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臻循声抬头,意识到现在距离上一次循环里,谢云摔死的时间只剩下十来分钟。
两人步调一致走向厨房,探头往窗外看,只见楼下一阵骚动——
不久前出现的那三个男人去而复返,除此之外,还多了一男一女,正吵得起劲。
“就你他妈的往楼下扔烟头,把老子头发都烧着了!”身材高大的年轻男人声音粗嘎,一边骂一边粗暴地把剃着平头的脑袋往对方跟前凑,“你他妈自己看看,还跟老子抵赖?!”
“你神经吧!都跟你说了不是我们。”对面那个瘦小的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一张脸气得通红。
“就是呀,你说的那天我们都上班,根本不在家,怎么可能是我们家扔的?”旁边那个瘦瘦的中年女人应该是男人的妻子,胆子倒比男人更大,丝毫不退缩。
高空抛物?那个年轻男人被燃烧的烟头砸中?
周遇拼凑出大概。
怕再被楼下那几个人瞧见,她跟谢臻倚靠在窗户边上,两人的距离也在无意间渐渐拉近。
她甚至能通过谢臻呼吸的频率,感受到他身体里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
他不只是紧张,他在害怕,害怕谢云马上又会死在眼前……
周遇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他,下意识握住谢臻的手。
如果让他明白,不只是独自在面对这些,或许,他的害怕可以减轻一点?
周遇用力握着谢臻的手,隔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注意力拉回到楼下那群人身上。
“那三个人中午在楼下守了很久,其实是在找高空抛物的人?”
谢臻仔细回忆着当时三人的反应,有了答案:“应该是,年轻的那个原本打算抽烟消磨时间,但抽烟这件事,刚好提醒了他前不久被烟头烫到。”
他一时间火气上来了,才会扔了只抽了两口的玉溪。
楼下的闹剧还在继续,却无法再吸引两人的注意力。
从厨房回到客厅,周遇扫了一眼谢云的房间,只觉得古怪。
不久前那会儿,谢臻和谢志强父子俩吵得很凶,谢云肯定听见动静了,为什么都没开门出来看看呢?
咦……房门跟先前比起来,怎么多出了一条缝,是被打开过吗?
周遇又望过去。
这一次,率先映入眼帘的是谢臻快到不像话的背影,随后门被他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出事了!
这个念头晃过的刹那,周遇听见衣柜门被粗暴拉开的声响,她赶紧追着过去,屋里的景象顿时尽收眼底——
空荡荡的床上,被子已经被谢臻翻乱。
衣柜门敞开着,里头没有容纳任何一个人。
周遇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谢臻,没有其他人了。
谢云又一次从家里消失了……
谢臻还在偏执地跟那张床较劲。
他将床单、被子通通撕扯下来,还不算完,那架势看着,甚至想要把床架也整个掀翻拆开,好确定谢云不会藏在床板里头。
他无法接受谢云再一次失踪,而且这次,还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谢臻,”周遇高声喊他,像在试图叫醒一个被梦魇住的人,“别找了,谢云不在房间里!”
“不可能!”他死死攥着的拳头抵在床头,抖得厉害。
是啊,这怎么可能呢?
谢云怎么会好端端的在家里凭空消失呢?!
周遇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切,也无法理解这个状况,但她告诉自己,必须保持冷静,因为现在只剩下她还能维持理智。
她扭头,迅速扫视四周。
首先要确定的是,谢云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谢臻父子吵架时,她还听见了谢云在房间里踱步的动静,说明谢云正因为哥哥和爸爸吵架而不安。
然后就是谢志强摔门而出。
谢云当时还在。
直到——
楼下的争吵传来,当时两人被吸引去了厨房,观察楼底下吵架的那伙人。
谢云是在这段时间里失踪的!
门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谢云也没有发出呼救,肯定不是有人进门,强行带走了她。
那就只剩下一个答案了……
谢云是自己主动出门的。
她甚至没跟谢臻打 过招呼,或许是故意挑了谢臻分神的时候,偷偷出门?
可她出门干什么,是要去见什么人吗?
偏偏是这个时间?
她见的人会是凶手吗?!
……
周遇越想越慌,脑子也被过载的信息堵得越来越死,快要宕机。
恍惚间,余光扫过挂钟。
4:25分。
谢云为什么偷偷跑出去,是否要见什么人,都不是最重要的,眼前最重要的是,“谢云刚出去不久,还来得及……”
“追上她”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周遇只觉侧脸一阵风扫过,谢臻已经冲了出去。
她立刻跟上。
两人前后脚冲出楼道,周遇边喘气边冲谢臻奔跑的背影喊,“距离谢云离开到现在,最多不超过四分钟……她应该、还在小区里。”
谢臻脚步未停。
他听见了周遇的话,却根本听不进去,双腿全凭本能在跑,一阵风似的,眨眼间就不见了。
周遇见他往左边去了,喘了口气就往右边跑,分头找人。
小区里,两个奔走的身影穿梭在楼栋之间、地上的停车位、郁郁葱葱的绿化带里……从分开到最后交汇,用了十多分钟。
再一次见到谢臻的时候,周遇的腿已经酸胀得抬不起来了。
谢臻比她好不到哪儿去,但他像是根本感知不到疲倦,跟周遇匆匆打了个照面,继续往前跑。
“谢臻!”周遇用力拉住他,气喘吁吁,“等等,别再跑了!”
“你有没有想过,谢云会不会跟上次循环一样,又‘回家’了?”
听到这一句,谢臻终于有了反应,像是梦魇的人突然被叫醒,深黑的眼眸一亮!
“我们回去……”周遇正要说出“看看”那两个字,突然间,眼前一黑——
视觉和听觉同一时间被剥夺,她整个人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撕扯着,强行拖拽出这个世界。
这次循环,就这么结束了?
这是不是代表谢云没能回到家,她已经死了?!
彻底失去意识前,周遇睁大眼睛看向对面,可她视野范围里没有谢臻,只有一片黑暗。
第18章 第四次轮回
头痛欲裂。
伴随着敲门和母亲的声音,周遇睁开眼,扭头看向床头的日历,不出意料,她又回到2010年6月19日这天。
这一回,早饭还没吃上,谢臻已经来了。
“周叔好,我爸今天下午不在家,您不用来了,”他异常熟练地说出这句,直接叫上周遇,“不是约好了要出去,走吧,快迟到了。”
防盗门被匆匆合上,周遇这才发现,谢臻旁边居然还有个谢云。
高马尾扎得毛毛躁躁的,惺忪的睡眼中夹杂着茫然,搞不清楚状况的她,似乎刚刚从睡梦里被拽出来。
即便是经历过三次循环的周遇,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懵。
“你这是……?”
谢臻言简意赅:“我不想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每次循环都是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的,没有任何缓冲期。
谢臻前一刻才经历过妹妹“凭空消失”的情形,哪怕明知今早谢云不会出事,还是会感到不安。
周遇试图挤出一个没那么干巴巴的笑容,跟谢云打了招呼。
“早啊,周遇姐姐。”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哈欠连天回道。
三人走出楼道,清晨的阳光穿过头顶的枝叶洒下,带来真切的热意,谢臻表情总算缓和几分。
谢云默默走在前头,周遇和谢臻并肩跟在后面。
盯着谢云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周遇压低声音,边走边说,“你有没有觉得,第三次循环结束地太奇怪了?”
即便循环的结尾总是毫无征兆,但是像上一次那样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状况,还是头一回。
换言之,循环结束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谢臻从醒来的刹那就在思考。
“第一次循环结束,是我跟着谢云上救护车不久之后;第二次,是我看到她摔在绿化带里,心跳和呼吸都已经停了;至于第三次,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她失踪的时间,大概就是出事的时候,循环也是在那个时候重启了。”
周遇随之回忆道,“我记得第一次,当我远远看见中刀的谢云被抬出来,送上救护车,循环结束了;第二次,也是看到了她坠楼后的样子;第三次我跟你在一起。”
“我在想,循环重启的契机,”谢臻停顿一瞬,继续说下去,“应该就是她的死。”
周遇下意识看他,其实此前两人交谈时,一直极力避免将“死”这类字眼跟谢云放在一起,如今,谢臻却能平静说出来。
他终究不再是那个十八岁,只能受困于愤怒和无力感的少年人。
肯面对,总归是个积极信号。
回到家,谢云主动承担起了准备早饭的工作,打开冰箱冷冻室,拿出一袋速冻包子,外加一袋奶黄包,准备加热。
周遇和谢臻留在客厅,继续复盘第三次循环。
“上一次,本来应该上门的凶手到最后都没有出现,”周遇看着谢臻,而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谢云身上,“为什么会这样?”
从困惑到不甘,这个问题谢臻反反复复思考过,最终有了答案——
“因为在家的,不止谢云一个人。”
“对……只有这个可能,因为我们也在!”余光扫过谢云的背影,周遇低声道,“这是跟前两次区别最大的地方,凶手肯定知道我们在家陪着谢云,所以没有采取行动。”
两人守在家里陪着谢云,这是一件无法预知的事,除非凶手跟谢云保持联系,否则不会知道这个信息。
那又是怎么做到的?
无声对视中,两人同时想到答案:“手机!”
谢志强平时忙于工作、应酬,在儿女的生活中常年缺席,经济上倒是尽可能弥补,还给谢臻兄妹俩买了手机,方便联系。
凶手通过手机跟谢云联络,得知谢家还有旁人在,这才按兵不动,甚至最后谢云主动跑出去,也是被凶手诱骗的?
“叮”的一声,速冻包子加热完毕,谢云用毛巾隔热,将盘子从微波炉里端出来。
“谢云跟凶手来往的记录,有可能还留在手机……”周遇话音未落,谢臻已经起身走向谢云。
“你手机呢?”
谢云正准备热下一份奶黄包,头也不抬地说,“在房间里,怎么啦?”
谢臻径直从她手里接过盘子,取代谢云本来的工作,“拿出来吧,我要用,就现在。”
谢云看着自己空空的双手,不明所以。
今天一大早,她就觉得谢臻不太对劲,先是莫名其妙把还没睡醒的她叫起来,也不解释什么,拉上她去了周遇家;现在又突然要用她手机……
“哥,你不是有手机吗?”
“找不到了。”
“那我去给你打个电话。”
“不用了,直接拿你的手机给我。”谢臻语调沉下来,不再多做解释。
眼看着气氛古怪起来,周遇试图过来打圆场,“你哥手机没电了,找到也用不了,他要给公司打个电话,有急事。”
“哦,”谢云终于被说服,“那我去拿。”
很快,黑色的步步高直板手机被交到谢臻手上。
壁纸不是这两年学生间流行的非主流风图片,而是一张小橘猫的照片,看着像是谢云自己拍的。
手机里来往的电话很少,短信箱里偶有跟同学的聊天,都是谢臻认识的人,最多的还是跟谢家父子,一句“晚上什么时候回来吃饭啊”要同时给两个人发。
谢云就像是一块粘合剂,连着早已不再亲近的父子俩。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发现。
早饭气氛沉闷,饭后,谢云照旧回了房间复习,毕竟期末考试在即。
眼看房门要合上,谢臻大步走过去,压着门把手,“门开着吧,一会儿手机用完了还给你。”
“哥,你先用着吧,不用急着给我。”谢云说完,转身走向书桌。
客厅里,周遇望着谢臻的背影。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在谢云看不到的地方紧紧攥着,拳头抵在身侧。
上一次循环就是这样,眼前这扇门关上又打开之后,谢云就消失了,再然后,她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谢云的第四次死亡,是让谢臻最难以接受的一次,因为妹妹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见的。
这道房门,成了他的梦魇。
“谢臻,你不是急着给公司打电话吗,别忘了。”周遇对他的背影喊,有意拔高音量。
这一句,总算让谢臻有了反应。
他折回客厅,再次打开谢云的手机,明知是无用功,还是重新检查了一遍。
手机页面最终停留在短信箱最新的那条消息上——
6月18号下午5:10分。
收件人:爸。
“爸,晚上回来吃饭吗?我做了红烧黄鳝。”
红烧黄鳝,唯一一道谢臻和谢志强都喜欢的菜,谢母生前的拿手好菜。
谢臻把手机丢到一边,陷入沉默。
就这样过了很久,他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响起,“已经四次了。”
以为有了希望,于是奋力挣扎,到头 来却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谢云死亡的无力感,已经四次了。
“早上刚醒那会儿,我只有一个念头,带她离开这个家,去哪儿都行,其实现在想想,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要不是在这里就好,他可以一直守在谢云身边,保护她。
循环从来不是希望,而是惩罚,惩罚他十年前无法保护谢云,十年后也一样……
“……我知道。”周遇抬起的手顿了顿,最终落在谢臻肩上,轻拍了几下。
那种重新见到死去的至亲,然后再次失去的感受,她再清楚不过。
从不可置信的狂喜,到整个世界都塌了一样。
“可是如果不能找出凶手,谢云不会彻底安全,以后也要一直陷在这种不确定的威胁里。”
“其实,你想想看,我们也不是一无所获。”虽然排除法的代价很大,但是,至少在接近真相了,只是整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
恍惚间,周遇想起高中时的体侧八百米长跑,操场一圈只有四百米,便要绕着反复跑。
就好像她和谢臻现在这样,循环往复,绕着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