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父亲伤得更重了?还是连周遇也……
当某些念头不受控地涌上,谢臻决定做点什么,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可离开家之后,一时间却不知该去哪儿。
工地?医院?还是……周遇家!
只要没发生无法挽回的变数,她迟早会回家。
楼道里出奇的安静,谢臻停在门前,抬手敲了几下,依旧无人回应。
窄小闷热的楼道,迟迟没有任何动静。
未知的等待叫人越来越不安,眼看着已经过了六点钟,谢臻不再等下去,转身下楼的过程里,思考着是去医院还是工地。
楼道口,两个身影差点迎面撞上。
“你在等我?”
谢臻停住脚,循声望去——
白色T恤下摆已经成了土黄色,额头泛着一层细密的汗,头发也有些乱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狼狈,万幸的是,人没受伤。
他攥紧的拳悄然松开,“你爸怎么样了?”
周遇摇摇头,脑袋垂下来,默默爬楼。
谢臻跟在她后头,又问道,“伤得重吗?”
“手腕粉碎性骨折,等消肿之后要做手术,我妈在医院陪着呢。”她停住脚,掏出钥匙开门,之后开了灯,便在沙发上坐下,一言不发。
周遇原本以为,只要能让父亲避开事发的时间、地点,还有刘伟这个人,就一定能改变结果。
谁知到头来,都是徒劳。
“刘伟本来不应该这个时间,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是因为我出现才改变了……”她低垂着头,有气无力道。
“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个感觉就好像,明明我想阻止我爸受伤,但最后,可能恰恰是我做的事情,害他受伤了。 ”
“我好像什么都改变不了,有些事情……好像就是注定的。”
谢臻静静听着,走到她身旁坐下,“或许这件事,就是注定要发生的。”
周遇抬起头,茫然地瞧着他。
“你爸可能永远都是最先冲上去救人的那个,不管你做什么,这一点都不会变。”
“我也许能改变事情走向,但不可能改变我爸?” 周遇怔了怔,喃喃自语。
所以,不论工地上那场意外什么时候发生,他都会冲上去,会因为这样一次次受伤,即便那个人是刘伟。
周遇再次陷入沉默,末了,脑袋像是认命般地垂下,这才发现自己脏兮兮的T恤。
从工地到医院,一路都是慌慌张张的,她压根没注意到,估计是在父亲身上蹭到的。
回屋换了件干净衣服,又倒了杯水给谢臻,搁在他面前,转了话题,“送完谢云回来,见到你爸了吗?问清楚昨天下午,赵峰在茶楼都做过什么,有什么异常吗?”
“没什么特别的,”眼前浮出谢志强那张冷脸,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注意力扯回来,继续道,“但有一点,赵峰说自己醉茶不舒服,打车离开茶楼,但车开的方向不是回家,他也没回公司。”
“赵峰醉茶?”周遇一怔,而后计算着时间,“先不管真假,如果赵峰打上车之后,直奔你家,大概几点能到?”
“最快大概4点半。”
“4点半……原生世界我爸到你家的时候,大约5点一刻,也就是说,赵峰最多只有四十五分钟。”
她想象着那天的情形——
赵峰推开那道门,紧随谢云身后走进去。
如果他是计划好了那天杀死谢云,不可能选入室这么冒险的法子,可能会被撞破不说,还难以脱身。
何况,凶器也是谢家的水果刀。
换言之,他的初衷是侵害谢云,之后肯定发生了意外,比如谢云反抗了,事情逐渐开始失控。
这四十五分钟时间里,赵峰一口气完成了从争执到杀死谢云、再到清理痕迹,最后从容不迫离开?
赵峰固然是个烂人,可杀人这件事,在他意料之外。
此后,他真的能立刻冷静下来,表现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而且离开之后,不管他去哪儿,中途一定会被人撞见……路人、的士司机等等,却没一个人觉得他可疑?
还是说,有那么一个地方——
既能死守住他见不得光的秘密,又能在6月19号那天下午,帮他藏住那阵惊魂未定,掩盖他身上的疑点?
“我爸之前看中你们小区一套房,我记得当时那个中介还是你爸给介绍的,你爸现在不是也卖房嘛,这会儿没准在中介呢?”
耳畔乍然响起上一次循环里,赵磊曾说过的那句话。
“你记不记得,赵磊曾经说过,赵峰在小区里看中过一套房?”她转头,看向谢臻道。
“记得,我也问了谢志强,”当时谢臻还没联想到赵磊的话,只是恍惚间有了那么个念头,“可他说,赵峰在小区包括周边没买过房。”
照理说,这么近的位置,甚至中介都是谢志强介绍的,如果赵峰买了房,谢志强不会不知道。
“如果,赵峰有意隐瞒了呢?”
周遇记忆再次回到那天,她问及赵磊,“你爸之前看中的那套房,在小区什么位置?”
赵磊起先愣了,后来像是在回忆,最终却摇摇头道,“记不清了……好几年前的事了,我就记得那房子有点小,价格还高,我爸后来反正没买。”
当时只是闲聊一般,如今仔细想起来,赵磊的措辞其实有点怪。
“赵磊明明可以直接说,时间太久了,他不记得那套房的具体位置,但他非要‘回忆’一下,末尾还要加上那句——”
“赵峰后来反正没买。”谢臻也反应过来,这话其实有些拗口,像是刻意强调给人听。
“赵峰很可能是瞒着你爸买了那套房,又叮嘱不能对外说,赵磊那天差点说走嘴了,所以找补了一下?”
周遇说着,已经从沙发上起身,“赵磊提过,那个中介就是安居房产,成交很可能也在那儿!”
第63章 第六次轮回
早起便闷得厉害。
跟昨天一样,周遇和谢臻依旧打算分开行动。
昨晚两人到的时候,中介门脸已经挂上了锁,谢臻今早会再去一趟,至于周遇,她得先去医院,给父母送些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
到医院的时候刚过8点,周遇最先看见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那人在走廊踱步,似乎正在为某件事犹豫不决。
是刘伟。
昨天工地上事发突然,刘伟身上拢共就掏出两百来块钱,说是剩余的费用会再送过来,估计就是为了这件事。
周遇收回视线,径直走向父亲病房。
依旧是三人间靠外的那张床,蓝色隔断帘拉好了,看似成了个独立空间,实则一旦有点动静,房里其他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妈呢?”周遇把东西搁下,打量着父亲。
他右手上了夹板,不能活动,人看着倒是还算精神 。
“你妈买东西去了,你放假在家多睡一会,不用这么早过来,我这……”
“行了,你别动了!”害怕父亲再瞎动弹,以示伤得不重,周遇干脆换了个话题,“我刚来的时候,看见刘叔叔在走廊上,他来给你送住院费用?”
“你刘叔过来……”面上闪过一丝意外,却很快被压下去,周家富连连点头道,“啊,是!这事闹得他心里也过意不去。”
刘伟不是来送医药费的,甚至根本就没进来过。
周遇一眼看穿了父亲的谎话。
父亲对他人一味的善意,从前只会让周遇觉得厌烦,可是循环之中,她似乎看懂了,父亲并非烂好心。
至少对慧慧和谢云不是。
唯独刘伟,他一次又一次利用父亲的善意,坑苦了父亲。
心头一股无名火涌上来,周遇找了个借口离开病房,可是走廊里,已经没了刘伟的踪影。
他明明来了医院,却不去见父亲。
他到底想干什么?
周遇沿着走廊找了一大圈,末了,终于在安全通道找到了人。
瘦长的一条靠着墙,肩膀佝偻着,手在兜里来回掏,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可他瞧了一眼,想到这是在医院,又不情不愿揣回裤兜。
“刘叔叔,”周遇迎上去,仿佛刚刚看见他,主动寒暄道,“你来看我爸,怎么不进去啊?”
“噢,”刘伟循声抬起头,僵硬的面部肌肉竭力挤出笑容,“对,来看看你爸,正打算进去呢。”
“对了刘叔,那个……住院费你带了吗?你也知道,我家里现在什么情况,”周遇吞吞吐吐说着,一副窘迫的模样,“我又马上要上大学了,刘叔你看……”
刘伟听得一愣,恍惚间,耳畔响起某个无比熟悉的嗓音——
“你就跟老周媳妇说,咱家这不是要生孩子了,家里有困难,让他们夫妻俩多担待,啊?”
他想起来了,五年前拘留所里,自己曾经这么叮嘱过老婆。
老婆后来肯定演得不差,因为赔偿金大头,都是周家富家里拿的。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周遇这姑娘竟然把这番话,还给了他。
她还在继续——
“我爸现在工资还没着落呢,前天又说要给我买手机,还非要买个好的,肯定是怕我到大学里,用便宜手机被人笑话,”说着,她垂下眼,声音也弱下去,染上几分自责和愧疚,“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跟他冷战……”
“跟你爸闹别扭了?”刘伟随口安慰一句,“父女俩哪有隔夜仇,说开了就好了。”
“也不算闹别扭,其实……还是因为五年前的事。”
“五年前?”他下意识追问,脱口而出的瞬间,又觉察出不对劲,立马闭上嘴,用力抿紧了。
“就是讨薪那件事。”
高三这年受过的委屈,周遇一件不落,通通说给刘伟听——
同学在背后的指指点点、学校里愈演愈烈的谣言,包括由此而起的父女冷战。
“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人提起来,甚至还有同学说,搞不好我随了我爸,也有暴力倾向……”
刘伟默不作声听着,脑袋悄然垂下去。
“本来这件事,我都记不太清楚了,被这么一闹,想起来那时候我妈晚上总是背着我哭,最后还为这事,搭上外公外婆的养老本。”
“刘叔,”独角戏唱了半晌,周遇忽的顿住,直直望着对面,叫他不能再置身事外,“我记得五年前,你跟我爸都卷进去了,当时阿姨又要生小宝宝了,你们还要赔钱给那个公司经理,日子也不好过吧?”
“啊……”刘伟先是一愣,咽了咽唾沫,从干涩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还行,还行……都缓过来了现在。”
“也是,还好都过去了,你跟我爸现在又一块儿在工地上,也有个照应。”
“是……是。”
“也幸好你们俩有个照应,我爸你也知道,脾气太好了,反而容易被人当软柿子,他还不当回事,劝他吧,也没用。”
见刘伟再次低下头,周遇稍作停顿,话锋一转道,“就说昨天吧,我看生肖运势说属马的要小心,容易有磕磕绊绊的,尤其工地干活爬上爬下的,还特意告诉我爸了,结果,他根本就不听,看你要摔下来,第一个就冲上去了……对了刘叔,你还好吧,没摔着哪儿吧?”
“啊……我、我没事儿!”
刘伟猛地一抬头,心虚与煎熬明晃晃挂在脸上,再无处藏匿。
可奇怪的是,即便初衷就是为了让刘伟难堪,真瞧见这一幕,周遇丝毫不觉得痛快。
刘伟可恨,却也可悲可怜。
何况即便他觉得愧疚了,也于事无补,不论现在还是五年前“讨薪打人”的伤害已经造成了,始作俑者却还好好的。
想到这,周遇蓦地生出一股无力感,垂眸盯着脚下,喃喃道,“有时候,真觉得我爸跟傻子似的,总说着别人有难处,他自己呢?就连当初写报道造谣我爸跟你打人的黄波,说自己有难处,我爸都信了……”
“他放屁,他妈的收了钱!”
空旷的安全楼道里,刘伟中气十足的低吼,一圈圈荡开,甚至带了回音。
周遇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个“他”代表什么。
父亲跟黄波是老同学,五年前,人也是父亲找过去的,连他都被骗了,刘伟怎么能如此笃定黄波收了钱?
“刘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2005年,对刘伟而言本来是个走运的年份,他结婚早,老婆却迟迟怀不上,直到他三十岁这年,老婆肚子终于有动静了。
谁知孩子还没落地,他先走了背运。
讨薪这事儿本该他们占理,到头来,却闹得乌烟瘴气。
刘伟在拘留所里让老婆示弱,好撺掇周家富夫妻俩出钱,把事情平息了,后来事态发展也大致如此。
可放出来之后的日子,反倒更难熬。
工作丢了、老婆成天给他脸色看、街坊四邻指指点点,更别提亲戚朋友,拿他当瘟神躲着,不止怕他开口借钱,更怕沾上他,就染了晦气。
刘伟心里头憋屈却无处发泄,干脆躲在家里喝酒,那天,他正喝得昏昏沉沉想倒头睡下,突然间,听见“砰”的一声!
大门被重重摔上,刚从娘家回来的老婆拉长了脸,嘴里无外乎又是那些抱怨,只不过这次更难听——
“我说你儿子踢我,你知道我姐她们说什么?说儿子活泼啊,长大了肯定随你!”
大姨子向来看不上自己,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嘲讽,如今,这话更是成了一根钢针似的,直直扎进刘伟心窝。
他一下子酒醒了。
心里的火再不发出去,他恐怕要憋疯,其他人自然怪不着,也不肯怨自己,思来想去,罪魁祸首还得是那个记者!
那天他在报社门口等到天都黑了,总算蹲到黄波出来。
哪怕在气头上,刘伟也没傻到大庭广众之下伤人,决定先悄悄跟上。
倒也巧了,跟了快两条街,黄波既没打车也没坐公交,刘伟就这么一路偷摸跟在后头,乍一拐进巷子里,四下无人,他害怕被发现,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余光瞥见脚边堆着几块砖头,他弯腰捡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起身时,正见黄波转过来,他手一抖,砖头险些砸在地上。
结果黄波只是半转过身,冲着他的侧脸贴着手机,压根没注意到他。
昏暗的路灯在头顶忽闪着,刘伟贴着墙,在阴影里悄无声息靠过去,手里的砖头举了起来——
“赵总,咱们都是朋友,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以后啊,还要靠你多关照啊!”黄波陪着笑,又道,“这个你放心,他是我老同学,什么性子我最清楚了,肯定不敢闹,另外那个要是犯浑啊,我有的是办法治他,保准他老实!”
高高举起的砖头悬在空中,迟迟没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