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紧张的换成被抓现行的“跟踪者”。
女孩一脸紧张盯着周遇,手抓着衣角,认命地等待周遇喊出自己的名字——
“肖萌萌?”
“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Polo衫下摆被忐忑不安的女孩抓得皱皱巴巴,那个牌子叫Teenie Weenie,标志是两只维尼熊,2010年这会儿很流行的品牌,但是价格偏高,一件上衣少说也要三四百,算是“轻奢”级产品。
同班同学里头,只有少数比如肖萌萌这样的家境穿得起。
“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们!”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她猛地抬起头,直勾勾顶着周遇,却依旧磕磕巴巴,“我……我就是不想再这样了!周遇,你……你能不能别生我气了?”
深埋于十年前的记忆,因为肖萌萌突然出现而复苏。
她是周遇高中时最好的朋友,即便高三那年,周家富“讨薪打人”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依旧站在周遇这一边。
她会帮着周遇对抗谣言,辩解被无视的时候,干脆心一横,跟着造谣的人当场掐起来,看起来战斗力薄弱的小姑娘,挥着细瘦的胳膊,指着对面吐着脏话、吊儿郎当的男生,气得脸通红,“快点,给周遇道歉!”
她会跟周遇在同学录上写下彼此心仪的大学,约定以后一起考到北京去,即便不是同一所大学,至少还能常常见面。
这样一个女孩,存在于周遇高中时代的每一段记忆里。
高考结束的第二天,周遇去找她时,却听见肖父的训斥声,“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跟周遇来往!她爸有暴力倾向,教出来的孩子能有什么好的?”
“周遇和周叔叔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
肖萌萌红着脸,据理力争,“而且周遇是我朋友,我们为什么不能见面?你这样不公平!”
“没听说周叔叔以前那些事的时候,你还说周遇成绩好,让我多跟她来往!”
“你还想让周遇帮我补习,为什么我们现在不能见面?”
肖萌萌一声声控诉,喉咙哑了,却始终没得到父亲半个字的回应。
她忘了,父亲在自己面前有绝对权威,根本无需浪费时间争辩。
肖萌萌红着眼睛,还想要说什么,忽然停住。
她看见不远处树荫下等待的周遇,她们今天约好了,要一起去看电影。
到头来,谁都没能赴约。
原生世界里,自从那天过后,周遇再也没见过肖萌萌,因为很快,父亲成了“杀人犯”,自顾不暇的她,再也顾不上其他。
直到这一刻,一眼认出肖萌萌,周遇才意识到,自己从来没忘记她。
甚至那场失约的电影,那些无用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遇,”肖萌萌做了个深呼吸,像是怕自己再退缩,干脆一鼓作气,红通通的眼睛望着她,“我爸说了什么都不重要,那只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我想跟你做朋友,想跟你一起考到北京,想以后还能一直见到你。”
“就算我爸不允许也没关系,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自己做主!”
语气郑重得像是赌咒发誓,带着年少的无畏。
可是,周遇不说话。
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周遇的沉默扎了一下,一点点泄下去。
周遇看着女孩的鞋底在地上下意识磨蹭、后撤时,终于开了口——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这是第四次循环里的2010年6月20号。
意味着原生世界,肖萌萌也是在这一天出现的。
如果,再早一天呢?
她们会在6月19号上午和好,就算后来的一切不会改变,至少……会多一个肖萌萌站在自己这边。
别人都说父亲是杀人犯的时候,肖萌萌一定会告诉她,“周遇,你爸那么好,他不可能杀人的!”
她还会说,周遇,你别害怕,肯定会没事的!
如果能早一天呢……
“如果你早点说,我就可以告诉你,我已经不生气了。”
“什么?!”肖萌萌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就这么……简单吗?
她们这样就算是和好了?
“我不生气了,如果你早点来,你早就知道了。”周遇回视肖萌萌,认认真真对她说。
半晌沉默后,肖萌萌终于消化完了这个状况,她咬了咬下嘴唇,回避周遇的视线,声音也低下去,“其实,我不是第一次来了。”
“今天是第三次。”她说。
第一次是大前天,第二次是昨天,第三次就是现在。
她在小区里徘徊了好久,却始终不敢来找周遇。
万一,周遇还在生气呢?
如果周遇就是不肯原谅她的话,那该怎么办?
肖萌萌借着脑海中无数种可能性,不停地打腹稿,却一直犹豫不定,如果今天不是被周遇抓了现行,她或许还是不会主动开口。
等等……肖萌萌来了三次?
周遇听着她的话,捕捉到一丝意外信息,看了一眼身旁的谢臻,第二次是昨天的话,那不就是6月19号吗?
“你昨天也来过小区?”
“对啊,”提起这个,肖萌萌似乎想到什么,又不想当着谢臻的面说,于是把周遇拉到一边,悄悄告诉她,“你最近小心一点啊,我前两次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小区有个男的好奇怪啊。”
“他老是盯着我看,被我发现了,我瞪他的时候吧,他还冲我笑,笑得我心里发毛,”肖萌萌一边回忆着,一边比划,“哦,他还跟了我一段路,鬼鬼祟祟的,后来我假装打电话,说我爸马上过来接我,他才走开的!”
因为那个奇怪的男人,一向喜欢在夏天穿裙子的肖萌萌,今天穿上了裤子。
“对了,那个男的穿的是蓝色的衣服,一套都是,就是那种……工装的感觉。”
穿着蓝色工装的奇怪男人?
周遇仔细回忆着,却找不到相关的记忆。
“反正,你一定要多注意!”叮嘱一番过后,肖萌萌这才把注意力转到谢臻身上。
自打肖萌萌出现,他一直维持沉默,只是偶尔跟周遇对视一眼,存在感 却依旧强烈。
同在一个班里头,谢臻高中三年间收到过多少封女生的情书,肖萌萌多少也知道。
周遇并不在那个范围里,跟谢臻也向来少有交集,问题是,现在两个人怎么突然……
“你们两个,”肖萌萌语气悄然染上几分暧昧,冲周遇挤眉弄眼道,“哦……我知道了,高考完了,那什么了是吧?”
周遇怔住。
从循环开启到现在,她和谢臻只有一个目标——改变父亲和谢云的结局,两人脑子里除了6月19号发生的种种,就是怎么找出凶手。
其他的一切,都被抛诸脑后。
以至于她都快忘了,当时间拨回到十年前,十八岁的自己和谢臻走在一起时,在旁人眼里,可能会被理解成另一种意思。
肖萌萌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两人,好奇心都快溢出来,偏偏谢臻站在远处毫无反应,显然是没听见两人间的低语,于是问题又被丢回周遇这里。
夏日的风带着热浪拂过,树上的蝉鸣声吵得人难以思考。
肖萌萌还在眼巴巴,等着姐妹间的小秘密。
周遇太阳穴突突跳着,忽然灵光一闪,“萌萌,你之前是不是说,想看《海洋天堂》啊?”
第一次循环,周遇坐在电影院里,恍惚间觉得自己看过《海洋天堂》,那并不是错觉。
这是她跟肖萌萌失约的那部电影,后来,周遇独自看完了。
“对啊,怎么啦?”肖萌萌险些被带跑了,正色道,“不对,你别转移话题!”
周遇看着她,继续我行我素,“那部电影的结局是——得了绝症的父亲扮成海龟陪着儿子,最后父亲死了,儿子趴在他身上,跟他一起游泳。”
猝不及防被剧透的肖萌萌傻眼了。
等她反应过来,气呼呼地瞪着周遇,“我还没看呢,谁让你剧透的!”
“你好烦啊,周遇!”
“我不管,你要陪我再看一遍才行!!!”
夏日的风卷着肖萌萌愤怒的尾音,敲击着周遇的耳膜。
奇怪的是,她听着那个声音,却莫名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好像在水下憋气许久严重缺氧的人,总算能够抬起头,在水面上痛痛快快喘一口气。
第23章 第四次轮回
三人一起吃了午饭,周遇几次问及那个蓝色工装男的特征,饭后,肖萌萌干脆领着她和谢臻在小区里寻找起来。
尾随肖萌萌的男人……偏偏6月19号出现在了小区里,他跟谢云的死有关系吗?
即便没有,小区里存在这样一个隐患,谁又能保证,不会造成新的变数?
可惜三人找了整整三大圈,连少有人走的小路都没放过,始终没发现那个男人的身影。
“也许他不住这里,已经走了呢?那不是更好吗,以后注意点就好了!”看着周遇沮丧的模样,肖萌萌安慰道。
肖萌萌走后不久,谢臻也要离开了。
“谢云补习班要下课了吗?”
“快了,我过去接她。”
周遇盯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说:“要不,我也一起去吧。”
风拂过,路旁的梧桐树枝叶哗哗作响,树下谢臻修长的影子悄然慢下来,等着另一个身影跟上,步调一致前行。
谢云补习班结束的时候快五点半了,比平时晚了些。
“今天模拟考,所以晚了一点,”看见来的人不只是谢臻,还有周遇,谢云眼里闪过惊喜,快步走上前告诉她,“周遇姐姐,我考了第一哎!”
“真的?好厉害啊。”
“我上次也是第一!”
“那你哥有没有奖励你什么?”
“有啊,我哥给我买了一套新卷子……”
猝不及防的答案,让周遇险些笑出声。
夕阳斜下,地上三人的影子仿佛盆地似的,两边是周遇和谢臻,中间明显低下去的那一块儿是谢云,马尾辫随着她说话时一晃一晃的。
影子落在人行道上、树影底下、楼宇之间,分明无声,却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
补习班距离不算远,不知不觉间,也走了二十多分钟,周遇挥别谢臻兄妹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到6点钟。
她正要往回走,突然听见身后一道怯生生的,“周遇姐姐……”
女孩的声音有点熟悉,但又不是谢云。
周遇转过身,答案揭晓——
是住在201那户的女孩“慧慧”。
那个曾经喜欢缠着自己问题目、讲一些奇怪故事的小女孩。
两人最后一次独处时,她曾经说过:“周遇姐姐,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啊——芝加哥没有海,但是牡蛎带来了海。”
然后,父母离异的她,迈入十四岁,成了一只闭口、沉默的牡蛎。
时隔十年,二十八岁的周遇竟然听到这只“牡蛎”再度开口,主动叫住自己,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
几分钟的同行路程再度变得安静,仿佛慧慧刚才叫的那句“周遇姐姐”是个幻觉。
眼看着快到楼下,周遇停下脚步,望着她。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我……”那只小小的“牡蛎”犹豫着,似乎想要再度闭上嘴巴。
“你是不是想去见你爸?”想起今早慧慧挨骂的原因,周遇主动开了口,“如果是想借车费之类的……”
“不是的!我是想问……”“小牡蛎”鼓足勇气,直直盯着周遇,“姐姐,你知道你爸喜欢什么吗?”
“我爸?”周遇不明所以,“怎么了?”
“就是……呃,”慧慧抠着自己的手指,努力组织着语言,“就是那个,今天是父亲节,我给我爸买了个礼物,就想着正好也送周叔叔一个什么东西,但是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慧慧开口之前,周遇从未意识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她的人生以6月19号为界,之后的日子恍惚又混沌,没有纪念日、没有任何值得庆祝的节日。
如果不是遇上慧慧,周遇根本不知道,2010年6月20号,居然是这一年的父亲节?
她想起了什么,拔腿就跑。
“周遇姐姐?”
慧慧在她身后连着喊了好几声,却没见到她停下,莫名其妙地挠挠头,心中的疑问也没得到解答,只好独自往回走。
周遇再回到家,已经是半小时之后。
换完鞋还是气喘吁吁,她摸到墙上的开关,按一下,被客厅突然亮起的灯光晃到眼睛,才发觉哪里不对。
六点半了,平时这个时间,家里已经开饭了,今天却一个人都没有。
在客厅干等了十多分钟,手机拿起又放下,反反复复几次,周遇实在等不下去,拨了母亲的电话。
好半晌,母亲才接通。
“饿了吧,今天有点事耽误了,我跟你爸在卤菜摊呢,马上就回来了,你想吃什么?”
原来是这样,周遇悬着的心放下了,“什么都行。”
卤菜摊就在小区门口,距离爸妈回来只剩几分钟,周遇盯着玄关,那里有自己刚买的东西,犹豫再三,她决定先挪到不那么显眼的地方去。
就当做是……一个惊喜吧。
刚放好,门外头有了动静。
钥匙在锁眼里转了一圈,防盗门被拉开,方玫和周家富前后脚进门。
“妈,回来……”周遇要说的话,因为眼前这一幕硬生生卡住——
方玫正扶着周家富进屋,他身上经常穿的那身蓝色短袖衫沾了灰,打着石膏的右手横在胸前,因为疼痛一阵阵抽冷气。
“行啦,不用扶,腿又没事儿,”周家富又“嘶”了一声,才抬头看周遇,“饿了吧,你妈买了烤鸭,就是你最喜欢吃的那家。”
周遇还是懵的。
刚刚母亲的口吻,仿佛一切如常,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父亲为什么会受伤?是骨折?严重吗?
一顿晚饭,气氛说不出的微妙,饭桌上,周家富反复解释着,“就是手扭了一下,真不疼,也没什么感觉,是大夫非要打石膏。”
像是要向周遇证明自己的话,他右手还小幅度动了两下,疼得太阳穴砰砰跳。
方玫狠狠瞪他一眼,把盘子里的烤鸭腿夹给闷着头不吭声的周遇。
“是啊,大夫说了,就是轻微骨折,这不是打完石膏就让你爸出院了,再过一两个礼拜就能好了。”
当着周遇的面这么说,可是等到房门一关,方玫立马变了脸色。
“五年前讨薪那件事,就是他害的你,你还给他介绍工作?今天要不是为了帮他,你怎么会从脚手架上摔下来?”
“人家也有难处,”周家富右手吊在胸前,疼得直咧嘴,却不忘冲方玫使眼色,“行了,你小点声,别让孩子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