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盛妙看着神情如同忍辱负重般,冷漠无比的玉鬼,她突然有种自己和师兄们好像强闯民宅, 还让主人给他们带路的蛮横土匪的感觉。
她轻轻拉了拉虞师兄的衣袍:“师兄, 我们自己去找房间吧, 不必劳烦他们了。”
虞永晏本来也没有抱着折辱智鬼徒弟的想法, 只是他看着玉鬼脸上的不甘受辱的冰冷愤恨之色, 心中忍不住涌现出淡淡的杀意。
他一向不喜欢给还有余力反击的敌人,留下任何生路。
不过,一想到小师妹可能会不喜欢他的处置方式,他只是转过头,散漫地答道。
“好啊。”
玉鬼全身僵硬地愣在原地,刚刚那丝来自恐怖大鬼的血腥刺骨的杀意, 一瞬而逝得如同只是他的一时错觉。
然而仅仅是那么一丝杀意,就足以令他清晰地生出不可匹敌的感觉。
原来,刚刚的那个鬼物说的都是对的。
他们自诩高高在上, 以为自己已经成为了鬼山之中战力数一数二的大鬼,然而到头来,他们也不过是敌人手中待宰的猎物。
玉鬼低头,牙齿贯穿舌尖血肉传来的刺痛感觉, 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来给你们带路吧。”
他再抬起头时, 娃娃脸上已经露出了让人放下戒心的笑容。
花盛妙看着这幅模样的玉鬼, 忍不住有点出神。
此刻的玉鬼,实在太像是她初次登上山门时, 见到的桑师弟了。
如果说原本冷如冰霜的玉鬼, 还能让她辨别出他与桑师弟的话, 那么此刻,花盛妙觉得,就算是真的桑师弟和此刻的玉鬼站在一起,她可能也认不出他们两个谁是谁了。
而注意到花盛妙对着玉鬼的出神,虞永晏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不见,他语气冰冷而危险地叫了一声。
“师妹?”
花盛妙回过神,她看向虞师兄,没有在意刚刚的那一点小插曲。
“师兄,我们走吧。”
而看着蛇身男人即使刚刚爆发出恐怖杀气,仍然没有对他动手的模样,玉鬼忍不住看向气息并没有那么强大的少女。
真是奇特,明明这个人类才是这群鬼物中最弱小的人族,可是这些强横的大鬼,为什么一个个看上去都听她的话?
难道——这是这个弱小人类的修炼之法吗?
即使全身刚刚愈合的血肉,被大鬼凌厉的杀气逼迫得再度有破裂的趋势,玉鬼也还是追了上去。
“等等我啊。”
路重鼎跟着狼耳青年走了,玉鬼跟着虞永晏与花盛妙他们走了,剑鬼却没有移动脚步的趋势。
等到周围寂静无声,只剩下他与智鬼的身影,剑鬼看着少女刚刚消失的身影,他突兀地问道。
“你看到了吗?”
智鬼也看向花盛妙刚刚离去的方向,他若有所思地问道。
“与你们同行的,还有一位不愿现身,实力更强悍的大鬼?”
智鬼注意到了,刚刚花盛妙垂落在身侧的手保持着微微张开的姿态,就像是有一只他们看不见的手——在紧紧牵着她的手。
然而从鲛鬼与遗鬼的姿态中,智鬼又惊疑不定地发觉——这两位实力强悍的大鬼,竟似乎都未察觉到少女身边的这位大鬼存在。
只有剑鬼,他的站姿与随时预备出剑的警惕姿态,说明他知道这位大鬼的存在。
不过看剑鬼至始至终紧绷着,却未曾出剑的动作,智鬼心头的惊疑之情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越来越多,他甚至生出了一个他自己都无法相信的念头。
——难道是剑鬼认为,哪怕他与鲛鬼,遗鬼联手,他们都无法赢过少女身边的那位大鬼,才会一直按耐不言?
可在他知道的鬼山大鬼里,剑鬼,鲛鬼,遗鬼都已经是极其恐怖,而且数量稀少的顶尖大鬼了,根本不可能还有一位实力能在剑鬼,鲛鬼,遗鬼三者之上的大鬼。
智鬼在不解之余,又不由生出浓浓的警惕与忌惮之感。
下一刻,他听到剑鬼冰冷平静得如同冰川不变的声音。
“他不是大鬼,是邪祟。”
听到这句话,智鬼立即内视了一遍他自己全身的血肉经脉,在没有发觉任何异变之后,他彻底卸下刚刚的温润如玉姿态,此刻的他冷漠而斩钉截铁道。
“不可能。”
“不可能有邪祟能一直保留着人的情感和神智,在长时间靠近生灵后,还能不让周围的生灵发生异变。”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着能保持理智思考和情感,甚至还能控制自身的邪祟,那邪祟就根本不可能被称之为邪祟了。
就如同剑鬼,他身上的剑气不过是部分在剑煞胎中孕育而出,完整的剑煞胎一直被他封印在身体之中,这样的剑鬼能一直不被邪祟感染失控,变成彻彻底底的怪物,已经是鬼物中极其稀少的特例了。
而真正的邪祟,那是连他现在都不敢生出迎敌之心的存在。
然而剑鬼冰冷刺骨的目光,像是能刺透他的每一分血肉。
“你的主身呢?你不是说,你的主身在和剑气碑争抢控制权吗?”
智鬼少见的没有遮掩的打算,他格外坦诚道。
“剑气碑是邪祟之中,不多见的不会主动侵蚀他人神志的邪尊。我不知道我的主身想了何种办法,可我可以肯定,哪怕他最后能在剑气碑中留下几分神智,甚至或许还能动用剑气碑的一些威力,可过不了多久,他也一定会变成与剑气碑同样的邪祟。而且在这过程中,他也绝对不可能保持自己的人形不变,更不可能收敛住邪祟的感染本能与气息。”
剑鬼罕见地没有否认讥讽智鬼的说法,因为他也同样不愿相信这种可能。
可是——
“我对它动用煞剑,却没有伤到它分毫。而且,它想杀我的时候,泄露出了——
我第一次变为鬼物时,在黑日之下,才能感觉到的,可以让我失控的邪祟恐怖气息。”
剑鬼冰冷而轻声道:“那根本不是鬼物或者怪物能拥有的气息。”
“它想杀了我,只是,它停下了。”
“因为——我的师妹,喊了它一声大师兄。”
智鬼如同自己毕生所知被摧毁了一般地沉下面容。
此刻的他没有了刚刚清和温雅的从容神色,身上逐渐散发出的阴沉暴戾气息,才越发接近于剑鬼记忆中的智鬼模样。
“你在骗我。”
然而不过片刻,智鬼就收敛住了流露出的不稳神色,笃定般重复道。
“何必编出这等荒唐之言诓骗我?”
智鬼盯着剑鬼毫无波澜的神色,脸上的笃定之色,却如同一张逐渐显露出裂纹的面具。
“世上不可能有这样的邪祟。邪祟绝不可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量。更不可能因为一句话语而改变心意,你根本不知道邪祟是什么。邪祟是这世间最至高无上,最接近于仙神的……“
智鬼喃喃自语地踱步着,他脸上时而崇敬时而肃色的庄严之色,简直如同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疯子。
然而剑鬼没有打断他的话语,等智鬼终于停下,他才开口道。
“你也想知道——它是什么,对吗?”
“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你可以用你能用的所有手段,去试探那个邪祟的存在。”
剑鬼话锋一转,“但你,不准碰我的小师妹。”
剑鬼冰冷森然的面容,如同看似巍峨冰川投下的庞大阴影。
“我知晓你并不畏惧疼痛,但你现在的人族之体,能被真身留下,不仅是因为你的那群弟子——还有,你书院里,关的那群鬼东西,对吧?你可能觉得,以我现在的实力,未必能杀光他们。”
“可如果在这过程中,你伤到了我的师妹。即使那个邪祟最后没有杀你,”剑鬼死死地盯着智鬼的眼睛,他的面容,陡然化成无数点锐利尖端组成的密密麻麻的雪白剑气光点。
“你不妨猜猜——我距离变成真正的邪祟,还差几步?”
……
花盛妙感觉有点怪怪的。
玉鬼突然变得对她无比热情,让她忍不住脊背一凉,想到了桑师弟最开始对她热情推销的时候。
而且玉鬼越热情,虞师兄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气息越发森寒。
她停下脚步,终于下定决心,客气道。
“这位……玉鬼前辈,你先回你的住所吧,我们不需要你带路,也不需要你的小产品……咳,我的意思是说,你就保持之前那种态度,就挺好了。”
玉鬼显然没有想到,刚刚在一群鬼物当中对他最和善的少女,现在会这么不留情面地拒绝他。
他抬起眼,秀气却不过分稚嫩的面孔,露出让人难以讨厌的,直白的不解。
“你总是看着我的脸,不是——喜爱我的意思吗?”
花盛妙:……啊?!
苍天可鉴,她刚刚就盯着玉鬼的脸看了不超过五秒,玉鬼的内心戏是怎么丰富到在这短短的几秒里,就跳跃到她喜爱他的。
花盛妙决心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误会延续到第二天。
她陡然正色道:“玉鬼前辈,我只是见你的面容太像我的一位师弟,才多看了几眼,我对你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不信你可以问……鲛鬼师兄,我之前也因为觉得他像虞师兄,所以也看了他许久。”
虞永晏原本因为少女的断然拒绝而心生愉悦,然而这股愉悦还没有持续多久,在他听到少女的后半句之后,又忍不住变为阴森森的质问。
“小傻子,你倒是给我交代清楚——我到底哪里像你的虞师兄,才能让你看了我这么久?”
第75章 开门?
◎“大师兄,坐下来嘛。”◎
花盛妙没想到自己还没成功打消玉鬼的奇怪想法之前, 竟然先把虞师兄惹毛了。
“师兄,师兄,不要生气。”
看着玉鬼终于不再追着她们,花盛妙跟上虞永晏越来越快的脚步, 她拉着虞永晏的衣角, 认真解释道。
“师兄一直都是我的师兄啊, 从来就没有像谁之说。”
虞永晏看着少女亲近的笑容, 原本堵在胸中的一腔火气, 又有种发不出来的憋闷感觉。
怕花盛妙看不清夜路,他继续牵着她往屋舍的方向走着,声音里还是带着点冷冰冰的低沉意味。
“要不是看在你是个……”虞永晏将小傻子三个字含入唇间,“……的份上,我非得把你的师门上下都找出来,让你亲自认认, 谁才是你的师兄。”
花盛妙忍不住驳斥道:“我一点都不傻。”
只是有些事情,她懒得和虞师兄解释罢了。
夜色中,虞永晏侧头看了一眼少女圆乎乎的发亮眼眸, 轻轻笑了一声:“是,你不傻。这么伶牙俐齿,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不远处的屋舍似乎隔几步就能走到,然而突然间, 花盛妙感觉到牵着她的虞永晏突然停下脚步。
虞永晏突兀地开口, 声音少见的染上的几分郑重的意味。
“不要打听与幽无镜海有关的事情, 更不要去找镜门,听见了吗?”
花盛妙不解地看向她身后的虞永晏, 只见他金色眼眸在夜色中闪动着近乎妖异的不祥色泽。
“师兄, 为什么?”
虞永晏垂下眼眸, 淡淡道。
“没有为什么,你只要相信我——镜门,绝对不可能是让你来到这里的门,就够了。”
花盛妙还想再问,虞永晏就轻轻捏了她的脸,漫不经心道。
“小傻子就不要知道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回你的房间,好好休息吧。”
眼看虞师兄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花盛妙也识趣地不再多问,他们来到了最大的一处屋舍。
屋舍里没有过多的装饰,各处都堆满了厚厚的竹简,一尘不染得如同被主人每天精心打扫与呵护。
屋中如同镜子般被削平的光滑石台上,还有数本新制成的泛黄粗糙纸页,简易刻笔与炭笔,室内还散发着淡淡的花香味道,花盛妙一闻就知道,这香味应该有几分驱虫的功效。
这里处处都能看得出智鬼孜孜不倦学习的痕迹。
花盛妙感慨了一声,看来作为一个喜欢动脑子的反派,智鬼同样也不能躺平。
虞永晏只觉得屋中逼仄,几乎难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的长尾一动,几乎不假思索地准备将屋内所有无用的杂物一并扫出去。
花盛妙瞄到虞师兄的动作,连忙制止道。
“师兄,我们还是再换一处空屋吧。”
虞永晏挑眉,懒散问道:“为什么要换空屋?这里的房间最多,我们三个刚好可以住在你附近。”
花盛妙虽然并不信任智鬼,可也不代表她能坐视虞永晏就这么把智鬼的这些竹筒和书册都这么毁掉。
如果硬要问为什么,她只能说这纯粹出于一个华夏人对于知识的尊重。
感觉自己可能和虞师兄说不清道理,花盛妙索性使出了耍无赖的一招。
“我不喜欢这里的味道,我在这里睡不着。师兄,帮我找一间之前没有人的空屋吧,有剑鬼师兄的剑阵在,没有人能伤得到我的。”
花盛妙在心里默默回答道,主要是因为有大师兄在她身边,哪怕是智鬼的真身摸过来,她倒想看看,智鬼的真身能不能打得过“大师兄”。
虞永晏第一次听到少女如此撒娇般耍赖的语气,他一时语塞,说不出半个不字,只能故作不耐地侧头蹙眉。
“你以后的名字,不如叫小麻烦鬼。”
花盛妙不服气道“我哪里麻烦了?我也不叫小麻烦鬼,师兄你不许随便给我起名字。”
她跟着虞师兄走出去,凑巧遇到急匆匆赶来的智鬼。
白发男人下意识扫了一眼屋内,确认自己的书册与竹筒都没有被弄乱或者毁掉,这并不符合他印象中鲛鬼的作风,但这一幕让他原本的阴鸷暴虐情绪确实平静了不少。
智鬼这时方才有闲心摆出原来的温雅清和的笑容。
“夜深了,两位贵客不是要在此地休息吗?”
虞永晏不耐地抬眼看了他一眼:“我师妹不喜欢你这房里的味道,给我们另找一处空屋。”
原来——制止了鲛鬼胡作非为的,是他新收的这位“小徒弟”吗?
智鬼少见地生出一种事情的发展出乎他的预料,却并不让他厌恶的奇妙感觉。
然而一想到刚刚剑鬼对他说的那些话,智鬼眼底的那丝波澜很快归于平静。
“书院凑巧有一处新建的屋舍,里面有五间房,只是附近有一处关押不服管教弟子的禁地,偶尔可能发出一些怪异声响。如果二位不介意,我可以给你们引路。”
虞永晏完全不在乎智鬼被关押的徒弟可能会发出什么声响,他冰冷道。
“没事,如果你的那位弟子不识相,我可以帮你把他吞了,这样你以后都不用管教他了。”
花盛妙忍不住笑出声,又觉得自己这一笑太地狱了,有损功德,她连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