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十五岁的谢云躺在自家地板上,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
还有当时现场的每一个细节……
那个“梦里”的情形,似乎已经无限接近于现实了。
周遇蓦地闭上眼,让自己重新回到那个房间——
血腥气刺激着她的鼻粘膜,谢云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已经没了生气。
周遇看见父亲跪在谢云身边,抖抖索索的手悬在半空中。
他害怕牵连家人,想擦掉慌乱之中留下的痕迹,手触碰到谢云身体的刹那,却被惊得立刻缩了回去。
父亲打算清理痕迹,临到头,却下不去手。
不对……不止这样!
好像还漏了什么?
就算父亲因此在凶器、还有谢云伤口上留下了痕迹,为什么那时候,凶手没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
现在几乎可以肯定一点——
凶手并非事先计划过,要在6月19号那天杀掉谢云。
如果是蓄谋已久,大概率不会选择入室杀人,因为变数太多了,杀了人之后如何脱身也是个问题。
还有,凶器也是从谢家拿的。
那就意味着,当天下午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导致事态恶化,最终才演变成杀人。
既然是临时起意,凶手是怎么做到毫无痕迹的?
是冷静到作案后立刻清理干净了现场,还是恰巧被父亲留下的痕迹掩盖,又或者混乱中被父亲阴差阳错擦除了?
周遇思绪断在这儿,始终无法再推进下去。
其实心里也清楚,关于这一点,现在凭空猜测毫无意义,除非出现新的怀疑对象,倒是能成为一个佐证。
洗漱完,周遇一边啃着刚蒸的馒头,一边给母亲发短信,说晚上去医院替她。
骨折保守治疗至少一个礼拜,要是连轴转陪床,身体难免吃不消。
消息刚发出去,母亲的 电话就来了。
“起来啦,早饭吃了没有?别对付,钱要不够了去我跟你爸房间,衣柜左边抽屉里有个皮夹……”
周遇咬着没热透的馒头,应了声,“嗯,知道了。”
“还有啊,你晚上别过来了,你爸现在这样,要是赶上上厕所什么的,你也弄不来。我跟单位请假了,这几天在医院照顾你爸,你自己在家里好好的,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听着母亲的嘱咐,周遇张了张嘴,到底没反驳。
另外一半犹豫的话,也生生吞了回去。
方玫倒是意会了这阵沉默,撂电话前补上一句,“你爸腿倒还好,就是夜里睡不踏实,你这两天过来看看你爸,啊?”
为什么睡不踏实,母亲没说,周遇却很清楚。
无非是因为昨晚,她在病房里跟父亲说的那番话。
十八岁那年,因为学校里的流言蜚语,她跟父亲冷战;等到二十八岁,又因为这十年来的怨,冲他发了火。
其实,她怨的不仅仅是父亲,即便他活着,母亲或许还是会生病,会死去,周遇真正怨的,还有自己。
这十年里头,她受困于自己坍塌的世界,好像再也看不到其他,包括母亲一天天衰弱下去的身体。
明明朝夕相处,为什么没有早点意识到母亲病了?
为什么没能早一点发现,母亲偷偷断了药?
这十年时间里,她好像没有真正长大过,所以,再次像十八岁时那样,为心里藏着的怨,找了一个宣泄口。
情绪发泄完毕,却于事无补。
循环在继续,谢云依旧随时会死,父亲甚至根本读不懂她心里的怨。
更何况,如果十年前,父亲自杀的真相,如同“梦里”一样呢?
他死于愧疚心,死于谢云生命最后关头,为了保全自己的家人,最终眼睁睁看着谢云死去的愧疚心。
又或者,那个“梦”不过是她的臆想,真相是另一番模样?
周遇不知道,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凶手,让循环彻底停止。
也只有到那时候,等到父亲、母亲、谢云……所有人都能真正活下来的时候,才能有心思去好好考虑其他的吧。
天阴得厉害,乌云滚滚,空气凝滞。
一场将落未落的暴雨压在周遇心口,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刚走出楼道,她右眼皮突突跳了两下,下意识抬头去看201的窗户——
昨天,她已经提醒过慧慧。
按理说,慧慧应该能避开上一次循环里的猥亵者,可是父亲再度骨折的前车之鉴,让周遇犹豫起来。
真的能避开吗?
会不会有新的变数?
她算了算时间,上一次循环里,猥亵者出现在小区的时间是下午5点左右,意味着,至少现在是安全的。
周遇收回视线,决定先去找谢臻。
雨点忽然落了下来,不大,而且拢共没几分钟路程,她懒得再回家拿伞。
等等——
她记得很清楚,上次循环出门的时候没下雨。
低头看一眼手机,原来现在才9:15分。
难怪了,这次出来的时间早了大概十分钟,所以没能避开这场小雨。
周遇又想起另一件事,拨了电话。
另一端的人很快接通,声线低沉:“你出门了?”
“快到了,你爸呢,出门了吗?”如果频繁被谢志强撞上她去找谢臻,难免引起误会,周遇不想循环里再产生更多变数。
“他已经走了,去医院看你爸了,”谢臻顿了顿,继续道,“你爸的事我听说了,伤得重吗?”
周家富的骨折算工伤,谢志强身为工头,好歹得露个脸,倒不是责任心使然,只是怕事情闹大,就更难以收场了。
“还好,大夫说不用开刀,保守治疗就行。”
说话间,周遇远远看见个人影,莫名的熟悉。
雨点落进眼里,视线忽然模糊,她用手背抹了一把,目光顺着刚才的方向,搜索那个身影。
人影越来越远,只能依稀看见个粉白相间的上衣,像是……肖萌萌很爱穿的那个款式。
肖萌萌?
上一次循环里的记忆骤然浮上来。
6月20号上午,“跟踪”她和谢臻的肖萌萌被抓个现行,之后,她跟肖萌萌和好了。
可是这次的6月20号上午,也就是昨天,她却没见着肖萌萌。
两者唯一的区别在于,昨天她在楼道里,跟慧慧聊了许久,再出来的时候,超过了本该见到肖萌萌的时间。
因为昨天没见到面,肖萌萌今天又来了?
问题是,萌萌应该直接来找她才对,为什么反而越跑越远?
“你最近小心一点啊,我前两次来的时候,看到你们小区有个男的好奇怪啊。”
“他老是盯着我看,被我发现了,我瞪他的时候吧,他还冲我笑,笑得我心里发毛。哦,他还跟了我一段路,鬼鬼祟祟的,后来我假装打电话,说我爸马上过来接我,他才走开的!”
“对了,那个男的穿的是蓝色的衣服……”
肖萌萌先前说过的那番话,再次响起。
穿蓝色衣服的猥亵者!
肖萌萌也是他的目标之一,她刚才走得很快是因为——
“怎么了?”另一端长时间的安静,让谢臻意识到不对劲。
“我看见肖萌萌了,她被那个猥亵犯跟踪了!”脱口而出的瞬间,周遇拔腿就跑。
“在什么位置?!”
周遇脚下不停,目光在阴沉沉的细雨和楼宇间寻觅。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刚才明明看见她从22号楼旁边经过,她现在不见了……”
第39章 第五次轮回
后面那个男的,好像一直在跟着自己。
是上次小区里那个人吗?
明明昨天都没事的……
她想回头确认,却又不敢,便想加快脚步好摆脱身后的人,双腿却不听使唤,一阵阵发软。
阴云密布,雨点稀稀疏疏落下。
已经过了上班的点,天又不好,小区里行人寥寥,先前还能零星看见几个,这会儿,四周居然连个人影也没有。
对了,假装打电话,上次就是这么脱身的!
她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上抹了抹,分不清是汗还是雨水,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雨点逐渐变密,屏幕上积聚了小块小块的水渍。
太滑了,根本没办法拨号。
其实不用真的打电话,对!只要把手机贴在耳朵旁边,像上次那样,大声说父亲马上要过来,就足够了。
背后,脚步声骤然逼近。
其实很轻,但她就是能感觉到,那个人马上就要伸手碰到自己。
肖萌萌抓着电话的手抖抖索索,贴到耳边,正要放声喊出那一句“爸,你马上就到了吗”,掌心蓦地一滑——
手机砸落在地,被绿化带掩埋了踪迹。
雨渐渐停了。
肖萌萌依旧不知所踪。
周遇紧攥着手机,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上一次循环里,那个男人对慧慧实施猥亵的地方,是在自己家那栋楼后头的小树丛里。
可是那里现在没人。
对了,手机!
念头闪过的瞬间,她拨出一串数字,是肖萌萌的手机号。
彩铃响了很久,始终没人接。
周遇强迫自己停止想象,肖萌萌正在经历什么。
她必须保持理智。
前面的绿化带里没人,但是,有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电话铃声?!
周遇拨开低矮的树丛,捞起那支触感滑腻,裹着土腥气的三星手机。
是肖萌萌的手机。
是她想要求救,或者挣扎的时候,在这里掉下的吗?
周遇抬起头,审视着四周阴霾笼罩下的楼宇。
其他有可能的地方刚刚都找过了,应该就在这附近,猥亵者会找个相对隐蔽的地方下手。
一定在那几栋楼里!
天色比刚才更暗了。
一楼黑黢黢的楼道里,光照不进来,肖萌萌被堵在楼梯后拐角处,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不断逼近,刺激她的鼻腔。
手机丢了之后,她怕得慌不择路,等反应过来,已经身处陌生的楼道口。
她寄希望于放开嗓子吼一声,能把楼里的人喊出来,无论是谁都好。
可是,声带像是突然失灵了,明明张了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男人看她成了瓮中之鳖,忽然间,冲她咧嘴笑,手在大腿上不停搓着,朝她走过来。
她被逼得步步后退,在心里大喊:快喊啊,反抗啊!
可身体就是动不了。
那个人的手伸了过来,快要碰到她身体的瞬间,突然被身后的什么大力撞开,一个趔趄,朝前面栽了下去。
“萌萌!”
是周遇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肖萌萌意料。
原以为周遇会拉上她逃跑,谁知周遇将她一把推出去,自己却留下,堵住楼道出口,一边喊,“谢臻,人在32号楼,快点过来!”
这话不会是冲着空气喊的,是在告诉手机那头的人?
一步开外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面上的狰狞和怒气顿时化作行动,甩开周遇就往外跑。
她紧随其后冲出去,死死抓住男人的胳膊不放,试图困住他。
“操你妈!”尾随男瓮 声瓮气咒骂道,回身一个抬腿,狠狠踹在周遇肚子上。
她骤然摔在湿滑的地上,疼得浑身蜷缩,捂着肚子躺在那儿,爬不起来了。
一旁呆立的肖萌萌,忽然发觉自己能动了,凭着一股本能冲上去,颤抖的手胡乱抓挠男人的脸、脖子,咬他的手臂。
混乱、痛呼、咒骂……
男人最终被制服,胳膊被反扭着,脸紧贴着粗糙的墙面,身后是发狠压住他的谢臻。
肖萌萌扶着周遇,彼此打量着,异口同声,“伤到没有?”
没人去看那个男人扭曲可憎的脸,因为没人在意他。
驻足的围观者渐渐多起来,却不明真相,七嘴八舌。
“怎么回事啊?”
“抓小偷的吧,是不是偷钱包啊?”
“应该不是,看着不大像……那男的那样,别是流氓吧?”
再看周遇和肖萌萌,两个女孩一副学生模样,身着普通的短袖长裤,这又是在小区里头,光天化日的,再挑不出什么“毛病”了。
于是义愤填膺的声音响起,“活现世哦!大白天的真不要脸!”
“作孽啊!”
“哎,那女孩看着眼熟,是咱们……”
怒骂或好奇的声音里,末了,总算出现一句有意义的,“我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
听上去有些熟悉。
周遇循声望去——
穿着运动服的男孩从人群里挤进来,径直走过来。
是赵磊?
三人都因如此场合下的相遇感到意外,赵磊看看旁边两个女孩,视线最后落在谢臻身上,“昨天听我爸说,你不想在公司干了,我爸也没劝动,就想着今天过来找你聊聊,谁知道撞上……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谢臻言简意赅解释后,赵磊明白了事情始末,“跟踪女生的变态?”
他一怔,看向尾随男的眼里多了几份厌恶,又想起什么,转而望着谢臻,“大白天都敢在你们小区里下手……最近多加点小心,尤其你妹妹上学放学,让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谢臻应了声,并不多提谢云的事。
另一头,周遇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抖得厉害,还不止,肖萌萌连牙齿都在咯咯发颤。
等待警察到来时如此,给她父亲打电话的时候也是如此。
这种时候,言语上的安慰是徒劳,周遇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握住肖萌萌的手,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我一直都在。
恐惧和后怕有了人分担之后,应该,也会变得少一点吧。
民警之后不久,肖父也匆匆赶来。
干瘦的中年男人一改往日沉稳,暴怒着冲上来,抬脚就往尾随男腰上踹,民警差点都没拦住。
“我是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干!”
“我就是问个路,那俩女孩跟疯了似的,跑上来对我又抓又挠的,警察同志,你们得替我做主啊!”
男人展示着自己脸上的抓痕,一声声叫屈。
肖父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又要冲过来,被警察死死拦住。
肖萌萌还在发抖,此时比起害怕,更多的是愤怒。
要不是周遇及时出现,那个男人就要对自己下手了,现在他确实什么都没干,可是,就因为这样,他都不用受惩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