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领着宗正寺，围绕长安一圈，向长安小娘子道歉，告知撤销配婚令，每人赔偿一百两银子损失，恭王做得到吗？”贺清笳淡淡地问道，眼底露出些许鄙夷之色。
“清笳，这太丢人了。”李纯简闷闷地道。
“清笳，恭王没这个格局。”顾籍轻叹道。
“那就无药可救。”贺清笳神色淡然。
顾籍听后，扫了一眼垂头深思的李纯简，又有些留恋地瞅了瞅贺清笳，终究还是告辞离开。
“清笳，小表舅对你有好感。”李纯简委屈巴巴地道。
“那又怎样，胆小鬼。”贺清笳摇头失笑。
顾籍作为益州顾氏家主，是不可能违背祖训，和贺清笳这样的前朝余孽纠缠不清，继而影响对时局的判断。
顾籍走后，绿筠回家，满脸疲惫，眼睛明亮。
“娘子，我今天救下好多小娘子。”绿筠笑语盈盈。
贺清笳见状，先是给绿筠煮了洞庭碧螺春，又是为绿筠做了古楼子，羡慕得李纯简眼神幽怨，却不敢胡闹得跟绿筠争抢。
贺清笳说得对，他是李家皇室，却躲在怨歌行趋利避害。
对比之下，绿筠热心肠，就像是冬天的小太阳。
“娘子，最开始，我快被这群来自偏远地区的小娘子气炸了。她们大多数是自愿牺牲的，盼着自己的阿耶阿娘弟弟妹妹可以过上幸福生活。你说，她们生活的到底是什么环境，任由重男轻女思想毒害。”绿筠紧握拳头又放下，将温热的洞庭碧螺春一饮而尽。
“宜城公主出手了？”贺清笳低声问道。
“娘子，这世上当真就没有你猜不透的事情！”绿筠兴奋地嚷嚷道，接过贺清笳递过来的古楼子，吧唧个不停，尔后继续道：“我那个时候思来想去，只能打晕一部分小娘子，能救多少是多少。凑巧，宜城公主从大明宫出来，找我打探了情况，便出个馊主意，给她们分发蒙汗药，谎称是砒霜。愿意喝下去的小娘子，就被侍卫绑起来，后边再找一帮长安小娘子慢慢劝说。不愿意喝下去的小娘子，那就更有救了，直接灌输咱们长安小娘子的思想，让她们一起推翻配婚令。”绿筠笑得春光灿烂，将剩下的古楼子吃个干净。
“阿筠，火烧宗正寺，你没有参与吧？”贺清笳问道。
“当然没有。娘子，我很有分寸的。光是丹凤门这边的状况，就将我和宜城公主累得半死。宜城公主还开玩笑，她以后再也不要头脑发热充当好人了，简直就是捞不到半点好处。”绿筠拍了拍薄荷叶香囊，笑得两眼亮晶晶。
“那就休息一会儿，等着收场。”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清笳，可以收场吗？”李纯简感到疑惑。
“康王殿下，千万别质疑我家娘子的能耐。我家娘子说可以收场，那就是一定会收场。况且，若是不能够收场，你们李家皇室还要不要在长安混日子了。”绿筠冷笑道。
李纯简被绿筠这么泼冷水，恍然大悟。
这个配婚令，从头到尾，针对的是恭王李纯筌。李纯筌猜不透局面不说，还被牵着鼻子横冲直撞。最可笑的是，到了最后，明明可以破局，李纯筌却没有这个勇气。
于是，绿筠沐浴一番，缓缓睡去。
贺清笳正在清理绿筠的衣衫，自从不做安泰公主，她什么粗活都会去做，无所谓颜面。
李纯简蹲下身子，就这么看着贺清笳忙忙碌碌。
他觉得，贺清笳当真是堕入凡间的神女，清淡雅致。他常常被吸引着靠近，可是靠近之后，他发现自己不足够搭配她。
绿筠只睡了一个时辰就苏醒过来，着急知道如何收场。
贺清笳见不得绿筠如此操劳，附在绿筠耳畔轻声道：“范阳卢氏老宅，多等一阵子。”
负责收场的竟然是恭王妃卢含笑，绿筠难以置信。
这卢含笑，有那么爱护恭王吗？绿筠表示，她完全看不出来。
可是，事实证明，正是卢含笑说服了宗正寺，乘坐马车，围绕长安一圈，代替李纯筌，向长安小娘子道歉，告知撤销配婚令，每人可以从恭王府拿到一百两银子精神损失，还能够从范阳卢氏老宅额外支取二十两银子精神安慰。
卢含笑身子骨病弱，支撑到范阳卢氏老宅就晕倒过去。
绿筠仔细观察过，卢含笑当时脸色惨白，不像是矫揉造作。
于是，长安小娘子大受感动，纷纷接受了道歉，还排起长队，从范阳卢氏老宅支取二十两银子精神安慰，却是各个扬言，不屑于恭王府那一百两银子精神损失。
三天后，长安小娘子又跑去丹凤门闹事，要求恭王、恭王妃和离。
李纯简听说这个荒唐消息的时候，正在缠着贺清笳晚上去康王府过夜，尔后差点被一口凉透的茶水呛到。
他大哥大嫂要不要和离，关长安小娘子什么事情。
长安小娘子再这么闹腾下去，长安还能够长治久安么。
“康王殿下，这个要求很合理，若不是前段时间我太胡闹，我都想前往丹凤门吆喝几句。卢含笑胆敢站出来道歉，便是打脸世家大族，这份胆识，值得欣赏。你再看看李纯筌，什么玩意儿，敢做不敢当，难怪王氏当初也要同他公开和离。”绿筠恼道。
“清笳，这就是收场吗？”李纯简忽然问道。
“还没结束。”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半个月后，燕太宗接受恭王、恭王妃和离，长安小娘子终于安分下来，让长安回归到正常生活。同时，燕太宗收回了宗正寺，对于恭王再无别的处罚，可谓轻拿轻放。
这种异常，连宜城公主李纯簌也察觉出来，日日上大理寺，追着李纯简询问，顺便瞧一瞧顾籍是否在此。
第90章 宗正
秋分以后，蒹葭上的露水凝结为白霜。
贺清笳料定，长安小娘子被配婚令搅乱的心绪需要平复一段时日，那么怨歌行的生意随之惨淡。
因此，贺清笳开始尝试叶脉画，打发时间。
叶脉画需要经历采摘、腐蚀、墨线白描、上色等三十多道工序。
采摘，即采摘绿色阔叶，是需要出门的。贺清笳拜托了绿筠，摘几只巴掌大的梧桐叶，自个儿就窝在怨歌行。李纯简得知后，还没等绿筠踏出门槛，就拖来一麻袋的绿色阔叶，有黄杨叶、枇杷叶、香樟叶、万年青叶等等，几乎将长安的绿叶都囊括进来，看得眼花缭乱。
贺清笳最后选择的还是梧桐叶，无虫眼、伤疤、老筋、麻点。
“清笳，早知道你偏爱梧桐叶，我就再拖一麻袋了。”李纯简蹭到贺清笳的身旁，任凭绿筠如何杏眸圆瞪，也不挪动。
贺清笳没有接话，只是摇头失笑。
她并不是心灵手巧之人，悟性比常人高出一截罢了。梧桐叶全部废掉之后，她选择黄杨叶继续，逐渐掌握到奥妙。
可惜，怨歌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贺娘子，打扰了，我想要订制一把团扇，用于成亲。”卢含笑微微一笑，苍白脸色浮起点点红光。
“成亲？”李纯简惊讶得跳起来。
“康王殿下看起来很是惋惜，您不是我的成亲对象。”卢含笑坐在靠背椅上，扫过那些被贺清笳淘汰而来不及收拾的叶脉画，打趣道。
“不惋惜，从不惋惜！”李纯简拔高了嗓音。
“卢娘子要嫁给端王？”贺清笳淡淡地问道。
“这不太可能吧。卢娘子与大哥和离不久，为了顾及大哥的脸面也得等到明年，才方便同二哥成亲。”李纯简喃喃道，眉头紧锁。
“阿笷太心急，背着我向陛下求娶，我也没有想到，陛下会一口答应下来。我觉得不妥，劝说阿笷再去西琳庵一趟，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若是皇后娘娘也不反对，那就选择今年的良辰吉日……”卢含笑说着说着，托起下巴，瞅了李纯简。
李纯简正好在嘟囔：“母后没理由会应承得如此爽快。”
那桃花眼底水光潋滟，仿佛藏了一片星海。
都道康王是混世魔王，唯有怨歌行的贺东家不嫌弃。可是，在卢含笑看来，那是长安贵女不识蒙尘明珠。
“康王殿下，我渴了。”贺清笳指了指空荡荡的越州玉碗。
李纯简听后，立即精神抖擞，小跑出去。然后，不到一盏茶功夫，气喘吁吁归来，捧着生淹水木瓜，凑到贺清笳的手边。
“卢娘子，能喝冰饮吗？”贺清笳语气淡然。
“清笳，卢娘子喝不了。”李纯简笑嘻嘻，接着踱步到书案，替贺清笳描绘尚未完成的样式。
他对于团扇图案比较熟悉，刷刷几笔，睫毛轻颤。
卢含笑挑选得随意，眯着眼睛，从中抽取一张，便轻轻点头，仿佛在告诉李纯简，只要是李纯简绘画的，哪一张都满意。
李纯简不喜欢这种暗示，胡乱找了借口，躲到后院。
可惜，卢含笑像是在逗弄李纯简，与贺清笳签订了契约之后，也不告辞离开，就坐在靠背椅上，执着几张李纯简描摹的团扇花样子，来回欣赏，眸光温柔。
贺清笳本就是冷淡性子，不会在意卢含笑的举动。
她索性捡起刚才只抿了几口的生淹水木瓜，继续慢慢品尝，秋风吹了进来，眼波仅仅泛起一丝涟漪。
最后，卢含笑坐不住了，率先离去。
不过，卢含笑不服输，临走前柔弱一笑：“贺娘子，你当真对康王没有一点兴趣吗？”
完全无动于衷的话，她就不会一直喝生淹水木瓜。
当然，贺清笳不必回应卢含笑，表情都是淡漠的。
卢含笑走了一炷香时间，李纯简才敢出来，看见贺清笳又在忙活叶脉画，饶有兴致地瞧了瞧，眼睛发亮，嘴唇微翘。
“清笳，我有一个如果的问题，想要问你。”李纯简小声道，见贺清笳没有任何反应，便大着胆子继续道：“如果我接管了宗正寺，自然是有特权的，比如说帮你上了王妃玉牒，你会反对吗？”
“不行，绝对不行！”绿筠刚从外边回来，恼道。
“阿筠，我问的是清笳。”李纯简硬着头皮，心虚地道。
“康王殿下，倘若您不使手段，是拿不下宗正寺的。”贺清笳轻声叹道，眸光如秋水般明净。
贺清笳的言外之意是，为了一个破玉牒而使出手段，多少会引起有野心的端王、瑞王、新城长公主的注意，甚至也会令夏太宗这只老狐狸重新审视起来李纯简，非常不值当。
“清笳，你先回答，你会反对吗？”李纯简实在着急，顶着绿筠那凶神恶煞的眼神，温热指头触碰一下贺清笳的手腕就立刻放开。
“反不反对，重要吗？”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清笳，对我来说，极其重要。”李纯简涨红了脸。
“那就不反对吧。”贺清笳答得风轻云淡。
李纯简听后，桃花眼底直接炸开一片绚烂烟火，想要拥抱贺清笳，甚至偷亲一下，奈何绿筠已经握起拳头，随时可以暴揍他。
他按捺住心底惊喜，傻乎乎地笑道：“清笳，有你这句保证，我就不去争取宗正寺了。”
“康王殿下很乖。”贺清笳摸了摸李纯简的脑袋。
绿筠听后，撇了撇嘴，知晓李纯简不再动玉牒的心思，干脆放过李纯简一次。不过，老实说，绿筠看得出来，李纯简对她家娘子一片真情，而她家娘子好像只对顾籍会感情外露。绿筠有点同情李纯简，但是想到李家皇室，心肠又冷硬起来。
十天后，卢含笑过取团扇，李纯简注定逃不开。
“五弟，恭喜你，接管了宗正寺，贺东家的王妃玉牒有着落了。”卢含笑今日抹了胭脂，犹如被拔掉木刺的蔷薇，透着待人摧残的娇弱美感。
“不可能，我都没有跟阿耶提过一个字！”李纯简嚷嚷道。
“端王提了，是卢娘子建议的。”贺清笳摇头失笑。
不错，卢含笑告诉李纯笷，宗正寺是个烫手山芋，为了防止落在自己手上，还是趁早让人填坑，那么康王首当其冲。
第91章 玉牒
李纯简被迫接管了宗正寺，竟然忙碌起来。
最初，贺清笳没有察觉出来，照例经营怨歌行，接订单、制团扇，如此循环，心无旁骛。还是绿筠念叨了几句，李纯简已经三天没有踏入怨歌行的门槛，连殷勤都不记得献上了，贺清笳才有所感知。
原来，这些时日，她只有桃夭茶配桂花糕，非常单调。
“清笳，我抢到一盆绿云！”李纯简嚷嚷道，音质软绵。
贺清笳瞅了一眼，几日不见，李纯简愈发唇红齿白了。
“绿云是什么鬼，康王殿下，您不会借机讽刺我吧。”绿筠双手环抱，笑语盈盈，眉眼划过些许杀气。
“这就是绿云。”李纯简抱着花盆，桃花眼底波光粼粼。
绿云是菊花珍贵品种。花瓣细长，最里边的向内卷曲，不露花心，浓绿晶莹，最外边的开敞过后向下垂吊，端角有勾环卷圈，泛着白色。
“绿云不错。”贺清笳浅淡一笑，清淡雅致。
“娘子，你很过分。”绿筠咬着唇瓣，跺跺脚。
不过，绿筠不会落荒而逃，因为她得看着并不规矩的李纯简。尤其是自从李纯简接管了宗正寺，绿筠时常出门打探消息，防备着李纯简偷偷摸摸地给贺清笳上了王妃玉牒。
李纯简见状，暗自觉得绿筠碍眼，索性蹭到贺清笳身旁。
贺清笳瞧着绿筠那副要凶狠得吃掉李纯简的小模样，不禁摇头失笑，淡淡地问道：“康王殿下，宗正寺如何？”
“清笳，你终于关心我了……”李纯简委屈巴巴地道。
“康王殿下，您就不能好好说话么，做贼心虚，咬到舌头。”绿筠恼道，坐在李纯简对面，双眼冒火。
“清笳，这宗正寺太没意思了，亏得大哥接管之后还当作宝贝一般，折腾出配婚令。”李纯简捂着脸蛋，唉声叹气。
“康王殿下，能不能说重点。”绿筠咬牙切齿道。
李纯简瞟了一眼绿筠，本来酝酿了格外理直气壮的言辞，顿时耸了耸肩膀，改为楚楚可怜地望着贺清笳。
“康王殿下，刚才想说，阿筠，你叫绿筠，人家叫绿云，为什么不能向人家学习一下，淡如绿菊，安安静静。”贺清笳调笑道。
话音刚落，李纯简挨了绿筠一顿爆栗子。
“清笳，我是为了你而挨打的。”李纯简将脑袋搁置在贺清笳的肩膀上，桃花眼儿水雾朦胧。
“行啦，说说阿筠想听的东西。”贺清笳语气淡然。
“寿王妃是个寡妇，有一座贞节牌坊，只养猫狗不养面首。她丢失了一只京巴狗，哭得跟死了丈夫似的。宗正寺要设立卷宗帮她寻找京巴狗，结果我发现那只京巴狗走失之后被流民吃掉了。这个事实，要是告知寿王妃，寿王妃要么杀了流民，要么痛哭流涕。我想了想，前者的可能性偏大，便驯养了一只一模一样的京巴狗，教它怎么亲近寿王妃。然而，寿王妃收到京巴狗后，就不疼爱了，专门迷恋一只野猫。”李纯简娓娓道来，带着辛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