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茶可能不是赵峰的借口,”谢臻解释道,“他如果想敷衍,有的是理由。”
“比如,他大可以跟你爸说,急着去找工程分包单位催款,或者有别的应酬?”
这些更加名正言顺,但赵峰偏偏说自己醉茶。
或许,这是真的呢?
赵峰身体正难受,谢志强却有意要拖延时间,这二十几分钟,可能就是赵峰忍耐的极限,最终,干脆趁谢志强不在的时候走了?
“假如赵峰真的不舒服,离开之后应该不会再应酬,而是找一个就近的地方休息。”谢臻接着说出那个猜测。
“你是说……小区里这套房?”脱口而出的刹那,周遇扭头去看六楼那一户,又迅速收回视线,望向对面。
早上复盘时,白板上那个三个名字,陡然在她眼前晃过——
赵磊=凶手
黄波=干扰项(X5即第五次循环里,被误认为凶手)
赵峰=?
周遇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当时下意识给赵峰名字后头,打上那个问号。
伤害谢云的人,固然不是赵峰,可是十年前的今天,赵峰跟谢云的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如果赵峰离开茶楼之后,直奔小区里这套房,他本意是想休息,结果……
他撞见了行凶回来的赵磊?
然后呢……赵峰父子是不是也亲眼目睹了她父亲走进谢家,成了嫌疑犯?
在她父亲奔走求救的时候,赵峰父子在干什么?
回忆现场还有没有残留的证据?
祈盼谢云立刻死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还是无比庆幸,她父亲及时出现,成了替死鬼?!
“是赵峰!”耳畔响起谢臻短促的声音,周遇回神,正要往楼下看,余光一瞥,竟看见宋爱霞突然起身,快步冲向门口——
“吵什么吵?大下午的,你不睡觉人家还睡呢!”宋爱霞猛地推开门,冲着对面吼道。
先前憋着的起床气,也趁机发泄出来。
她这一嗓子吼完,对面的人声倏地止住了,换做门锁处不断被撞击、鼓捣的动静,越发恼人。
听起来,像是有人要出来,却打不开门。
宋爱霞本就余怒未消,见对方还不消停,便铆足劲,又是一声,“有完没完了……”
话音未落,那道门霍地开了。
有人从里头窜出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个影子……手里拿了把刀?!
“砰”的一声!
宋爱霞后背紧紧贴着自己刚刚摔上的防盗门,双手在裤缝上来来回回摩擦,一低头,才瞧见自己那双手抖得厉害。
刚才那一幕再度浮现——
那个瘦小的身影,头发散乱,不要命似的往外冲。
那是谢云。
这一路,她全凭本能往下冲,跌跌撞撞,却始终不敢停。
到底有几分幸运眷顾,眼看着快跑出去了,谁知突然一脚踩空,整个人从楼梯上滚下去。
她双手紧紧抱住脑袋,任由坚硬的石阶不断撞击着身体、四肢、骨头……
终于,她蜷缩的身体在楼道口停住,一股脑爬起来,左脚却疼得钻心,险些又再栽下去。
她咬牙忍着痛,用力拽着楼梯扶手,撑起身体,一瘸一拐往外跑。
从楼里出来,她赶紧四处张望,寻找谢臻的身影。
她知道,哥哥一定就在附近。
身后忽然起了风,枝叶被扯得哗哗作响,地上晃动的树影猛然叫她想起晦暗之中的赵磊,她一扭头,僵在原地——
不是赵磊,是赵峰。
“这……怎么回事啊?!”赵峰瞧着她的样子,关切道。
她愣在那儿,大脑没来得及发出下一个指令,就看见赵峰走过来,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回那个楼道里。
第74章 第七次轮回
周遇和谢臻已经有了预感,迟早会在小区里瞧见赵峰的身影,可接下来那一幕,却叫人始料未及——
已经来不及细想,两人赶紧转身,径直往楼下冲。
一来一回之间,近在眼前的,已经换做谢家那扇防盗门。
眼看着最后一丝缝隙要合上,谢臻右手强行伸进去,将门扒开了。
周遭忽然暗下来,仅有的光线是从卧室半开的门里漏进来的。
不远处茶几旁边,站着神色不明的赵峰,他左手牢牢抓着谢云的胳膊,将她堵在靠近阳台的位置,至于赵磊,他正立在茶几后的沙发旁。
乍一看,这对父子仿佛逢年过节来串门的,唯一的区别在于——
十年前插进谢云胸口的那把刀,如今正被赵磊攥在手里头。
只消一眼,那把刀便攫取谢臻全部的注意力,理智瞬间燃烧殆尽,只剩一个念头——
夺下那把刀,无论代价是什么。
“小磊,赶紧放下!”
谢臻已经开始思考如何实施那个计划,赵峰忽然开口了。
“别瞎闹,再划着手了。”顿了顿,又添这么上一句,瞬间将那份剑拔弩张打散了。
仿佛赵磊并非要持刀行凶,一切都是孩子间的游戏和意外罢了。
周遇顺势望过去。
角落里的谢云狼狈极了,可惜光线太暗,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发抖的身体正试图挣脱,至于身上……似乎没有受伤。
另一头,赵磊低着头,一声不吭。
赵磊今天的初衷并非要杀人,加上后来出现了种种变数,自然无法立刻消化眼前的状况,问题在于——
赵峰作为局外人,刚刚撞上谢云纯属凑巧,他怎么能比儿子还冷静?!
茫然、诧异、慌张……这些反应,他通通都没有。
而他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误会了,都是误会,”和缓有力的语调,与往日并无二致,赵峰看着谢臻继续道,“小谢啊,小磊这孩子刚才是……”
谢臻沉冷的目光望着他,戳穿他拙劣的把戏,“你早就知道赵磊想干什么,才会匆忙从茶楼赶过来!”
笑容登时僵在脸上,赵峰思绪回到了不久前的茶楼里——
狗屁的“高山流水”,名字听着雅致,实际上连个包房都没有,谢志强选这么个地方,就是故意给他甩 脸子。
打从进门,赵峰就很清楚,谢志强是要唱哪出。
果不其然,谢志强是个沉不住气,斟了杯茶就开始了。
他懒得搭腔,就那么听着,间或喝两口茶。
几杯茶下了肚,赵峰忽然一阵头晕,心脏一个劲儿跳,手也开始抖,叫他想起从前去广州谈生意的时候。
彼时,他还没发迹,只能东奔西走装孙子,那天起了个大早,一口饭没吃上,就要去见好几拨人。
老广一向爱喝茶,那天赵峰空着肚子,陪人喝了三顿茶,末了,难受得差点过去。
人家告诉他,这就叫醉茶。
一转眼好些年了,他竟然又体会到那个感觉,想来不是今天的茶太次,就是谢志强给自己找晦气闹的。
听完谢志强来意,赵峰又拿出惯常的说辞,敷衍了几句。
两人扯了会儿车轱辘话,眼见着该散了,谁知谢志强接了个电话,脸色变了几次,之后,又开始没话找话。
话里话外的,竟还捧了他几句。
难得见谢志强这副孙子样,赵峰倒觉着有点意思,两人又续了茶,只是没多久,他心脏越来越难受,脑瓜子也嗡嗡的。
渐渐的,赵峰只能瞧见对面张嘴,却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谢志强似乎也不指望他有回音,径自扯下去,又过了会,赵峰打开桌上那支威图手机,想看看时间,脑子里蓦地溜过一个念头。
他想起什么,给儿子打了电话。
刚响一声就被掐了,再打,还是一样,等到第三次,直接关机了。
先前儿子为什么休的学,赵峰心知肚明,回来以后老实了一阵,如今怕是老毛病又犯了。
他望着对面喋喋不休的谢志强,脑仁疼得越发厉害,头皮也像是被人一阵阵撕扯着,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后来趁着谢志强上厕所的功夫,他起身就走。
赵峰本意是想回小区里那套房瞧瞧,谁知意外撞上从楼里跑回来的谢云,这孩子慌慌张张的,似乎刚跌了一跤,走路也一瘸一拐的。
凭着一眼,他几乎能猜到,刚刚发生过什么。
事后,赵峰才反应过来,自己甚至没想过是不是猜错了,便抓着这孩子的胳膊,连哄带骗拖回了楼里,免得她跑出去乱说话。
可之后的事情,打了赵峰一个措手不及——
谢臻居然带着一个女孩闯进屋里,还丢下那句,“你早就知道赵磊想干什么,才会匆忙从茶楼赶过来!”
赵峰琢磨过劲儿来,收了笑。
眼珠子转了一圈,看看身旁的谢云、儿子,落回到谢臻身上的时候,改了口,这次连口吻也变了,掺上几分自责,“小谢啊,这个事呢,也怪我没讲清楚,小磊啊,他跟你妹妹谈朋友呢。”
他抓着谢云的那只手霍地收紧,似提醒似警告,继续对谢臻道,“小磊确实有不对的地方,谢云年纪还小,小磊就是一时糊涂了,带着她早恋,耽误学习,我也是才知道,等回去啊,赵叔肯定好好教训他……”
“我没有!”谢云忍着痛,不住地摇头,喊道,“我没有跟他,是他……”
始终一言不发的赵磊,骤然抬起眼,直勾勾望向赵峰。
明明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赵磊却悄无声息成了那个台风眼,冷眼旁观父亲卖力地表演。
直到此刻,他才试图加入。
他默默瞧着父亲,那一眼不冷不热,却又染着一股子浓烈的嘲讽,仿佛无声控诉——
看看,都是因为你,我才成了这个鬼样子。
是你,把我养成了一个怪物。
他记忆里,从小父亲就不着家。
母亲是另一个极端,成天闷在家里,可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那些陈词滥调,把从父亲那里受的气,通通发泄到他身上。
然而赵磊印象里,班里其他孩子也会挨骂挨打,他跟他们,并无不同。
他的童年远远算不上凄惨,顶多是父亲常年缺席、母亲爱发脾气。
他无法为自己心中的破坏欲找到借口,如果一定要找,也许,他是随了父亲或是母亲……天生的恶种?
小学四年级,父母终于离婚,那个家对赵磊而言,也总算是清净了。
可是,渐渐安静过头了。
静到他总是忍不住,想要把脑子里的那些念头,付诸实践。
起初,他开始拆家里的东西——
机器人、玩具枪,再到电视机、父亲的手机。
之后,他剪掉了班里女孩的头发、割破她们的裙子。
还有许许多多,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的事……
无论他做什么,父亲在外总是那般沉稳冷静,一一解决麻烦,等到回了家,关上门,再给他两个嘴巴。
父亲从来不会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你做错了,以后不准再这么做!”
那两个嘴巴,无非赵峰的一时之气,总要有个法子发泄出来。
也许,但凡父亲阻止过他,哪怕只有一次,他就不会继续下去。
可父亲永远视而不见,对他、对他做的所有事。
渐渐的,赵磊好似也分不清了,那些事情,究竟纯粹是自己想做,还是更想借此引起父亲的注意。
经年累月,他用不同的法子释放自己,谁知,父亲永远是老样子,从来不会在意他、正视他。
赵磊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怪物——
别人没有的冲动,他总是会有。
别人拥有的感受和东西,他却没有。
比方说,当他把那个大一的女孩压在身下的时候,他硬不起来。
那女孩发现了,止住了哭泣,仿佛突然松了口气。
之后,他做了一件事,确保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有轻松的时候——
镜头对准那具裸露的身体,拍了许多照片。
她又开始哭、哭着求他。
他居高临下看着,心里总算舒爽了。
可惜这种感觉没持续太久,某次酒后,照片传出去了,先是在宿舍里,之后像是病毒一样扩散开了。
对于那些照片,他其实可以再谨慎些,但当时就是有股冲动,告诉他,管那么多做什么?
后来事情闹大了,父亲匆匆赶来学校,给他办了休学,还是因病休学。
当然这层体面的说法,不是给他的,是父亲执意留给自己的。
等回到家,连以往的两个嘴巴都没了,父亲只是停了他的生活费、零花钱,叫他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可父亲不会懂,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不到一个月,赵磊便盯上了谢云,理由也简单——
方便下手。
谢云那个干瘪瘦小的身板,清汤寡水似的,起初他兴趣寥寥,之所以改了主意,是因为某个晚上,他当着父亲的面提起谢云,看见父亲当场沉了脸。
那大概是头一回,赵磊感觉到,父亲试图阻止自己。
可惜,晚了。
看到谢云一次次蜷缩在角落里颤抖、痛哭,赵磊感到自己身体里残缺的部分,正在一点点长出来。
只是没多久,他开始觉得无趣,快感也不如从前强烈,似乎是时候,找一些新的刺激。
比如——在谢云家里,那个他跟父亲逢年过节会拜访的地方。
只是想象着那个画面,他就觉得兴奋。
三天前,赵磊就想付诸行动,谁知谢云居然无视了他。
他开始盘算,一遍遍计划着,终于挨到了今天。
赵磊想要更大的刺激,却也知道这样可能会犯错,必须要格外谨慎。
下午3:09分。
时机成熟,他发出了那条短信,
“家里没人?”
赵磊其实看得见谢家大部分空间,可这个问题并非多此一举,一来保险起见,二来,也是一种预告。
他在提前告诉谢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半晌后,终于有了回音。
“我哥去单位了,你要来吗?”
赵磊盯着那句话,忽然犹豫了。
往日只会抱着身子哭的谢云,今天似乎不同了,尤其是后半句,似乎……是一种邀请。
可赵磊终究还是去了,他忍了太久,理智已经逼近极限。
将将过了4点,他敲开那道门。
一切都向着预期中发展,他甚至比往日多了几分耐心,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环境里,享受谢云的战栗和恐惧。
他也变得无比兴奋,某个瞬间,甚至期盼着拉开窗帘,发觉父亲就站在对面,亲眼目睹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