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梦中李相夷被一阵啜泣声惊醒,他身边的绵白还在沉睡,却在梦里哭得好不伤心。
被唤醒的绵白扑进了李相夷的怀里。
“呜呜门主,绵白对不起你,绵白没能好好照顾你呜呜呜,别不要我呜呜呜……”
李相夷哭笑不得地替哭得打嗝的小丫头拍拍背,他现在再不济也不用个小丫头来照顾他吧,他把她带出来也不是为了要个干活的下人。
“小白你还小呢,照顾好自己就好了,我可不用你照顾,乖听话,放心好好睡觉,你只要好好地长大就好。”
绵白慢慢地又睡了过去,但这事没那么快完,后半夜的时候小丫头开始发热,晨曦微亮的时候绵白还能睁着眼和李相夷说:“门主对不起,绵白生病了。”
到了午时就起了高烧,人也睡不醒了。
李相夷试过一些退烧的法子,都不管用,急的额上汗都出来了,最后一狠心,把绵白整个裹紧了抱在怀里,运起婆娑步轻功向最近的镇上赶去。
绵白的脑袋靠在李相夷的胸口,好像被迎面的疾风唤起了一点神志。
“李相夷……”
李相夷以为她醒了,其实并没有,绵白在呓语。
“李相夷……天下第一……你想救人的时候,就可以救人,不想的时候还可以红绸剑舞,想去哪就去哪……有兄弟有朋友,有最好的爱侣……还要有钱花,用最好的剑,住最好的房子……要解毒……能长命百岁……”
绵白昏迷中断断续续,将她对他最好的祈愿念叨了个遍,到最后只剩了四个字反反复复——长命百岁!
李相夷不知不觉红了眼眶,到后来绵白念一句他就应一句。
“好,我们什么都有……想做什么做什么……还有,长命……百岁。”
半个时辰后李相夷奔进了小镇上的医馆,让大夫给绵白诊了脉。
大夫说他这一把年纪了实在没见过,也想不通这么点大的孩子有什么可郁结于心的,再加上这孩童本来就是身体脆弱,更是跟着大人四处奔波劳累,若是这次坎过不去,便只剩夭折这一种下场了。
绵白的病需要开好药,但是他们本就没剩多少钱财了。
所以李相夷再一次站在了当铺前,他慢慢从怀里摸出那块四顾门主令,在掌间摩挲了好几下,最后踏进了当铺。
乡间小镇的当铺掌柜没见过什么门主令,这块玉牌玉是好玉,只是这样式却不够雅致不适合日常佩戴,掌柜便只给了李相夷五十两银子,还允了他是活当。
李相夷拿着银子,付了诊费,买了好药,在镇上的客栈里住了下来,等绵白的烧退了,才退了房,抱着再次被包裹好的孩子飞回了马车。
睡醒的绵白发现自己还是在马车里,她被李相夷扶起来灌了一碗苦药,然后反应过来,他们哪还有银钱来买药?
李相夷云淡风轻地说我把门主令牌卖了。
绵白听完人都傻了,赶忙起床,准备去杀人夺宝。
一张当票被摆在她面前,李相夷才跟绵白说清楚是当了不是卖了,然后绵白又想去解花花的缰绳,说要把花花卖了把令牌赎回来,花花起码能卖一百两呢。
自然是又被李相夷拦了下来,他们还有马车,卖了马难不成要连马车一起卖了?那他们可就无家可归了。
无计可施的绵白缩在马车角落,捧着当票又哭了一场。
李相夷觉得自己头好疼,他宁愿回东海再打一场。
最后他们将当票藏进了马车的暗格里,等着哪天攒够银子再去赎那块牌子回来。
--------------------
第3章 第三章
======================
又过了一旬,李相夷种在地里的青菜长高了半掌,萝卜苗底下也能看见开始膨胀的萝卜根块,白嫩嫩的,等长成了就能填饱肚子、把它们换成渡日的银钱。
记得最开始的时候他日日数着、盼着它们能成活长大,当看到破土而出萝卜时他差点喜极而泣,仿佛那不只是些萝卜,还是他今后能养活自己和绵白的希望。
那天晚上月色挺好,他难得搬了小凳沏了壶碎叶茶在马车外看起了月亮,绵白趴在他的膝头,听他无聊给她指点着夜空的星星。
李相夷突然间明白,其实人在高处看到的风景固然美好,但在底下,也未必没有美景。
可惜菜还没长成,李相夷的毒发了。
李相夷初时未及反应,几个呼吸后便痛不欲生。
他中的碧茶之毒阴狠霸道,后劲绵长,毒发之时寒气与剧痛自骨血间迸发,叫人痛彻骨髓。
绵白跟着脸色煞白,她两手哆嗦着倒出和尚给的保命药递到李相夷嘴边求道:“门主、门主你快运功,把毒压下去,快点呀。”
李相夷吃了药丸子,提气运功逼毒,撑过毒发后看了绵白一眼便昏睡过去。
绵白将他们所有的衣物被褥都覆在了她家门主的身上,惶惶不安地守了一夜,生怕一闭眼人就没了。
早上天光亮起时,李相夷迷迷糊糊地醒来,抹了把额上热出的汗珠,推开了身上的重物……
“小白你怎么还在这啊?这些是你给我盖的?”
却见小丫头白着脸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然后板板正正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声音轻却执着地道:“门主,绵白想学武,门主教绵白扬州慢吧!”
绵白低垂着头,看都不敢看李相夷一眼,生怕看到门主脸上生气的表情。
无了大师说碧茶之毒是天下至毒,世间唯有李相夷的扬州慢能压制逼毒,但扬州慢修习不易,十年小成二十年大成,他人若想用扬州慢为李相夷压制碧茶之毒,起码……要修至内力小成。
这世间有一个李相夷便算是天地有造化了,绵白不求能做什么武林高手,她只求……求十年后至少能为李相夷留下一条救命的退路。
李相夷愣了一下,他不知绵白已经为他考虑到了十年后,但绵白对他的心意他又怎会不晓得,况且他想着今后小丫头要跟着他漂泊江湖,也的确该学点保命的东西。
他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道:“好,那你今后可不准犯懒,顺便你还得改个口。”
绵白嗖地抬头,“门主?”
李相夷故意逗她道:“怎么?你不拜师就想得好处?这我可不答应啊。”
小丫头又哭了,“呜呜呜师父父!”
好不容易将孩子哄睡了,李相夷这才爬出马车好好地伸了个懒腰。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马车,这一马一车便是他如今的家,里面有他新收的小徒弟,车边是他辛苦半月的成果,而前方目所及处,晨曦绚烂天高云深莲叶田田……
他觉得一切恍若新生,过去李相夷的种种如水面倒影被春风打破吹散,他蜕去了那层名叫“李相夷”的皮囊,往后世间将再无李相夷……
“得再起个名字了,就叫,嗯”他看了眼莲池,“就叫李莲花吧。”
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这日拜师起小丫头绵白有了姓氏,她叫,李绵白。
说是要修炼扬州慢,但新出炉的徒弟是个大字不识的,李莲花只能重头开始教绵白识字认穴,为她讲解功法要点。
但天资卓绝如李莲花怎么都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能像李绵白一样,生来就和内功八字不合。
李莲花从头到尾给绵白讲了扬州慢的心法总纲,完后问她还有何不解?
然后小丫头就指着开头的某一句问他:“师父父,这个抱元守一是什么?”
李莲花发懵,抱元守一……就是抱元守一啊。
“为什么要抱着元?元是球吗?还要守着一,没有二了吗?”
李莲花开始发晕……
等李莲花千辛万苦地、终于教会了自家徒弟怎么正确修炼内功后,他发现李绵白每日竟真的只在乎修炼内功!琴棋书画她不学,相夷太剑她不感兴趣,婆娑步也不喜欢!
李莲花把一张大字丢到李绵白面前,恨声道:“我李莲花教出来的徒弟,绝不能写这样的狗爬字!今天不许你练功,写满二十张大字,不然打你爪子!”
一根细竹枝条在李莲花手里被挥得“嗖嗖”的。
绵白皱着小眉头,抱着自己的两只小爪爪,怕怕地战略性后仰。
李莲花狠狠地闭了闭眼,再睁开,仿佛又看到了自己为人师表前途无亮的未来,他脚步虚浮地爬上马车他得去静静……
菜畦里的蔬菜收成了,李莲花留了口粮卖了菜,准备要挪个窝。
这徒弟收也收了,总该带回山门认认路吧。
李莲花赶着马车往云隐山而去,路上兴致起了,还会告诉小徒弟不少云隐山的辛秘和师门的趣事。
怎料到他们还未到山腰的云居阁,便遇见了一座半新的坟茔,李莲花远远见到墓碑上的碑铭便浑身一震,趔趄着跳下马车跑了过去。
李绵白跟着跑过去,只见碑上刻着“先夫漆木山之墓”,这竟是李莲花师父的墓!
李莲花泪流满面地跪在坟前,一字一字地摸过碑上的文字,悔道:“师父,徒儿不孝,我回来迟了!”
他长跪九叩,叩谢师父再生之恩,叩拜师恩难还之情,叩别先师英魂长安……
李绵白亦跪在一旁跟着磕了九个响头,哪想她师父叩完头失魂落魄地起身,别过头一口黑血喷出,竟是在心绪激荡下碧茶毒发了。
好不容易唤回李莲花的神志让他压制住了毒性,他回了马车上当即昏迷不醒,短短三月内接连两次毒发,实在是太过损耗身体。
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李绵白愁得团团转,思量来去后她爬上车架,把马鞭一甩。
“花花走!我们去找师祖婆婆!”
按李莲花告诉她的话,李绵白驾着马车往南山巅上寻去。
她一边赶路一边喊师祖婆婆,然后提声反复背诵扬州慢心法总纲的前半段,背两句喊一句“师祖婆婆救命啊”,再背两句再喊一声“我师父是李相夷”!
李莲花在昏黄的烛光里醒来,看着熟悉的房间,一时多有近乡情怯,他的身体好受了很多,想是他师娘已经为他过脉疗过伤,一股酸涩漫上李莲花的心头,师父因他而死,而他却厚颜无耻地受师娘照拂,他何德何能啊……
“吱呀——”
一位老妇人晓他醒了便推了门进来。
看着芩婆两鬓斑白苍老了许多,李莲花心痛颤声地喊了一声,“师娘。”
芩婆循着童声找到李莲花的时候就想为他渡毒,李绵白却拦住了她,并告诉芩婆若这毒渡了她就得被逐出师门了,她师父李莲花也将一辈子悔恨,再加上不愿与爱徒再度天人永隔,芩婆方才作罢,说是若之后毒入膏肓仍不可解,她还是要用这法子的。
芩婆怜惜徒孙一路辛苦嗓音都嘶哑了,忙熬了碗安神润喉的汤药给李绵白,让她在李莲花隔壁休息,她却是一直守着失而复得的李莲花。
师徒重见不免感慨万千,芩婆知道李莲花心中对漆木山的愧疚难免宽慰他,想替他解了心结。
李绵白睡了个好觉,早上一出房门就见她师父李莲花包着披风坐在庭院里喝着味道奇怪的药粥。
她打了个招呼,李莲花没应。
然后她师祖婆婆又端了清粥小菜来,三人一起这算是用了早膳,只是直到李绵白和芩婆吃完了早饭,李莲花的药粥还没喝完。
李绵白暗戳戳地观察着李莲花的脸色,用湿巾抹干净了小嘴和小手,小心地扯了扯李莲花的披风一角。
李莲花把碗往桌上一放,故意凶道:“绵小白,谁告诉你可以自作主张?”
那绵小白就小声嘟囔了:“你也没说不可以找师祖婆婆啊。”
“嗨你还顶嘴!”
芩婆帮嘴道:“找得好,是个聪明孩子。”
“师娘。”李莲花喊得千回百转,“你别惯着她。”
李绵白左右看看,小脑筋一转,从怀里抽出块帕子往自己脸上一遮,假哭道:“绵小白好可怜呐,辛辛苦苦找美人师祖婆婆来救师父父的卿卿性命,师父父却不领情呢。”
芩婆乐道:“小白嘴甜,老身现在还算什么美人啊。”
“美人在骨不在颜,师祖婆婆可是风采不减。”说着她看向自家师父,“师父父的样子虽然变了些,但是一身美人骨还是漂亮的很。”
等小丫头把师祖婆婆哄得高兴了,她师父父就是纸老虎。
师徒在山上小住了几日,师祖婆婆一手好厨艺让李绵白差点乐不思蜀,李莲花还想着要下山找师兄的遗骨,好让一家团圆。下山前芩婆见李莲花一身布衣、李绵白头饰寡淡,还想塞张银票给李莲花。
他本也不想要,但他不想要是一回事,被他小徒弟抢了白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师祖婆婆放心,师父父会赚钱养我哒。”
李莲花再度气结。
--------------------
第4章 第四章
======================
师父要去找他师兄,李绵白只能长叹一声跟着走了,自家师父对单孤刀的滤镜太厚,估计她多说一句就真要提早出师了,那就这么找着吧。
李莲花是真的有努力在找,他每过一处义庄就要看看那些久停的咳咳咳是不是单孤刀,有时还爱找当地人打听各地乱葬岗的情况,经常关注金鸳盟的消息,但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还是连点骨灰都没捞着。
李莲花与芩婆约定每年清明与正月要回云居阁后,便带着李绵白离开了云隐山,驾着一辆马车走走停停,不时停下过段田园生活,也称得上潇洒。
时间一晃就到了五月,李绵白过了生辰就六岁了。
李莲花比量着小姑娘短了一截的袖子,再看看他们的马车,他头发都快愁掉了,原来养个孩子这么费银子。
他再摸了摸自己的脉,养他自己也很费银子。
李莲花得赚钱养家,给自己买药续命,给徒弟买新衣,还得改装马车,就算是师徒,李绵白也不能一直和李莲花挤一个车厢。
前段时间李莲花彻底养好了伤,凭着他现在半吊子的武功偶尔还能进山碰些猎物,一茬一茬的萝卜不如皮毛值钱也不能放弃,再扒拉扒拉还有什么可卖的……于是他把师父以前留给他的方子卖了……
疗效上好的金疮药和解毒丸,只不过这金疮药治不了内伤、解毒丸也解不了碧茶,还有祛湿的膏药贴,和师娘年轻时用的美容水……
李莲花带着李绵白在不同的城里找了几家药铺子,和掌柜们谈好了收益分成的种种,便签了契约甩出了配药方子。
李绵白忧心掌柜的做假账,李莲花就往对街的药铺一指,悄悄告诉她:“要是掌柜的心不诚,那我这些药方就只能让他的对家花五百两银子买断了。”
“师父好厉害!”小姑娘拍着手,在李莲花身边蹦蹦跳跳着绕了两圈。
还没过中秋,李莲花就有了修马车的一大笔银两。
他请了专门的手艺匠人打造他们的新家,做好的马车已经不能再叫马车了,那是辆可以拉着到处跑的小木楼,原先马车的木料也被用来装饰小楼,匠人们还雕出了更多的吉祥莲花纹。
突然有一天李莲花自己刻了块医馆的牌子挂在了莲花楼门口。
李莲花做好了一叠祛湿活络的膏药,仗着对骨骼经络的熟悉,摇身一变成了游方的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