楮知白瞥了她一眼,见她没反应,这才开口,“你自己拿。”
姜茸撇了撇嘴,伸手按着,心里却仍然是高兴的,像是汽水刺啦刺啦冒着泡。
郑海这回学聪明了,直接将零食包往楮知白那送,“小姑娘,下午那篮球,真对不住,我真不是故意的,这零食就算是我的一点补偿。”
姜茸甜甜地笑了笑,“没关系的。”
晚自习的铃声在此刻响了起来。
楮知白正伸手准备把袋子递给姜茸,望见外头暗沉的夜色,眼眸微动。
他收回手,“你先回去吧。”
“哟!”郑海阴阳怪气道,“学生会主席要翘晚自习啊……”
楮知白睇了他一眼,“你可以再大声点,让全校都听见。”
“开玩笑,开玩笑,我先吃饭去了……”郑海贱兮兮地笑了笑,跟姜茸挥了挥手,一溜烟跑了。
两人一道往外走。
路灯一盏一盏都亮了起来,黄澄澄的光像是水中晕开的花骨朵似的,连夜景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哥哥,你真厉害,你一出马,坏人就全落马了。”
“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老婆婆记性不好,那儿又没有监控,我还想找李京京作证来着……”
姜茸声音戛然而止,脚步也慢下来,不蹦也不跳了。
安静了好一会,楮知白这才搭腔:“然后呢?”
“她说她没看见,”姜茸用手扯了扯自己的书包肩带,声音难以掩饰的低落,“可是我看她的反应,她不像是没看见的样子。”
“我有点难过。”
“那天,我听见石辉他们要找李京京麻烦,我还故意找她茬,提醒她不要过去,为此,我还贡献了我的积木,现在还缺了两块。”
“噢对了,”姜茸瞄了楮知白一眼,“那个就是用卖照片的五十块钱买的。”
楮知白正好也在看她,眸光里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姜茸不解,又看了他一眼。
过了好几秒,他才开口,“所以才难过?”
“嗯,”姜茸抿了抿嘴,声音低落下来,“我都可以为了她冒风险,可她却不会为了我站出来。”
“你和她是很好的朋友吗?”
“……嗯,不算吧,我们不同班,就是平时见过一两次面。”
“那你还帮她?”
这话像是一道鱼刺,刚好卡住了姜茸的喉咙。
他的语气太过冷静理智,不得不让人怀疑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姜茸仰头,“哥哥,你是不是想说我笨?不认识还去帮忙?”
“不是……”楮知白扫了眼她的表情,眼眸敛下来,“我的意思是,不用为只见过两次面的人感到伤心。”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勇敢,所以你更没必要因为别人的胆怯而难过。”
自行车的铃铛被风拨动,发出柔和清脆的音调,空气里还有芬芳的草叶香。
姜茸扬起头,眼睛眨了眨,“哥哥,你是在表扬我吗?”
楮知白目光落在她身上,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嗯一声。
姜茸唇角绽开了笑意。
“还有,”楮知白语气停顿了下,神色认真,“照片的事,我应该提前告诉你的,抱歉。”
姜茸一开始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
她摆起谱来,歪着脑袋,嗯了几声,然后才慢悠悠开口,“哥哥,没有补偿的吗?”
“嗯?”
“我想吃冰棒。”姜茸手指了指旁边的小卖部店。
窄窄的货架上,正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零食,连下脚的地方都显得逼仄。
一台老式的长冰箱大喇喇地摆在在门前的水泥地上。
“还挺会找时机,”楮知白睨她一眼,掀开厚重的花布毯子,“想吃什么口味的?”
姜茸舔了舔嘴唇,“有瓜子仁和巧克力的。”
“什么牌子?”
“不记得,”见他身子僵硬了下,姜茸拖长音调,“你找一找嘛……”
冰箱里有一大半的空间都装着各色口味的冰棒,楮知白腰弯下来,目光几乎埋进雪糕堆里。
他的手一翻,冰棒哗啦啦地碰撞在一起,像是冬天铲雪的声音。
姜茸用食指比了比相框,在心里咔嚓了下。
过了约莫一分钟,楮知白直起腰,拿着巧克力味的冰棒在她眼前晃了晃。
“是这个吗?”
“对!”
楮知白递给她。
“噢——”姜茸舔了舔嘴唇,拿过那支冰棒,顺势凑近,眼睛里绽开一点笑意,“哥哥,那五十块钱,我要不要还你?”
楮知白目光掠过她眉梢眼角的机灵,两个字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觑她一眼,“还,怎么不还?”
姜茸傻眼,“我就是随便问问的,钱我已经花完了,你要是要的话,我只有那个积木给你了。”
“那算了,太丑了,你自己留着吧。”
“哦……嗯??”
“它哪里丑啊!”
晚风轻盈,悄悄摇曳着月光下的剪影。
知了早早地埋伏在茂密的树冠中,有一声没一声地拉长音调嘶哑着。
小区离校门口很近,不到十分钟就抵达楼下。
老式灯泡立在屋檐下,聚拢了不少飞虫,光亮都被稀释了几分。
昏黄的灯光将台阶照得层层分明,又在背面落下阴影。
笃然空顿的脚步声,渐渐由远及近。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锃亮的黄色皮鞋,修挺的西裤包裹着双腿,渐渐从楼梯上下来。
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手按在腰腹上,然后慢条斯理地系上了扣子。
楮知白眸光一凛,脚步停顿下来。
男人并没有看见他们,打开了车门。
姜茸奇怪地看了看楮知白,一时间觉得他的脸色变了变。
可再看,似乎又没什么太明显的变化。
循着视线看过去,只看见一辆银色的甲壳虫车尾消失在朦胧的夜里。
叽叽喳喳走到五楼时,迎面正好走来一道翩跹婀娜的身影。
温远青穿着黛青色的旗袍,眉眼如画。
在见到他们的一刻,她神色微变,嘴唇微微笑了下,“知白……”
过了几秒,她才看见姜茸,“溪溪……”
“阿姨好。”姜茸礼貌道。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温远青拢了拢耳边的头发,眸光在空中飘了飘,然后才看向楮知白,声音轻淡如水,“不用上晚自习吗?”
声音隐约有几分质问的意思。
姜茸抢先开口,“阿姨,现在太晚了,哥哥怕我回去有危险,就送我回来的。”
她机灵地眨了眨眼睛,试探道,“阿姨,你不会生气吧。”
“没有……”温远青笑了起来,露出脸颊旁边好看的酒窝。
只是,那笑意看着似乎有点虚。
“那这样的话,现在回去恐怕也要漏掉一节晚自习,就在家自习吧。”
温远青笑意敛了敛,看向楮知白,“我找辅导班老师要了几套押题卷子,在你桌上,做完再对答案。”
几套卷子……
姜茸咽了咽口水,偷瞄看了眼楮知白,他似乎习以为常,淡声应了下来。
几分钟后,三人分道扬镳。
楮知白回到家里,将钥匙挂在墙上,踩在换鞋地毯上,目光在四周环视一圈。
一枚晶莹的东西在黑暗下闪闪发亮。
是一颗贝壳袖扣。
四周雕刻着素雅的花纹,一颗珍珠镶嵌正中心,看着古雅高贵。
他敛下眉眼,将袖扣放回原处。
思绪沉沉浮浮,笔尖停顿在空白的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出了几道歪歪曲曲的线段。
像一条条扭曲的毛毛虫。
咚咚咚——
轻快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有节奏的两短一长。
姜茸在门后歪着头,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蛋,眼睛如月牙般弯起来。
活脱脱像樱桃小丸子。
“哥哥,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第7章 养蔷薇
◎撑腰◎
傍晚时,姜茸和楮知白是在食堂门口相遇的,后来郑海手就一直伸进零食袋里吃东西。
所以,她猜,那会他们还没吃晚饭。
楮知白此刻的默认就恰好证实了她的猜想。
姜茸身子直起来,将藏在背后的食盒拿出来晃了晃,“哥哥,我请你吃晚饭。”
说完,她也不管对方答应与否,直接推开门,轻而易举地从楮知白的臂弯里钻进客厅里。
“欸……”
楮知白只得把门关上。
“你爸妈呢?”他看了眼盒子里精美的菜色,并不像中午的剩菜,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她临时能做出来的佳肴。
“他们今天在医院值夜班,还没回家呢。”
“我妈妈走之前,把饭菜做好了,我刚刚放微波炉热过了,已经可以吃了。”
姜茸回头,望着安静的楮知白,眼睛眨了眨,“哥哥,我妈妈的厨艺很棒的,你确定不尝一下吗?”
“你吃过了吗?”
“还没……”姜茸两只手各拿着一根筷子,在空中交叉,发出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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楮知白大概就属于那种食不言寝不语的人,而姜茸则是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的嘴巴就没停过。
“哥哥,你吃香菜吗?”
“吃。”
“葱呢?”
“……不吃。”
“海鲜呢?”
“吃。”
“吃辣吗?”
“吃。”
“噢我不吃,我吃了会肚子疼,那你……”
姜茸还想再问,楮知白撇过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万一哪天你到我们家做客,不得先了解一下客人的喜好?”
“不用忙活,”楮知白低低淡淡的声音随之落下,“我也并不挑食。”
听见这熟悉的两个字,姜茸本能地脊背一僵,然后小鸡啄米似的低头查看。
一只蒜蓉虾、一只鸡翅,白净的碗壁里还泛着点点油光,面前的餐碟堆起一块块骨头,唯独没看见一点青菜的影子。
姜茸嘴里还维持着咬肉的姿势,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委屈地微瞪了他一眼。
“哥哥,我请你吃饭,你还内涵我。”
“有吗?”
“明明就有!”
鸡翅的小骨被她咬得嘎嘣脆,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明显。
楮知白撇了眼她不高兴的腮帮子,然后收回目光,将那盘青菜慢条斯理地扫进自己碗里。
姜茸愣怔一瞬。
唇角不由自主地扬了下,很快又抿住,傲娇地说道,“这可不是我不吃了啊。”
楮知白喉咙里嗯了一声。
明明似乎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也不带什么情绪。
可方才的别扭好像被扎了个孔,无声无息泄了下去,然后一阵棉花糖般的甜蜜沁入心田。
晚上姜茸洗完澡,换上了白色的睡裙,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摆弄相册。
这是她刚刚在楼下小卖部花巨款买回来的相册。
这种相册一般是毕业班的同学买来当纪念簿用的,大概是销售不佳,积压在货架最下方,已经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姜茸拿湿纸巾仔细地擦拭掉壳子上的灰尘,然后将那张蔷薇照小心翼翼地插进透明塑料纸里。
桌上的台灯映照出一个斑驳的影子。
小姑娘托腮看着那照片,随后嘴角翘了起来,脑袋渐渐埋进臂弯里。
夜晚的风有点凉,带着南风天后微微的潮意,窗外的大树在风中轻轻摇荡着,远远看过去,似乎变得更加枝繁叶茂。
在这绿意盎然的初夏时节,好像又抽出了新的嫩芽。
棉花糖事件很快有了结果。
学校在公告栏上贴出了对石辉和李强的处分决定,主任在升旗仪式上,严肃批评了这种骗钱的行为,并且让两个人在全校面前做出深刻检讨。
姜茸站在阳光底下,一反常态地挺直脊背,认真地听着讲话。
在石辉讲到“不该污蔑同学”时,她更是扬起了头颅,目光在曾经说她闲话的几个女生中巡视了一圈。
看到对方心虚地别开眼神时,姜茸满意凯旋,却猝不及防撞到李京京惭愧的神色。
其实更早之前,李京京找到她,在丁乐瑶鄙夷的目光下,胡乱地把一张纸条塞进她怀里。
“对不起,我怕他们报复,所以才没能站出来,对不起,辜负了你之前的好意。”
姜茸心情有些复杂。
她可以理解李京京的胆怯,但并不代表她心里真得能毫无芥蒂。
这件事似乎超出她这个年纪能处理的范围,索性抛至脑后,和丁乐瑶手挽着手跑到小卖部。
“叔叔,我要那个炸鸡腿,”姜茸舔了舔嘴唇,“两个。”
“好嘞,最后两个了,都给你。”
姜茸眼神一亮,正要道谢时,身后一道不满的声音冒出来。
“不是吧,老板,怎么这么快就卖完了?”齐平脚上踩着一颗足球,手插兜,脸上满是郁闷。
“实在不好意思,今天鸡腿比较少。”老板笑着解释道,将包装好的鸡腿递给姜茸。
“行吧行吧……”齐平烦闷地挥了挥手,秀气的眉毛皱了皱,脚尖正要踢动那颗篮球时,目光忽然撞到了姜茸脸上。
他眼神顷刻燃起亮光,“姜茸,要不你让一个给我吧,我请你吃鸡腿。”
“不行。”姜茸把鸡腿往身后移了移,摆出防备的姿势。
“不是……你这,”齐平望着那黄灿灿的炸鸡,喉咙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开始口不择言,“你都这么胖了,少吃一个,就当减减肥了。”
姜茸盯着他,眼眸里冒出一团火光。
“齐矮子,你说什么呢!”丁乐瑶拿着汽水就要打他,齐平吓得捞起足球,拔腿就跑。
姜茸站在原地,幽幽地看着手里的炸鸡,忽然没了刚刚的食欲。
她借着食堂透明的玻璃,将短发拨到耳朵后面,两颊的肉清晰地鼓了起来。
看起来眼睛好小,鼻梁好塌,脸好圆,好像一个盘子。
跟食堂里面的女孩子比起来,自己好像大了一个号,还黑了一个号。
像是一只丑小鸭。
姜茸轻叹一口气,耳边忽然传来有人小声讲话的声音。
“学妹,这照片可就最后两张了,你不要的话,我就给别人了啊。”
“可是这照片都不是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