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原生世界里,从未见过这部手机。
为什么会这样?
“爸,手机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就今天下午,刚买的,”周家富刚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不尴不尬悬在那儿,“我跟卖手机那姑娘说说,应该还能……”
他那个“退”字还没说出口,被周遇打断。
“你今天下午请假,就是为了买手机?”
“啊……”周家富下意识应道,又觉得纳闷,“你怎么知道的?”
周遇不答反问:“你买完手机是什么时候?”
“没注意啊,估计怎么也得五点了吧。”
五点左右?!
周遇记得很清楚,19号这天下午,父亲是四点钟请的假,此前她一直想不通,如果父亲四点半到谢家讨薪,却没见到谢志强,为什么还要跟谢云独处一个小时?为什么直到谢云遇害才离开?
这中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可是如果,他一开始到达谢家的时间就不是四点半呢?这中间的时间差,如果是因为买手机造成的呢?!
但是,这似乎跟原生世界的目击证人说法对不上。
周遇脑子顿时成了一团浆糊,理不出头绪来,等她回过神,才发觉父亲的手正要伸不伸地摆在那儿。
他还不知道,这部手机到底要不要退。
看着父亲尴尬的右手,周遇心里五味杂陈。
“手机挺好的,谢谢老爸,就是……不用买这么贵的,诺基亚什么也挺好的,那个好像才八九百。”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贵,”周家富脸上终于有了笑,眼角纹路因为笑容越来越明显,“不贵,你上大学肯定得买个好手机,好手机信号也好些!”
耳旁是父亲絮絮叨叨的声音,反复强调着手机不贵,眼前是比他一个月工资还高不少的三星最新款手机。
周遇没再开口,低头匆匆扒着饭。
望着眼前这对别扭的父女,方玫想起傍晚的事,只觉得好笑,“你不知道,你爸刚才揣着手机一回来,就火急火燎地找包装纸,给手机就给手机,还非得包一下,又找不到包装纸,最后还是拿我上回包药的那个纸包的。”
难怪盒子外面的包装纸皱巴巴的。
默默吃完最后一口,周遇端着碗放到厨房洗手池里头,之后把自己关进了卧室,拨通谢臻的号码。
她将父亲下午请假买手机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我之前一直不明白,如果我爸是四点半到你家的,为什么要单独跟你妹妹待到五点半才 离开。”
原来,是多了这件事。
第二次循环里,公交站分别后,父亲并没有往谢家走,而是停留在车站的身影也有了解释。
“他说过,要给我一个惊喜……”
所以才会迂回地先跟她一起坐公交回家,然后独自等下一班车去商场。
“你知道他给我买了什么吗?三星盖乐世。”
这笔钱够买两个步步高翻盖手机,足够给他换几十双劳保鞋。
“看到我爸给我买的手机,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甚至,是有些生气的。
说不清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在气父亲,那双几十块钱的劳保鞋,他穿了两年多,鞋头的皮都磨花了,就是不换,手机却买得干脆。
“我根本就不需要这么贵的手机!”周遇手攥得紧紧的,心里越发堵得慌。
几百块的还是几千块的,有区别吗?还不都是打电话。
“有区别啊,”像是读懂了周遇未出口的后半句,听筒里,谢臻的声音不紧不慢传递过来,低沉却轻柔,“这是你爸能给你买的,最好的手机。”
第21章 第四次轮回
这是你爸能给你买的,最好的手机。
谢臻的声音轻柔缓慢,一字一句敲进周遇耳朵里。
可是此前,她却一直怀疑,去买手机的父亲在那一个小时里,跟谢云发生了什么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直到这一刻——
“按照原生世界的走向,我爸今天下午四点请假去买手机,那他到你家的时间就不会是四点半,而是五点以后。”
“他进去的时候,谢云已经中刀了。”
“他想打电话叫救护车,但是手机没电……”
周遇努力回忆着当年的情形。
案发后没多久,父亲就从目击者变成了嫌疑人,突然的打击和巨大的信息差让十八岁的她不知所措。
她见不到在看守所的父亲,只好凭借母亲的反应和律师的只言片语胡思乱想。
直到,二十八岁的她回来。
她不再因这件事手足无措,不再除了哭、跟造谣的邻居争吵、闭门不出之外无能为力。
她不会为了反复失败的循环而崩溃,相反,甚至可以利用前几次的失败经历,弥补信息差。
“当时我爸看见谢云出事,手机又没电,你家里也没有固定电话,那他第一反应,一定是出门求救邻居!”
“宋爱霞!”谢臻脱口而出那个名字,“当时的情况会不会是这样?你爸想借电话叫救护车,却被宋爱霞误以为他在跟谢云争吵?”
对两人而言,当年案件的很多信息都是未知的。
比如目击证人是谁、证词究竟是怎样的,但结合循环的经历,总能推测个大概——
6月19号下午3点左右,宋爱霞修闭路电视时跟维修工发生口角。
等到周家富撞见谢云出事,心里又急又害怕,他大力拍门求救时,偏偏遇上心情不好的宋爱霞,她可能根本就没开门、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反而误会周家富因为讨工资的事,正冲着谢家大吼大叫发脾气。
可谢志强当时不在家,只有独自一人的谢云,在家里遇害。
所以事后,在宋爱霞的理解里,她听到的动静或许变成了这样:周家富因为讨薪失败,一时冲动,把火气撒在了谢云身上。
更何况,她本就对周家富有偏见。
父亲拼命砸门,手掌充血,眼前那道门却始终紧闭着,他只好往下跑,每跑一层楼,徒劳地继续求救,可那会儿是周六下午五点多,楼里大部分人都不在家。
等他终于拨出那通求救电话,已经来不及了。
谢云死在了19号这天下午,而他的生命,也从那一刻开启了倒计时……
周遇想象着那个画面,手攥得更紧了,小指指甲深陷掌心,刺痛感清晰。
“可是……”周遇终止想象中的画面,强迫自己回到现实,“如果我爸真的是五点以后才到你家,为什么当初会有人说,看见他四点多出现在你家附近呢?”
他当时明明应该在商场买手机啊,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
这一切的关键点,都在于——
“十年前,你爸跟你提起过这支手机吗?”
“没有。”周遇答得干脆。
“你确定?他没说过,你也从来没见过这支手机?”
谢臻的声音很轻,却像鼓槌一般,重重落在周遇心头。
“我……不记得了。”
那段时间就像噩梦,再去回想,只觉得一切都是恍惚的,周遇能肯定的是,原生世界里6月19号当天,父亲没提过。
在那之后呢,搬家的时候呢,见过这支手机吗?
是真的没见过,还是压根没留意?
如果当时的自己再仔细一点,是不是就能帮到父亲了?如果当时,不是那么慌乱的话,是不是就能……
为什么,连这么重要的信息,都会遗漏掉?
“周遇,都过去了,那不是你的错,”顿了顿,谢臻对她说,“早点休息,明天见。”
别困在过去,重要的是现在。
周遇下意识抬头,夜深了,万籁俱寂,圆月悬在深黑夜幕中,莫名有种能让人静下心的力量。
她看得出神,想着谢臻描绘的普通却令人悸动的两个字——明天。
如果今天能顺利过去,如果我们不会被困在这一天的话……
那么,明天见。
清晨,蝉鸣声声,夹杂着忽高忽低的鸟叫声,聒噪却富有生命力,是独属于夏天的风景。
睁开眼,周遇心慌了一瞬,条件反射般从床上弹起,扭头去看书桌上的日历——
临睡前在19号做的记号赫然在目,意味着她没有被困在这一天!
谢云没有死,而她的人生,时隔十年,再一次走入2010年6月20号。
狂跳的心脏逐渐归于平静。
周遇换好一身白T恤加牛仔裤,推开房门。
骨头汤的浓香味从厨房飘来,方玫围着藏青蓝的围裙,忙碌的身影穿梭于并不宽敞的空间里。
走到厨房门口,周遇忽然腿发软,走不动了。
2010年这会儿,母亲刚刚四十岁,穿着白底印花短袖衫的身材偏瘦,背却能挺得直直的。
她一头短发还是黑的,手还没有那么粗糙,手背皮肤依旧光滑,脸上挂着十年后不常见的笑容,正看着周遇,诧异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早?这还不到七点呢。”
“再睡一会吧,面好了我喊你。”
说着,方玫往锅里下了一把挂面。
腾起的热气恰好为周遇打了掩护,她站在门口,用力揉着发红的眼睛,声音带了微微的鼻音,“外面声音有点吵,睡不着了。”
“妈,你在做什么?我帮你吧。”周遇走到方玫身边,低头去看煤气灶上那口锅。
“昨晚的骨头汤,正好留着今天早上下挂面。”
“哦,那我打个鸡蛋吧。”
方玫看女儿探头探脑的模样,轻推一把,“行啦,别添乱了,去刷牙洗脸吧,一会儿好了喊你。”
周遇不肯走,“就打个鸡蛋而已,我会。”
眼看着面条快煮熟了,周遇拿起鸡蛋在灶台边缘敲碎,把蛋液倒进去,再拿筷子搅一搅。
一整套动作,出乎意料的熟练。
方玫不知道周遇什么时候学会的,意外又欣慰,笑道:“我姑娘还真会啊,行啊,长大了。”
是啊,她已经长到了二十八岁,还会继续长大、变老,可是,母亲再也看不到了。
周遇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到庆幸,庆幸自己陷入循环。
哪怕是一次失败的循环,也能让她看见父母,看见还年轻健康的,还会对自己唠叨、对自己笑的父母。
而且,既然能在这次循环里进入新的一天,是不是表示,循环会被成功破除?
时间会这么顺延下去,以后每天早上当她醒过来,都能看见母亲的身影?
如果真是这样,她……有很多想做的事,但是首要的,是上个好大学,好好工作、赚钱,带着母亲定期体检,只要她赚了足够的钱,母亲就不会那么辛苦,更不会为了省钱,不去看病、药也舍不得吃。
她要让母亲健健康康活下去,还有父亲也是,陪着父母一直到头发花白、还会互相拌嘴的年纪……
恍恍惚惚间,周遇吃完了早饭。
虽然是礼拜天,周家富依旧没得休,方玫要给人代班,两个人前后脚离开家。
快到十点钟,周遇也出了门。
刚走出楼道,她听见201那户女主人中气十足的吼声,“哭什么哭,复习去!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这次还想给我考个全班倒数第五?!”
紧随其后的,是女孩明显压抑着却依然清晰可闻的抽泣声。
“你明明答应了的,我今天可以、去我爸那边……”
周遇停住脚步。
这就是第一次循环,父亲出门时停下观察的那一户。
不止这样,他今早好像也站在楼下看了一会儿?
这家的女主人姓杨,去年离了婚,丈夫搬走后再未露面,留下她一个人带着女儿慧慧生活。
印象里,十 四岁的慧慧自从父母离异后,成绩一落千丈,隔三差五就会挨顿骂,有时候宁可在小区里徘徊,也不愿回家……
发散的思绪,因为谢臻的出现告终。
他们约好了今天十点见面,谁知他居然是独自一人,周遇诧异道:“谢云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早上送她去英语老师家里了,她每个周日要过去补课。”
虽然以后想走艺考,文化课也不能差太多,所以谢云一直在补习。
她的英语老师是个严厉又较真的中年女人,每周日带着班上四个女学生在家里补课。
跳过对老师和同学的叮嘱,以及之后在楼下等了快四十分钟才离开的事,谢臻只说了句,“谢云在那里更安全。”
倒也是,虽然这一次,谢云活过了6月19号,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不论是让谢云待在家里,还是跟着两人找凶手,都不如照常去补课更安全。
其实关于找凶手的事,周遇有了些头绪,她看着谢臻,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要找凶手,或许还是要……从你爸身上入手。”
之后的话,难免会激起谢臻那些不堪的回忆,可她必须说下去,“每次循环里,除了你跟我之外,最大的变数就是他。只要他变了,凶手出现的时间、地点,还有对谢云下手的方式,都会变!”
第二次循环就是最好的例子,正是由于谢志强突然回家,才导致谢云被杀的整个过程,跟原生世界的情况截然不同。
谢志强并没有陷入循环,按理说,他的行动不会发生变化,为什么变了?
为什么凶手也会随之产生一系列变化?
“他跟凶手之间,会不会存在某种联系?”
周遇分析了半晌,却一直没得到回应。
她正要扭头去看谢臻,忽然听见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第22章 第四次轮回
“有人一直在跟着我们。”
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跟着她和谢臻?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周遇警惕之余,脚步不自觉放慢,却听见谢臻提醒道,“继续走,别停下来。”
别打草惊蛇。
周遇努力维持步调,却忍不住以极小的幅度扭头,用余光去瞄。
可惜她刚好处于视觉盲区,只能悄声问谢臻,“你看得清吗,跟踪我们的人长什么样?”
“是个女孩,短头发,看起来……跟我们现在差不多大。”谢臻语气略有迟疑,对方看起来毫无威胁,可是跟踪这个行为本身,已经十分可疑。
这是第一次,循环里的时间进入20号,意味着很多未知的状况会接踵而至,比如身后的女孩,她跟凶手会有什么关联吗?
谢臻背脊绷直,垂在身侧的手攥了起来。
“十七八岁,短头发的女孩……”
周遇默念着跟踪者的特征,念着念着,忽然停下脚步,一转身,径直走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