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盛妙只能看到路重鼎的口型,却似乎明白他想问出的话语。
她笑着道:“会的。我会一直记得的。”
可即使火焰再如何危险而可能吞噬一切,他也难以控制住那时向火光伸出的手。
就如同现在。
路重鼎低下头,他将缝制得差不多的衣袍递到花盛妙面前。
“师妹,试试合不合身。”
花盛妙刚接过路师兄递过来,厚实得堪比大貂的衣物,她正琢磨着如何以委婉,却不伤害路师兄的话语,表达出这件衣服对她来说还是入冬太早了的想法,就听到路重鼎低声开口道。
“师妹,等太阳下山后,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花盛妙好奇问:“师兄要带我去哪里?”
不过她也确实想去外面走一走,看看能不能找到让她回归修真世界的诡域之门。
“一个,或许安全的地方。”
花盛妙还不太理解,但是看着路师兄眉宇深蹙,似乎也在极力回想的样子,她还是选择了相信路重鼎。
直到真正出门的时候,虽然道理她都懂,但是——
“师兄,不能把我放下来,让我自己走吗?”
路师兄还是如同单手如同夹着小鸡崽一样抱住她,疾行时呼啸而过的狂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模糊:“地底有危险,你走在上面,太危险了。”
“可是师兄,我现在头朝下,有点……想吐……”
路重鼎顿住了脚步,最后将她轻轻托起,按到自己的背上。
“这样舒服一点吗?”
花盛妙点了点头,终于能放松了一点,她环住路重鼎的脖子,路师兄坚实可靠的脊背让她找回了童年被家里人背着的感觉。
“谢谢师兄,我现在舒服多了。”
少女轻柔起伏的呼吸,比落在他肩上的鹰隼更脆弱而难以忽视。
路重鼎前所未有警惕地注意着周围随时可能靠近的危险声响,他几乎每时每刻都疑心着是否会有危险从他看不见的天上降落到他的小师妹身上。
而山林之中确实有各种各样活动或蛰伏的危险,花盛妙一路上看到了比她噩梦里的鬼故事素材还要可怕,而且种类繁多的种种怪物。
但无论她怎么观察,她都找不到与她记忆中的诡域之门类似的怪物。
她也试探性地问过路师兄与诡域之门有关的事情,可是路师兄记得的事情寥寥无几,对这里的了解甚至比她更加模糊。
“师妹,我们到了。”
当路师兄把她放下来的时候,花盛妙看着眼前的大片沙漠,有种迷茫得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大师兄家的感觉。
“师兄,这里是什么地方?”
路重鼎注视着黑夜中的死寂沙漠,凌厉冰冷的瞳眸扫视着这片对他而言同样陌生的区域。
“我似乎,曾经帮过这里的主人一个忙,他答应过以后也会帮我一次。”
路重鼎突然抱起花盛妙,升入空中,他身上的血寂气息陡然如同粘稠辽阔的血色泥沼,一瞬间覆盖吞没向沙漠。
花盛妙趴在路师兄的臂弯里,她看着地下散发着不详气息的扩大着的血沼,虽然在诡域常识这一块她还不太熟悉,但她也能感觉到路师兄这番操作的离谱程度。
“师兄,你……这么找人,这里的主人,会不会生气?”
路重鼎牢牢地托抱住她,似乎怕她一不小心跌落下去。
一道锐气四溢的带笑声音突然从远处响起。
“遗鬼,你的师妹可比你懂礼。”
腰间佩剑的青年面容清俊凌然,他穿着一身如雪般的雪白大氅,却有种利剑藏于刀鞘中,让人不敢直视的冰冷锋锐危险。
青年闭着双眼,闲庭信步般走在那危险的血沼上,然而一步似乎能移步换影出十几米的距离。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他就走近了他们。
“遗鬼,你何时多了一位师妹?”
青年的面孔向花盛妙所在的方向,明明闭着眼,她却有种这人仿佛能直接看到她,而且如芒在背的危险感。
奇怪,这个人,看上去……怎么有一点眼熟?
然而还没等花盛妙想清楚这人给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青年的面容忽然侧向远处的深林。
“今日倒是稀奇,竟然同时来了三位稀客。鲛鬼,既然都来了,不出来与我们一叙吗?”
鲛鬼又是谁?
疑惑之间,花盛妙只感觉到路师兄背着她的身体一转,他将她挡在身后,俨然一副对敌的作战姿态。
而当看见虞师兄的身影从密林里走出来时,她终于理解了路师兄的警惕从何而来。
难不成虞师兄刚刚一直偷偷跟着他们?
虞永晏不见半点被抓包的窘迫,他遥遥看了一眼平安无事的少女,没有想到遗鬼这个有脑疾的鬼物,竟然还能将小傻子照顾得挺好的。
不过一想到遗鬼来这里的目的,虞永晏眸中一沉,虽然艳丽如春的面上仍然带笑,语气里却透出阴沉沉的意味。
“剑鬼,遗鬼求你帮忙的这事,若是与我的师妹有关,我这个当师兄的,自然应该听一听,不是吗?”
被虞永晏称为剑鬼的闭眼青年,倒是有些意外,他讶异问道。
“遗鬼,你何时也多了一位小师妹?”
虞永晏强压着烦躁冷声道:“捡来的。她和遗鬼一样,都不太认人,不过她除了见到谁都喊师兄,倒也不难养。我刚认下这个师妹,如果遗鬼失控了,理应由我来养她。”
说完之后,虞永晏意味深长地看向闭目青年:“剑鬼,即使要还人情,你应该也不想自找麻烦,多养个吵吵闹闹的小傻子吧?”
阖眸的青年听完这番话,脸上反而多出了几分兴味。
“她真的见到谁都会喊师兄?”
虞永晏巴不得让剑鬼更清楚一点小傻子的难养之处。
“她还会给我们编名字,管我叫虞师兄,管遗鬼叫路师兄,我们的师门叫什么仁剑门,还吵着闹着让我带她去找其它师兄,还有什么师尊……”
虞永晏的话语中满满的嫌弃意味,然而闭目青年若有所思,他还没感觉到过鲛鬼身上如此像一个活人的鲜活生气。
而且,明明讨厌,却还惦念着要抢回来养的“小师妹”?
鬼山里难道要多一位可以迷惑两位大鬼的鬼物?
青年感觉到隐隐刺痛着他眼皮眼眶的剑气锋芒。
他的剑,又想要出鞘了。
“那她也会管我叫师兄吗?”
闭眸青年清俊的面容带着淡淡笑意,他一步步走近遗鬼身后的花盛妙。
这一刻,明明剑鬼身上的气息没有半点变化,然而路重鼎蹙眉,本能突然对此刻平静走近的剑鬼生出警惕。
而这时,看着一步步走近的闭眸青年,花盛妙也终于想到了她在这人身上感觉到的熟悉之处从何而来。
她难以置信道:“师祖!”
这人的面容,竟然和她在重明城里见过的师祖雕像面容极为相似!
不过话一说出口,花盛妙又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师祖怎么可能出现在诡域里,还这么年轻?
“师祖?”
闭眼青年奇异地念着这两个字,他笑着将面孔朝向完全愣住的两人。
“我怎么不知——自己何时收了遗鬼与鲛鬼两位好徒孙?
第55章 拉钩
◎“我是不是不该站在这里,打扰你们师兄妹情深?”◎
虞永晏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小傻子管遗鬼叫二师兄, 管他叫三师兄,他也就忍了,但她竟然叫剑鬼“师祖”?!
那他的辈分岂不是不仅比遗鬼低,还比剑鬼低两层?!
路重鼎同样有些许愕然, 但想到刚刚虞永晏的话, 他只是怜惜地看了花盛妙一眼, 体贴地用身体将花盛妙与虞永晏杀人般的视线隔绝。
他自己本就记不清事情, 师妹若是和他一样……与他人有些不同, 他更要多护着她一点,不能让她再被别人欺负。
花盛妙却激动地扒着路师兄探出头,艰难地看向剑鬼。
“师祖,您真的……不记得天龄宗,仁剑门了吗?”
闭目青年似乎真的把她的这番话听了进去,还认真想了想, 配合地问道:“我还应该记得些什么?”
花盛妙原本还想要说出更多她记得的事情,只是当看到闭目青年唇角慢慢上扬的笑容时,她突然冷静了下来。
这里, 是诡域。
她面前的这些人,真的就会是她记忆中的师兄和师祖吗?
即便她面前的真的是赤曜师祖,可如果这位师祖是大师兄口中的“邪祟师祖”,她真的应该顺着他的话答下去吗?
花盛妙沉默了一会儿, 她扒着路师兄的胳膊, 轻声问道。
“师祖, 您知道——诡域之门在哪里吗?”
闭目青年慢慢摇了摇头,花盛妙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但剑鬼又开口道。
“诡域之门?我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一扇门。不过, 我知道有一个鬼物, 他或许会知道你所说的诡域之门。”
花盛妙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是谁?”
剑鬼说出了一个她完全陌生的名字。
“智鬼。”
然而虞永晏却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智鬼?那个自称无所不知,却被太阳吓破了胆子,整日躲躲藏藏的鬼物?剑鬼,你不会是有事想找智鬼,又找不到他的踪影,才来撺掇遗鬼和我师妹去找他吧?”
闭目青年似乎丝毫不在意虞永晏嘲讽的话语,他转面“望”向路重鼎与花盛妙,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切。
“我确实有事想找智鬼,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我现在,更想知道——我的小徒孙的事情。”
如果说原本对于迷惑了两个大鬼的新生鬼物,闭目青年有种跃跃欲试的出剑冲动。
那么现在,剑鬼反而不急着试剑,而是想要亲眼见一见他的“徒孙”了。
一个称呼鲛鬼和遗鬼为师兄,称呼他为师祖的——“好徒孙”。
这么有趣的鬼物,若是错过今天这次,也许他就再也见不到了。
而且闭目青年也很好奇,这只新生鬼物,打算用什么说辞来迷惑他?
…………
虞永晏此时已经有几分按耐不住了。
在鬼山的所有鬼物中,他其实最不愿意与剑鬼打交道。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剑鬼失控的样子。
所有见过剑鬼出剑的怪物和鬼物,都被剑鬼杀了。
从某种意义而言,剑鬼是鬼山里最危险的鬼物。
虞永晏冷漠道:“别这么喊她,她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闭目青年却向着少女伸出手,他意气风发的笃定笑容,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无可匹敌的锋锐之气。
“小徒孙,来师祖这里。”
然而这次,连路重鼎都不赞成地看他一眼,继续挡在花盛妙身前。
“剑鬼,不要戏弄我的师妹。”
花盛妙此时却忽然出声:“剑鬼……前辈,您——在此地呆了多久?”
剑鬼显然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毫不在意地答道。
“我在鬼山出生,距今有三十多年了吧。”
一个,自认自己只有三十多岁的师祖?
如果这是真的……
某种抓不住的可怕念头从花盛妙脑中一闪而过,但她还是冷静下来,对着剑鬼轻声问道。
“剑鬼前辈,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麻烦您带我去找——智鬼前辈?”
虽然对这位“智鬼”一无所知,但是从虞师兄还有剑鬼的语气中,或许这位智鬼是她目前唯一可能找到诡域之门的希望了。
然而剑鬼还是保持着朝她伸出手的姿势,闭眸青年以不符合年轻面容的长辈姿态笑着答道。
“小徒孙,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师祖。既然都是你的师祖了,找智鬼之事,我自然不会与小辈计较代价。”
路重鼎此刻已经隐约感觉到了,自己想将小师妹托付给剑鬼的举动,似乎不太合适。
但是少女眼巴巴地望着他,轻轻摇动着他的手臂,柔软的声线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师兄,让我去吧。您这次带我来这里,也是想把我交给剑鬼前辈吧。”
花盛妙已经自己想通了。
无论她面前的是真的师祖,还是邪祟师祖,亦或者是假的师祖,既然她面前的“路师兄”和“虞师兄”都认识剑鬼,并且路师兄也隐隐露出想要将她托付给剑鬼的想法,她也只能相信闭目青年。
而在一切都似乎不可靠的时候,她也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此刻的闭目青年,并没有给她刚刚那么强烈的危险感。
然而路重鼎突然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生怕她误会地焦急辩解道。
“师妹,我没有想丢下你……只是……”
路重鼎突然沉默了许久,他想起自己空白一片的记忆,混沌如迷雾的过往及未来,突然觉得自己想要给小师妹的承诺,虚无缥缈得如同是空中楼阁。
一个看不清过去与未来的鬼物,如何能承诺——一定会将她平安带回来?
但是心中比迷惘更加强烈涌生出的不甘,让他一字一顿地开口道。
“我,和你们一起去找智鬼。”
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要治愈好自己这旧疾的冲动。
但是虞永晏突然毫不客气地笑出声。
“遗鬼,这可是你第二次去找智鬼了。你第一次去找智鬼的时候,就是你捡了一只鸟,那时你的失忆之症还没有这么严重,想为了那只鸟看好你的脑疾,结果你见完智鬼回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还差点把你那只鸟给杀了。你还敢去找智鬼,是也想对我的小师妹动手吗?”
听着鲛鬼说出他毫无记忆的残酷过去,路重鼎再度产生了猛烈的动摇。
“我……”
眼看着路师兄身上的血寂气息又要失控,花盛妙一个箭步跳上路师兄的背,捂住路师兄的耳朵。
“路师兄,不要听虞师兄瞎说。鹰现在还好端端的,说不定虞师兄又是在忽悠你呢。”
花盛妙紧接着没好气地对虞永晏道:“师兄,你能不能少说点风凉话?”
然而这时,闭目青年也仿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着开口。
“遗鬼,我也记得,你之前确实去见过智鬼。但是见完智鬼后,你告诉我,你再也不想去见智鬼第二次了。你还说,若是你日后忘记了此事,又想去见智鬼,让我记得提醒你,不要再做这等蠢事。”
如果单是鲛鬼一家之言,路重鼎或许还不会太相信,但是当鲛鬼和剑鬼同时说出此事时,他心中再无半分侥幸。
“我……明白了。”
眼看着路师兄仿佛要再度陷入死寂的绝望中,花盛妙突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