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局面突然失控了——
前一刻,被压在沙发里的谢云还在颤抖,眨眼之间,她手里倏地寒光一闪。
他伸手去夺,险些被划了一刀。
谢云挣扎着放声大喊,很快,引来了邻居注意。
趁他分神之际,谢云冲了出去,他下意识紧追两步,对门猛然摔上,他一怔,这才发觉手里多了个东西——
原来,是那把刀。
赵磊望着自己的手,顿时梦魇了一般,大脑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干什么……
直到去而复返的谢云,踉跄着被他父亲推进屋里,他才彻底醒神。
父子俩对上眼,便什么都明白了。
此刻,赵磊的眼神里,嘲弄远远多过慌张,仿佛自己是个无关的路人,正等着瞧一出大戏。
赵峰隐隐 读出潜台词,却无意深究,只瞧了一眼,便扭头,转而去看谢臻。
想来在谢臻眼里,他儿子干的好事,已经不是一句“跟谢云在谈朋友”,就能应付过去的,那就得换个路子了。
客厅再度归于寂静,似陷入沉睡的火山,无人知晓它何时会喷发,只知道那一刻早晚要来。
僵持的气氛,最终还是被赵峰打破。
他低着头,沉默了半晌,再抬头时,双目泛红,一副愧疚失职的父亲模样,痛惜道,“是小磊糊涂了啊,这孩子……”
他说着,不住地摇头,竟有了几分情真意切。
余光一扫,发觉儿子手里还握着刀,沉下脸痛斥道,“小磊,赶紧给我放下来,听到没有?!”
俨然一个尽责的严父,训诫着犯错的儿子。
而后,便是赵磊记忆里,重演了无数次的情形——
区别只在于,他父亲这次感情格外饱满,试图对谢臻动之以情,“小谢啊,你也知道,这事要是传出去,以后你妹妹……”
一旦传出去,以后日子难熬的是谢云。
没人会去苛责遭遇偷窃、抢劫的受害者,唯独这件事成了例外。
于是便形成微妙的循环,使得加害者愈发大胆,受害者越发沉默。
如今,这也成了赵峰手里的筹码。
打完这张感情牌,接下来自然要谈补偿的法子。
“赵叔是看着你长大的,一直都把你当自家孩子,你家里现在的情况呢,赵叔也知道,你爸也不容易啊,以后大学四年的学费、生活费这些……你们爷俩不用操心,赵叔肯定负责到底,啊?”
说到这,也没忘了谢云。
“还有谢云呢,”他抓着谢云胳膊的手始终没放松,面上却相当温和,“女孩学画画好啊,有一技之长,就是学费贵了点,以后呢……”
解决了谢云之后,再轮到周遇。
仍然是那套毫无新意的说辞。
赵磊静静听着,猛地想起很久以前,父亲也是这样,领着他站在老师办公室里。
那似乎是四年级、或者五年级,他把谁的头打破了。
男孩脑袋缠得圆滚滚的,像个土豆,一家子长得也像土豆,矮墩墩的三个立在对面,怒目圆睁。
可他父亲就是有这种本事,说出口的话仿佛念咒,没多久,三个土豆满腔的怒火熄灭,被打发走了。
从他十岁,到二十岁,十年时间里,父亲用的都是同一套说辞,往往还都能奏效。
然而此刻,赵磊才恍然大悟——
父亲从来不是在给别人念咒,父亲嘴里的每句话、每个字,实则是对他的诅咒,将他变得跟别人不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终于成了个残缺的怪物。
而父亲,到了这时候,还在用那番话诅咒他……
赵磊死死盯着父亲不断开合的嘴巴,忽的什么都听不见了,而后,耳畔响起一句低语。
那个声音在他耳边,也在他脑子里不断重复着。
“捅下去,一刀捅下去!”
手里蓦然有了力量,眼底也被点亮,有了神采。
捅下去!
他要让父亲亲眼看着,自己一刀捅下去!
赵磊攥紧了那把刀。
寒光乍然闪过,直逼他对面的谢云。
第75章 第七次轮回 终章
“幸福北路幸福小区15栋506,有人持刀行凶,现场一共5人,持刀者1名,人质1名,不方便接电话。”
赵峰试着用那套说辞说服谢臻兄妹的时候,周遇右手正背在身后,借着屋里昏暗的光,手指一刻不停。
余光反复偷瞄屏幕,确认地址和内容都没错,最后在收件人里输入12110。
她正要按下发送,突然间,那道幽暗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周遇立刻抬眼,同一时间,指尖凭着感觉按下去,祈盼那条短信能成功发出去。
“你是……小谢同学?”
赵峰不知疲倦,重复着刚刚那套说辞,大抵在他眼里,这世上人人都被明码标价,区别只在于价码不同。
所以无论赵磊做什么,在他眼里都不是问题。
赵峰总有法子替儿子收拾残局,一次又一次。
好似几个月前,赵磊逼得那个女孩自残自杀,他仍然能“体面”收场。
好似此刻,他竭力周旋,想封住谢臻、谢云,还有她的嘴巴,叫赵磊的罪行,烂在所有亲历者的肚子里。
那么十年前的今天呢?
他仅仅是撞见了行凶回来的儿子,筹谋着如何替儿子掩饰?还是说……赵峰甚至在对楼亲眼目睹了儿子行凶?
也是他匆匆赶来,替赵磊清理了现场?!
而后,她父亲因为讨薪,在错误的时间里,踏入谢家,发现了将死的谢云,成了嫌疑犯……
父亲、讨薪。
周遇骤然醒神,想起今天并未干预父亲的行为,意味着他还会出现在谢家。
算算时间,他是不是快到了?
她抬头要看挂钟,寒光却先一步映入眼帘——
休眠的火山,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尖叫与嘶吼如夏日惊雷在耳畔炸开,几个身影扭打在一起,满屋狼藉与混乱,忽然“当啷”一声,似乎是刀落了地。
谢云不知何时挣脱了,身体却像是被施了咒,定在了原地,周遇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拽上她就往外跑。
“先出去,我报警了!”
“我哥……”谢云扭头望着身后,不肯迈开腿。
周遇也望过去——
谢臻正死死压在赵磊身上,那把刀落在赵峰手边,但他并未拾起,而是下意识推远了。
赵峰想要的是大事化小,并不是要看着儿子杀人。
“你哥不会有事的,警察马上就来了,而且赵峰也不会让赵磊伤人!”
周遇这话不只是在劝说谢云,更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不能放任自己去思考,这其中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只能认准一个念头——
必须带谢云离开,保证谢云活下来!
她说着,连拉带拽总算拖动了谢云,可随之而来,便是一声痛呼。
周遇低头一看明白了,“你脚崴了?”
没等她开口,周遇便弯下腰,让谢云把左边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支撑,然后赶紧迈开步子。
她从未觉得,从五楼下来这一路,如此漫长。
碎发黏在脸上,汗珠自额头滑落,越来越多,甚至糊住了眼睛,也模糊了视线。
周遇无暇去管,她不敢停,更不敢分神向后看,心思全在脚下。
终于挨到了一二层之间,胜利在望。
耳旁的闷哼再也压抑不住,她扭头,瞧见谢云疼得煞白的脸。
虽有周遇搀扶着,可楼梯上不比平地,又是在奔逃,谢云伤了的左脚还是屡屡落了地,脚踝似乎也越发肿了。
她却始终忍着没吭声,直到现在,实在坚持不住了。
周遇犹豫一瞬,倏地听见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终究是不敢停留,一手抱紧了谢云的腰,一手牢牢拽住楼梯把手,脚下频率再次加快。
到了五点来钟,日头依旧厉害。
周家富拎着一兜子水果,一边走着,空出的那只手抹去脑门上的汗,又顺势摸了摸口袋。
那里头,装着刚刚给闺女买的手机。
叫三星盖什么……是个外国名字,他不会念,决定等晚上回家问问闺女。
闺女英语好,肯定认识。
眼瞅着要到了,他忽的停住脚。
手里的兜子沉甸甸的,装着芒果、李子、西瓜……都是些应季的水果,他寻思着,毕竟是上谢志强家里,两手空空的不合适。
抬起头,瞅着不远处那一户的窗户,周家富默默打着腹稿,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陡然间,一声惊叫响彻楼道!
袋子自周家富手里脱落,芒果、李子骨碌碌滚出来,四处逃窜,西瓜轰然坠地,脑袋开了瓢。
追至楼道口的赵磊,刀尖对准了谢云,将将要捅进去——
人影一晃而过,刀刃染上了血。
十年前那一刀,如今竟落在周家富身上。
赵磊晃了神,却不过是一刹那,他盯着猩红的那一片,耳旁低语声越来越响亮——
“捅下去,一刀捅下去!”
无论是谁。
一分钟前,周家富盘算的还是如何跟谢志强开口,还有晚上回去,该怎么把手机给闺女,是直接递过去,还是找个东西包一下,让它看起来更像是个礼物?
谁知眨眼间,他就陷入一场需要搏命的缠斗。
没有任何预警与缓冲,那个年轻人杀红了眼,狭小的楼道里,他肆意挥舞着手里那把刀,已经不在意伤的是谁,更不在意后果。
楼道里的血腥气逐渐浓烈起来。
周家富躲闪之际,扭脸冲不远处的周遇大喊,“别过来!赶紧报警,去叫人!”
晚霞悄然降临,半边天像是都染上了血。
楼外头,渐渐有了围观者,三三两两,却无人敢上前,周遇看着那些人,将谢云一把推过去,“别过来,不会有事的!”
谢云预感到她想干什么,抖抖索索抓着她,一个劲儿地摇头,不肯松开。
周遇强行抽出手,尾音也在抖,却冲她说,“别怕,不会有事的。”
谢云自然不能卷进去,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楼道里的两个身影依旧在缠斗,周家富渐渐体力不支,手臂又挨了一刀,周遇再也来不及再思索,径直冲上去——
红蓝光闪烁,谢云一瘸一拐迎上去,放声大喊,指向了楼道口。
四名警察直奔而来。
双手被反剪着伏在墙上那一刻,赵磊还在死命地挣扎、嘶吼,犹如发狂的困兽。
窄小的空间,被堵得水泄不通。
周遇怔在原地,回忆着刚才赵磊冲自己挥刀那一幕,当时父亲从后面堪堪攥住赵磊的胳膊,而她几乎是出于本能,踢了赵磊的下身。
她不懂任何打架的技巧,只知道抬腿,狠狠踹过去。
直到此刻,才感到后怕,两条腿软得根本站不住,只能靠墙撑着,而后扭头去看父亲。
万幸,他身上没有致命伤。
等等……似乎还少了什么?
谢臻,还有赵峰呢?!
周遇拔腿就跑,酸软的腿根本使不上力,全凭一双胳膊拽着楼梯扶手发力,带动身体往上爬。
边跑边回忆,她记得起初,赵峰并不想放任儿子伤人,大约在他看来,一旦动了刀、见了血,事情的性质就不同了。
可后来,或许,谢臻也失控了?
赵峰转而担心谢臻伤害儿子,便拖住了谢臻,这才让赵磊有机会冲出来?
那谢臻跟赵峰该不会……
她越发不安,奋力加快了速度,到了三楼转角处,突然迎面撞上个黑影。
是谢臻,他衣角那一块,猩红刺目。
“你受伤了?!”
“不是我,是赵磊的血。”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来,之后又是周遇的,“谢云没事,赵磊已经被抓了。”
彼此悬着的心,终于落回去,头顶却一阵沉闷的声响,似乎有什么猛地倒下了。
周遇继续往上爬了一段,看见赵峰瘫在地上。
他面容灰败,眼神涣散,双手撑着地想要爬起来,却很快跌坐回去。
周遇走到他面前停住,直觉到了此刻,赵峰还是没明白,亦或者不肯明白,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蹲下去,直视赵峰的眼睛,替他彻底捅破那层窗户纸。
“如果最开始,他做错的时候,你不是纵容而是阻止,或许,他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你要记着,赵磊作的恶,每一桩每一件,你都是帮凶!”
从派出所回来以后,周遇倒头就睡。
这一觉出乎意料的漫长,她恍惚听见爸妈轮流喊自己起来,嘴里应着,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一睁眼,竟然已经是6月20号晚上了。
她缓缓爬起来,还没彻底清醒,便听见门外头,那阵吵吵嚷嚷的动静——
“老谢,”这是父亲的声音,“该我的,我收下,不该我的我一分不能拿。”
“老谢,老谢!你听我说完,昨天呢,我那也不算什么,换了别人碰上那场面,也一样的。 ”
父亲骤然拔高了调门,压过谢志强的反驳,继续道,“你这钱哪我心领了!这么着,今天我做个主——”
周遇侧耳听着,大致明白了。
父亲昨天替谢云挨了刀,谢志强为表谢意,上门送了一笔钱,且远远超出父亲的工资。
父亲却不肯收多出来的部分,提议不如分一分,给刘伟还有其他的工友。
这笔钱分归分,明面上自然也得有个过得去的说法,这说法,他居然也正儿八经给谢志强出了主意。
周遇在门后静静听着,直到谢志强离开,才推门出去。
一抬眼,便瞧见客厅饭桌上那个信封,有一定厚度,里头装着什么,不言而喻。
时隔十年,父亲总算讨到了那笔工钱。
代价是右手手臂上挨的两刀,幸好伤口不深,缝了针便从医院回来了,又因为这样,没法儿再去工地。
阴阳差错的,竟躲过了今天工地上屡屡会重演的摔伤。
客厅里忽然安静下来。
经历了昨天那一幕,父女间气氛也变得微妙,一时间有些冷场。
周家富不知循环的存在,只知道闺女昨天在谢家遇险,可这其中的来龙去脉,闺女为什么会出现在谢家,跟谢家那俩孩子,尤其是谢臻的关系……
他有一肚子的疑问,却又怕贸然提起吓着闺女,叫她想起昨天那些不好的事,再者,闺女前阵子还跟他闹别扭呢,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