心却无法像刚刚一样专注地沉浸于修炼中。
等等,她的心魔,是不是也太好说话了一点?她说什么,他都会照做吗?
而且为什么她被自己的心魔抱着,反而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按照常理来说,心魔不应该是那种恨不得立刻杀了她的邪魔吗?
这个心魔是不是乖得,太像她的大师兄了一点?
花盛妙自己都被这个突然生出的念头吓了一跳。
不管怎么看,她的大师兄,都和乖这个字扯不上任何联系吧。
可是,大师兄——
不应该就是很乖,很听她的话,虽然偶尔会有一点恐怖,但是还是愿意为了她维持人的特性……
越来越强烈的诡异感觉在花盛妙的心中翻涌着,现实与感觉的奇异冲突,让花盛妙本能地想到了她昨天看到的那面白纱。
如同是伸出自己的十指般自然的,当她格外强烈地想要看到那面白纱时,白纱陡然清晰地浮现在她的面前。
可白纱上的字迹却如同被某种力量刻意模糊着,然而只凭这些零星出现的字眼,花盛妙脑海中陡然浮现出许多奇怪的,她明明从未经历过,却又觉得格外熟悉的记忆。
……大师兄,剑鬼,桑师弟,玉鬼……诡域……
仿佛是从旁观者的角度阅读了一段自己的记忆,当她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大师兄”时,虽然她的记忆未能恢复完全,但是花盛妙已经能够确定——
这个人,不是她的大师兄,而是将她拖入了这个邪域中的罪魁祸首,也就是真正的剑鬼。
她原本还想要继续与剑鬼虚与委蛇,至少要等到她完全恢复记忆,再考虑与剑鬼彻底撕破脸面。
然而当触碰到她的眼神时,剑鬼沉黑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的光亮。
“师妹,都想起来了吗?”
被剑鬼这样的眼神看着,花盛妙反倒有种眼下的场景不像是与最终反派碰面,而更像是她这个负心人被痴情者质问的心虚感觉。
不是,她也没欠剑鬼师兄什么情债吧,就算剑鬼师兄等了她万年,这也不是她强逼剑鬼师兄等的。
她才是那个可怜的苦主吧!
花盛妙的心虚顿时消失,她心中有了几分底气。
“师兄是怎么知道的?”
她气势不输剑鬼半点地继续质问道。
“师兄将我困进幻域里,还清掉了我的记忆,难道不应该是师兄先向我解释吗?”
她一边理直气壮地问着,一边试图和她真正的大师兄沟通,找出破除幻域的方法。
然而真正耐下心与大师兄沟通时,大师兄给她的感觉却有些奇怪。
他像是一团朦胧而巨大的虚幻阴影,似乎只残留着抱住和呼唤她的几分本能。
而更多的阴影已经从她身边逐渐蔓延到这个世界,原本的地面变为无数只眼睛拥挤滚动在一起的猩红血肉,黏腻的血泡与无数畸形的肢体汇聚涌动着,如同这个世界正在被某种恐怖之物侵染着,往日温馨而日常的景色变得越发诡异恐怖,她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泥泞的,被阴影一点点吞噬交缠血肉的邪异之渊,连空气都变得让人阴冷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