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瑶立即拉下花神领子,让他低头,抬手捂住他耳朵,不让他被这些话污染,朝河神抽泣着怒道:“肮脏的……大人!”
捂着耳朵仍旧能听到的花神抬了下眼,瞥到石瑶被泪水氤氲的眸子,和不太高兴的嘴唇,顿了下,转向河神:“请河神不要乱开玩笑。”
河神觉得无趣,只说:“后续有诅咒的消息通知我。”
她凝了个透明水螺示意花神,然后转身离开,捏在指尖的黑色珠子一用力,“啪”的碎掉,连着黑气也消失不见。
“这里这里!她哭得好伤心,是要死了吗?”充满活力的女孩声音越来越近,然后是石洲沉稳道:“别乱讲。”
阿芒跳着说:“可是我只在葬礼上看到人哭得那么伤心,她为什么伤心?”
石洲摸摸她的头,在看到石瑶时额角青筋蹦了下——石瑶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站着,正常人早就重心不稳摔倒,她倒好,跟倚着空气般站得稳稳的。
他快步过去将石瑶拉过来扶着,石瑶也就顺势靠过去,花神手里一空,皱眉看着石洲,想要再将石瑶抱回来时,石瑶主动趴在石洲背上,小声说:“我想回家。”
石洲将人稳稳背起来,没问她为什么哭,只往石家的方向去,不远处有人对着石瑶指指点点时他严厉地望过去,叫那些说闲话的赶紧散了。
石瑶也知道自己刚才有多吓人,对着空气又是说话又是哭的,这会儿她不想思考那么多,只埋在石洲肩膀安静着。
阿芒嘴巴还张老大,她没想到叫石洲过来,得到的是这样的结果,心里要呕死了,也对着说闲话的人发泄怒气,龇牙捏着拳头要揍人的样子。
但这条路实在太长了,阿芒气得都累了,她壮起胆子朝跟在两人身后的花神道:“那什么,就不能你背她吗?”
花神垂了下眼:“她不要。”
怎么听着这么可怜?
阿芒觉得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道:“她不是最喜欢你?肯定想要你背的,如果阿洲背我,我都要住在他背上怎么都不下来呢!”
花神只是重复:“她不要。”
阿芒更不爽了,为什么石瑶要阿洲背,不要小猫背?阿洲明明是我的,小猫才是石瑶的!
她气得想挠人,大步跑过去拉着石洲放在背后的手,生气地掐了把,石洲小幅度地捏捏她,阿芒才勉强不气了。
石洲将石瑶送进房间后出来,他看不到小猫先生,便随便朝着一处空气道:“小猫先生,瑶瑶累了,请不要打扰她休息。”
阿芒张了张嘴,还是咽下了那句“他在你背后”,但她也不在意小猫会不会打扰石瑶,跳着跟在石洲离开。
花神没打扰石瑶,因为财神派金宝来找他,请神仪式已经成功,寻烟镇需要他的地方有很多,很快就陷入忙碌之中。
河神让目标跑了还浪费了颗千方珠,只能满肚子火的去找瘟神再要个,要知道上次她为了这颗千方珠,被漫天鸟屎淋透,一脚踩进蛇洞,连回到自己老巢都被死鱼死虾熏得直翻白眼。
河神:想干架.jpg
河神一走,寻烟镇解了封,加之田里作物慢慢恢复正常,树枝草地也飘着绿,街上开始有了笑声,之前的戾气似乎只是泡影,热闹随着生机一同活了过来。
寻烟镇在变好,石家的气氛却一日比一日奇怪。
石夫人几次找石瑶都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在石瑶疑惑望过来时又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仅如此,家丁们在私下传疯了——
“小姐这次回来真的很奇怪,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我也看到一次,嘶嘶,你说小姐该不会撞邪了吧?”
“嘘嘘!这话你也敢说出来?”
“其实……我也觉得怪怪的。你还记得请神结束后,你又去拜了次,我跟在你后面呢,当时小姐好像是……”
“疯了?”
“别乱讲!你们还想不想继续在石家工作了?”
石洲有次回来听到家丁议论,气得当场让管家扣他们月薪,要不是念在他们在石家工作了二十多年,早赶出去了。
石洲发怒这事传到石传耳朵里,细问知道石瑶的异常,他在书房坐了半夜,将石洲叫过去,半个时辰后两人出来,神情都不太好。
这些石瑶都不知道,但也猜到几分。
这是她有意为之的。
解除婚约的事情虽然说服了石夫人,可最大的阻碍是石传,他因为愧对石瑶亲生父母,想要变本加厉地补偿她,所以不会轻易解除婚约。
可不管是将她养在石家,还是让石洲以夫君的身份照顾她,都不是石瑶想要的。
她不可能顶着石家小姐的身份活在这里。
石洲为了石瑶考虑,将精怪小人的事隐瞒下来,可石瑶却想要让石家所有人知道,她能看到精怪小人,她没法像以前那样正常生活在石家了。
两天后石瑶被石传叫去书房,将之前对石洲说的话重复了遍,看到石传的眉心全程没松下来过,还是没能硬下心肠,她认真道:“爹,我现在过得很好,也并不觉得能看到那些东西是不好的事。”
“我知道爹娘哥哥都是为我好,我很感激。从前我生活在石家,很开心,现在我在外面有了自己的小家,过得也很开心,并且想将这种开心延续下去,爹也不用担心我会被人欺负,我有护身符呢!”
石传沉默看她,问:“阿洲说你哭,是怎么回事?”
石瑶摸了摸鼻子:“他私自做决定不跟我说,我一气,就哭了。”
“你呀,”石传像以往那样教育她,“这么大人了还有使不完的小性子,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离家出走也是,受了什么委屈不能同你娘讲?爹不会为你做主?偏要跑出去受一番累,看你娘头发都愁白了几根。”
石瑶老实认错:“爹我错了。”
石传看着小孩从瘦瘦弱弱的一小团,长成眼前这个大姑娘,叹了声,还是问她:“真不在家待了?”
这些石瑶早有想过,便道:“我会时常来看爹娘和哥哥的。”
石传没说话,只摆了下手让她出去。
石瑶知道成了,她的谈判水平不一定很高,但石家夫妇很爱她,便会因为她的立场和意向而做出妥协。
石瑶看着眼前这位衰老的男人,点了下头,离开书房,同石洲说爹心情不好,让他去陪石传,自己回了房。
这间房间的少女气息很浓,木质镜框上雕刻着活泼可爱的鸟雀和花草,用鲜亮的红色和橙色涂色,显得镜子里小姑娘也活泼了几分。
石瑶安静地看着镜子里的女孩,在心里轻轻说,我尽力了,冯三娘,石洲和阿芒,还有石传石夫人,也算对你有个交代,虽然你不一定赞同我的做法,但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做不来小孩的幼稚行为,见谅。
伸手弹了下镜子里女孩额头,石瑶说:“我要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了。”
她对着镜子笑了下,起身去推窗户,今天窗台上放着的是一盆兰花,叶子细长翠绿旺盛,含着露水的花苞在她望过来时“啪”的一下,盛开了。
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花开声如水泡破碎般,逐次响起。
昨天是不知哪里挖来的野菊,前天是水仙花……
一天一盆花,跟哄人似的。
第41章 41
距离请神过去好几天, 要说生气,石瑶其实也没那么生气,当时主要是害怕居多, 后来被石洲带回家后, 她才缓慢从情绪中恢复过来, 理智之后就会想得更多。
比如, 她是有风神给的羽毛的,当时却忘了用。
比如, 她担心诅咒对神明的影响, 可实际有什么影响她并不知道, 只是下意识以人的思维考虑,人受到最大伤害会死,她以为花神会死,可有信仰在,花神不会死。
比如,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之前她以为自己待在花神身旁就好, 让他被笑语和欢乐簇拥,只要偶尔给她一点甜头, 她就能一直这样下去。
正如她曾经说过的, 即便她在一个神明的世界留下再深刻的痕迹, 可人的寿命终究有限,再美好温馨,于神明而言, 也不过是转瞬而逝的烟火。
其实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可现在失控了。
她似乎在渴求更多,像一个女人喜欢一个男人那样, 渴望独一无二,渴望得到认可, 也渴望被回馈以同样的爱。
这些渴望得不到,就会生出不安,恋爱中的女人没有安全感,是个很危险的事。
石瑶得阻止这个危险。
于是她再次关了窗。
下秒,窗台上开得盛妍的兰花失去活力般缓慢垂下,变得焉哒哒的。
在拐角偷偷观察的阿芒锤了下墙壁,一扭头,对上没了笑容看上去有些可怕的花神,她默默收回手,小声说:“这样不行,要不然你亲自进去道歉?只要认真地说对不起,她肯定气消了。”
阿芒这几天想清楚了,她得让石瑶和小猫和好,因为两人闹脾气后石洲去看石瑶的次数明显大幅增加,跟她说话都少了,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听到阿芒意见的花神垂下眼,他不知道石瑶为何哭,也不知道石瑶为何生气,更不知道石瑶为何只要石洲背。
阿芒没听到他的回复,忍不住道:“你快点将她哄好呀,她不开心,阿洲就要去哄她。”
花神突然生气:“混账东西。”
阿芒被他吓到,可一想到他骂的是阿洲,跟护犊子般顿时怒道:“阿洲才不混账!明明是石瑶讨厌!”
花神:“她不讨厌。”
阿芒:“阿洲也不混账。”
花神还是生气:“那为何背她?”
阿芒提到这个也气:“就是说啊,石瑶为什么只要阿洲背,不要你背?!”
莫名同仇敌忾的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犯了难。
阿芒没有哄人的经验,石洲不需要她哄,她哄石夫人石老爷向来都是失败的,也不能拿出来祸害别人。
花神更是没有哄人经验,他的信徒和神使都是诚惶诚恐的,不存在让他哄,而石瑶几乎不怎么生气,生气也过一会儿就好。
这次似乎很严重。
花神并不能经常空闲,农家作物恢复后,他又要着手寻烟镇的自然草木,他记着石瑶说想早点回去见静静和丹丹,每天四处奔波,鲜少来石家。
也就是这时,夏重冰出现了。
人是阿大带回来的。
前段时间阿大将冯三娘交给夏家后,被夏家人热情挽留,阿大自然不会错过跟夏家搞好关系的机会,便在沛石镇待了段日子。
生意人讲究有来有往,夏家人多次对阿大表示感谢,阿大也有意结交,这么几个来回便熟络得称兄道弟起来,这不,大单生意就来了。
石家的主要产业除了本地的泰丰酒楼,就是布匹和银饰,可寻烟镇人口就那么多,做生意的却不少,竞争大不说,也挣不了钱,所以大都是向外扩展。石洲之前同阿大四处谈生意,便是寻求外镇的合作。
近些年石家产业面临挑战,布匹和银饰生意在石传未放手给石洲前已经近乎饱和,附近的城镇有意向的客源和合作方几乎被石传谈下。
石洲接手后有意改变现状,可再往更远的镇寻求合作,路途上的损耗和成本太大,不值得投入,于是他考虑扩展产业,发展布匹下游生意——服装。
石洲和阿大去沛石镇就是为了寻找突破口——也是巧得很,他们到沛石镇寻当地消息铺找石瑶,没多久就被冯三娘找到,提供了石瑶的消息。
沛石镇在商人之间被称为最难啃下的硬骨头,因沛石镇的所有生意被夏家掌控,大到茶、盐、矿等,小到编织玩意儿、作物种子、笔墨书籍。
阿大同夏家谈的就是服装生意,合作内容涉及近五年的货物供应和货源品质问题,阿大无法代表石洲,而且许多细节需要进一步敲定,于是夏家相关产业负责人——夏重冰便随阿大来了石家。
石洲带着夏重冰参观完服装设计和加工流程,回石家时正好石瑶陪石夫人说完话出来,几人碰上,石洲冲石瑶点了下头,再去看夏重冰时,见他望着石瑶离去的背影久久未语。
“夏三公子?”
夏重冰回过神:“方才是?”
“舍妹,”石洲不欲同他说太多,引他往里走,“不知夏三公子对看到的衣物样式设计是否满意?”
夏重冰点了点头,还是不自觉回头看了眼。
石瑶这几天深居简出,便是这样,她在假山后的亭子里停留会儿,都能见到同个人三次。
她这会儿也反应过来,朝那人点点头,主动问:“公子找我何事?”
对方大概没见过像石瑶这样直白的女子,怔了会儿才捏着纸扇拂了拂衣襟走来,露出倜傥的笑:“在下夏重冰,前日碰巧遇到姑娘,第一眼便觉甚是眼熟,似是哪里见过。”
这下轮到石瑶怔住,她自己没见过这人,但原身说不定见过,她在维持原身身份的事上很上心,将男子请进石亭询问:“许是我忘了,公子在何处见过我?”
夏重冰打开折扇:“在下也记不太清。”
他笑着看石瑶,在石瑶的疑惑中才缓缓道:“大抵,是在梦里吧。”
石瑶:“……”
石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