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看着红酒缓缓流淌过瓶身，将透明的玻璃杯染红。
周露秋抬头，对上贺谭申凛冽的目光，双眸闪着悲哀，好像无可救药般看着她。
他抬腿，手微微搭在桌面上，“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答案才满意？”
“我跟她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了，这次是你要求见面，我才跟她联系。”
“你要是一开始就没想来往，那又何苦准备今天这出戏。”
“又都赖在我身上了？”周露秋冷笑，“如果不是你的绯闻闹得人尽皆知，我用得着今天过来吗？”
“你知道那些人背后怎么奚落我吗？”她吸了口气，仰头往上看。
原本要强的人偶尔露出柔弱，极易惹人垂怜。贺谭申终究不忍心，走过去轻轻挽住她的肩膀，把人揽在怀里。
“好啦，那孩子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你自己别多心，那些帖子都已经删除，造谣的人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啜泣声渐渐平息在男人温厚的怀里。
直到叩叩敲门声传来。
温远青平静望着两个拥抱在一起的人，“不好意思打扰了。”
周露秋看见她的一刹那，勾唇笑了下，眉毛轻轻向上挑了挑，“远青，好久不见。”
因为客人的到来，贺谭申松开手，站在周露秋旁边，绅士地拉开椅子。
问过忌口和喜好后，服务员轻轻掩上门。
包厢雅静，古色古香的屏风立在旁边，花香蔓延开来。
俩夫妻一唱一和，方才的冲突好似早已烟消云散，现在已然变成老友相聚的情景。
贺谭申在社交场上一向游刃有余，四两拨千斤地将事情说开。
温远青淡淡应着，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是为了我儿子知白的事。”
“他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诽谤他、污蔑他。”
她望向周露秋，后者笑了下，“那倒是，我也希望我的丈夫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我说的不止这件事，”温远青抬眸，远山青黛一般的眉毛轻轻挑了下，却点到为止，不再深入。
饭局结束，贺谭申去洗手间。
包厢里仅剩两个女人。
脸上原本的客气和亲昵好似面具一般尽数褪下，饭桌上的菜渐渐放凉。
温远青轻轻按住转盘，“我希望，你以后离我儿子远点。”
周露秋神色微微凝住，“这话什么意思？”
“你之前没少去婺城监视我，也没少在我儿子创业的事情上做手脚，这些我不是不知道。”
“以后，请你离他远一点。”
“呵——”周露秋冷笑了声，“不想我找他麻烦，何必千辛万苦培养他来北夕市。”
“考上京华，偏偏报考了计算机学院，让他在老贺眼皮底下待着，你自己是什么心思。”她捏住玻璃杯，声音已是极致的忍耐。
人的怒气已是箭在弦上，轻轻一挑就极容易崩断。
温远青却是慢性子，她不急也不恼，等人平静下去才开口。
“北夕市不是你家，京华有最好的教育资源，他有这个实力，自然要上。”
“周露秋，你未免太可笑了。”温远青手搭在桌子上，“况且贺谭申跳到京华当客座教授的事，我前两年才知道。”
“退一万步讲，哪怕我知道，我也不会干涉我儿子的志愿。”
“他跟我们的事情毫无瓜葛，也不该被牵扯进来。”
“是吗？”周露秋轻叹了声，“当初是我把他从你身边抢走，所以你现在要把你儿子放在我面前，让我看他到底有多优秀，这样日夜折磨我。”
当初贺谭申跟温远青是校园最般配的情侣，但毕业时贺谭申却让人大跌眼镜，迅速分手，转头接受了周露秋的追求。
只因为周露秋的父亲可以帮他拿到留校名额。
温远青眼眸冷淡下来。
过往岁月倾泻在脑海中，一幕幕的情景惹人悲哀，钝痛感随之而来。
可她现在却没有半分感觉，“如果不是你，我遇不到他。”
“你不是一直疑惑贺谭申跟我儿子的关系吗，那我告诉你——”
“他是我跟楮钦生的儿子，跟你们没有半分关系。”
这套话她颠来倒去已经听了无数遍，周露秋此刻的表情仍然存疑。
“我说的是真的。”温远青眼神毫不闪躲。
她冷静的目光扫过对面半信半疑的女人，随后抬腿离开，望着眼前的背影，周露秋方才缓过神，渐渐相信这句话的真实性。
她不可置信地问道，“这些年是你故意的？”
这些年流言虚虚实实，无数人想来窥探真相，或想得到茶余饭后的谈资，温远青都闭口不言。
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周露秋心里长出了怀疑的种子，渐渐生出刺，她对贺谭申也越来越不满，像是成为了一只刺猬。
过去点点滴滴浮上心头，周露秋保养适宜的脸上渐渐凝聚起怒气。
“故意让我怀疑，引我入局，让我跟自以为的敌人斗争了二十几年。”
温远青没回头，“我确实想报复你，报复你们家，但如果不是你自己不肯相信真相，自己怀疑揣测，何至于此。”
一语中的。
周露秋捏住酒杯，往后一甩。
清脆的一声响后，玻璃尽数碎裂在地，酒的醇香渐渐散发在整个空间。
“周露秋，我现在不想跟你们有任何瓜葛，我想你也不希望。”
“就算斗，也冲我来，”见对方无动于衷，温远青压低声音，“你当初跟贺谭申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是怎么拿到留校名额，你爸爸又是怎样帮他简历造假，我清清楚楚。”
“如果你非要咬着我们不放，我也不介意再翻出旧事。”
话说完，温远青拉开包厢的门，这次再也没回头，离开了她的视线。
周露秋原本精心化好的妆容早已经被汗珠化开，身体瘫软在椅子上。
好半天，包厢里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温远青出门时，却看见一个年轻的男生倚靠在墙边，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
好像在校大学生。
目光蜻蜓点水般从她身上划过，他微微颔首，身上有浓重的烟味。
温远青不认识，只觉得模样有几分眼熟。
贺原舟却知道，这是楮知白的母亲。
他目送着人离开，目光望向包厢空隙里，哭声似乎隐隐传出来。
贺原舟咬着烟，关闭了扬声器的按钮，将手机放在自己耳朵旁边，“听见了吗？”
对面那头声音静了片刻，电话里好似雪夜一般寂静。
随后嘟嘟声响起，电话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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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蔷薇
◎烟花和吻◎
静宁寺前, 长长的阶梯铺成道路，露出山中寺庙一角，袅袅烟雾飘浮在半空中。
温远青在佛前拜了又拜, 眼眸思绪沉淀下来，随后去了墓园。
雾色缭绕的青山上坐落着一座座黑色的石碑, 温远青将菊花放在墓碑前, 用纸巾细细擦拭墓碑上的灰尘。
墓碑中间赫然刻着几个字：楮钦生。
“对不起这么久才来看你……”温远青望着墓碑上的照片, 眼里渐渐凝起泪花。
“今天我跟他们见面了，我以为自己会很恨他们，可是没有。”
“我只是在想，如果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
那事出了以后, 温远青遇到了楮钦生，她对这个冷言寡语的男人说不上来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那时她一心被恨意蒙蔽。
楮钦生从未表达过心意, 但却在她身边忙前忙后, 她直白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怔了下，随后热烈的吻拥上来。
黑夜被吞噬，泪意与欲望缠绕在一起。
后来她离开北夕市，跟楮钦生结了婚。
她跟贺谭申的事, 不少人都知道, 老家难□□传风言风语。
楮钦生偶尔听见也快步走过去。
他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也从没问过她是不是喜欢他。
那时候她觉得庆幸。
直到那天他们因为定居城市的问题出现争执，他外出考察, 却遇上山体滑坡, 那句话也成了永恒的遗憾。
温远青望着墓碑上的照片, 伸手擦去眼泪, 吸了口气。
“我们的儿子很优秀，你放心吧。”
下山时，天空外头昏昏沉沉的，细小的冰晶斜斜坠落在地面上，转眼融化成雨水。
楮知白将网上造谣帖的道歉申明和京化大学教务处的公告转发给了她。
温远青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容：“解决就好，我放心了。”
“下雨了路上滑，出门要小心。”
“好。”
楮知白在山脚下，望着那模糊的小点渐渐走下阶梯，身子弯进出租车里。
雨水模糊了镜面。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掌心。
他回握住，那手轻轻晃了晃他的手臂。
好像荡秋千似的。
“温阿姨很爱你，所以会挡在你身前，却什么都不让你知道。”
默了良久，他说道，“其实我有时候怨过，我妈妈为什么对我那么严格。”
“可我从来不知道她的故事。”
姜茸什么也没说，手臂绕过他的肩颈，伸手抱住他，轻轻说道，“温阿姨不会怪你的。”
他闭上眼睛，手臂无声收紧。
雨伞隔绝了外头的雨雪，伞内好像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回去时天气好转起来，雨后的山雾渐渐散开，浮现出山峰的巍峨多姿。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下周二。”
“这么早。”
“姚老师让我返校演讲呢！”姜茸眼角眉梢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步伐都变得轻盈起来。
他眉毛轻轻挑了下，“你？”
“什么意思！我怎么了，我虽然不是状元，但好歹也是年级前五哎！”
“还是逆袭进去的！”
“好。”楮知白掀了掀眼皮，眼眸里蕴着笑意，微微宠溺的意味。
他没松手，姜茸也没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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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茸是被婺城一中的高中组邀请回来分享考学经验的。
她记得楮知白大一时就被邀请过演讲，但他不爱演讲，委婉拒绝了。
这一次学校邀请的人还有李京京，两个人都是文科班考上京华的尖子生。
姜茸为这次分享准备了很久，专门写了演讲稿让楮知白帮忙参谋。
“你想想你要是高一，你最想听到什么，你就这么准备好了。”
“那你会来吗？”
楮知白彼时还在跟郑海讨论上新计划，他看了眼日期表，“你想要我来？”
“以前都是我听你在国旗下讲话，难得我演讲一次呢。”
楮知白有意打趣她，“我上高三，你才上初三，你什么时候听见的？”
“这是重点吗！”
听见她有些生气，楮知白不再揶揄她，“哪个时间段，哪个教学楼。”
姜茸立马发了张时间表给他。
“不能迟到噢！”
“遵命。”
演讲分享那天，姜茸为了显得自己成熟，特意穿了灰色的大衣，毛巾也是同色系。
庄新也在场。
“班长！”姜茸兴冲冲地跟他打招呼。
“姜茸，”庄新憨憨地笑了笑，“我一猜就知道你会来。”
他的眼镜背后是一双小巧的眼睛，此刻正往后看了看。
“你找谁啊？”
“你哥哥呢——”
他只要跟姜茸单独呆在一块，楮知白似乎就会出现，像自动雷达似的，他都怵了。
“他还没来呢……”
庄新舒开一口气，然后听见姜茸下一秒说道，“他待会来。”
他默默地往右移开一步距离。
演讲顺序是按照高考成绩排列的，先是理科班的状元，然后是文科班的状元。
姜茸在第四个。
她看了眼手机，楮知白还没回复消息，很快就到她了。
“下面……有请在京华大学商学院就读的姜茸同学。”
在掌声响起的那刻，报告厅的侧门缓缓推开，一抹颀长的身影走进来。
姜茸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我在呢。”
姜茸唇角弯了弯，自信镇定地走上演讲台的位置，轻轻试了试麦克风的位置。
“大家好，我是姜茸。”
姜茸站在演讲台上时，才发现这个视角如此辽阔，她能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她不由感到紧张，又看了眼自己的演讲稿。这是她删删减减后的精华内容，还给了校领导老师过目。
演讲主题是：“厚积薄发，争做第一位。”
台下无数双含着期望与希冀的眸子，就像她三年前渴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其实今天我很紧张，因为我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演讲过，毕竟以前我都是挨批和检讨的那个人，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姜茸将演讲稿合上，“今天能站在这，其实我自己很意外。因为我上初一时，有人跟我说，凭我的成绩，我很可能考不上高中。”
“我那时候难过又羞愧，可我又不得不承认，我当时成绩很差，一直徘徊在中下游。”
“后来有人告诉我，学习其实只是一场游戏，就像通关升级一样，只往前走一步，一步就好。”
“他教会我怎么听讲，怎么提高专注力，怎么修改错题，怎么专门刷题……”
姜茸毫不吝啬地将楮知白授予和自己总结的学习方法分享出来。
原本台下低头对着试卷刷题的人不由抬眸，认真听讲起来。
没人注意到，楮知白举着相机，在最后一排的位置默默记录了全程。
听到那句有人时，他悄悄挑了下眉毛。
“于是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我希望，大家都不要放弃，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希望，竭尽全力，时间就会给你最好的答案。”
十分钟的演讲时间到，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姜茸鞠了一躬，不仅仅是感谢这掌声，也感谢台下牵引自己一路的老师。
“姜茸这番话都把我说得热泪盈眶，想重新拼搏奋斗三年了。”
“可惜我是超龄了，”姚老师接过话筒，“同学们都还有机会啊，大家努力向姜茸看齐。”
这番演讲十分鼓舞士气，提问环节同学们都异常活跃，多半也是围绕着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