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王李纯筑,带着府兵,亲自勘察了释迦牟尼大佛,绘画了比较精密的图纸。连日来的风吹日晒雨淋,不少路过的行人,都见过李纯筑,如今恍然大悟,皆是夸赞李纯筑非常务实。尤其是对比了经常出入平康坊招小倌倌的宜城公主李纯簌,李纯筑显得难能可贵。
“娘子,瑞王殿下改建释迦牟尼大佛这个贤名课题,是中规中矩,还是不得夏太宗的心意?”绿筠托着下巴,笑语盈盈。
“李家皇室没有废物。”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娘子,这是什么意思?”绿筠百思不得其解。
“阿筠,这尊释迦牟尼大佛是有故事的。传说,楚怀帝的生母病重,被御医诊断,活不过三个月。楚怀帝便打造了这尊带有女性色彩的释迦牟尼大佛,替生母祈福。结果,孝感动天,楚怀帝的生母活到了七十岁,见证大楚盛世。因此,那个时候的大楚,热衷于拜释迦牟尼大佛,保佑双亲长命百岁。他们认为,双亲活过来,那就是释迦牟尼大佛感受到拳拳孝心,否则就是不够虔诚。”贺清笳说了一大通话,顿感口干舌燥,接过绿筠递的桃夭茶。
换作别人,贺清笳干脆懒得解释,任由对方糊涂。
“娘子,这段感恩生母的传说,与传播夏太宗贤名有什么关系?”绿筠继续问道,略显羞恼。
哎,她知道她很笨,常常需要她家娘子答疑解惑。
“夏太宗年轻的时候,做过孝廉。”贺清笳沉声道。
孝廉,即孝顺父母、办事廉正。
夏太宗小时,家里贫穷,唯有老母,他见老母只能采摘野菜做饭食,便每隔一段时间,不远千里,背着大米回家。
后来,老母病死,夏太宗经常思念,雕刻了木像,摆在厅堂侍奉。每日三餐敬过老母才开动,遇到事情总是和木像商议。媒婆给夏太宗介绍一位村里的娘子,生得漂亮,看中夏太宗的踏实肯干。夏太宗原本也有好感,无意中见识到,这位娘子对木像的不尊敬,便拒绝了这门旁人求之不得的婚事。
“由释迦牟尼大佛牵扯出夏太宗举孝廉之事,可谓顺其自然,没有半点作秀的感觉,真是高招。”绿筠思考许久,豁然开朗。
“意义不止这些,阿筠慢慢领悟。”贺清笳轻声道。
于是,绿筠留了心眼,白天除了跑大理寺,还去城郊凑个热闹,发现像她这样好奇心颇重的小娘子不少。
释迦牟尼大佛,拈花含笑,面水而立,右臂前伸,巍然端坐。
绿筠抬头仰望,忽然之间感受到楚怀帝那份赤之之心。
有一年冬天,贺清笳无故病重,绿筠也到处求医问药拜佛,恨不得分了贺清笳一半的寿命。
贺清笳对她来说,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亲人。
绿筠猜测,李纯筑便是要利用这尊释迦牟尼大佛,打动人心。
由于李纯筑的监工,释迦牟尼大佛的改建速度,极其出乎意料。不到一个月,就挖空小隧道,修补盘龙步道,连沿途的壁画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依稀可见当年精美绝伦的样子。
绿筠是第一批观摩释迦牟尼大佛的游客。
和其余游客一样,近距离瞻仰释迦牟尼大佛,久久不能忘怀。李纯筑为了感谢第一批游客,还十分贴心地准备了吃食,例如野生鹿角菜、手把羊肉炖土豆,味道自然不如大酒楼,却颇有趣味。
第一批游客之中,有藏不住话匣子的,向李纯筑提议,能不能在附近建几间茅草屋,供千里迢迢过来拜佛的人休息。
绿筠听后,呵呵一笑,只觉得这位游客就是李纯筑的幕僚。李纯筑改建释迦牟尼大佛,不就是为了传播夏太宗当年的孝廉贤名。
果然,李纯筑欣然应允,吸引了更多游客参拜释迦牟尼大佛。
七天后,夏太宗赏赐李纯筑一尊纯金打造的释迦牟尼小像,要求李纯筑转赠给方贵妃,表示对李纯筑完成贤名课题的认可。
第198章 鲁班
长安今年的冬天,比较暖和。
因此,老人家去世得少,怨歌行不必接待很多丧事,贺清笳清闲下来,开始琢磨起捶草印花。
所谓锤草印花,将野草夹在粗布中间,用棒槌捶打出汁液,随后野草的形状就印在布匹上,形成漂亮的纹路。
铺布、择草、摆花、夹布、捶打、清理、媒染、晾晒,锤草印花的工艺流程,看似简单,实则操作难度很大。
贺清笳拜托绿筠,采摘了醉鱼草、天人菊、黄金菊、红叶石楠、南天竺等等,浪费了大半篓子,还是把握不住捶打力度,不是太大,让颜色晕染开来,不容易固色,不是太小,染不上色彩。总之,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令贺清笳暂时搁置下来。
凑巧,李纯简拎着包鱼鲊,踏入怨歌行的门槛。
“清笳,你猜一猜,二哥打算着手什么贤名课题?”李纯简一边笑嘻嘻一边去厨房取了瓷碗和瓷勺,将荷叶轻轻掀开,执着瓷勺,舀了里边包含鱼肉的糁,搁置在瓷碗上,然后一勺勺地投喂贺清笳,乐此不疲。
“太子殿下不修桥吗?”贺清笳细嚼慢咽之后,蹙起眉头。
李纯简听后,点头如捣蒜,连忙去准备桃夭茶。
从安化门出,上小重山,有一条铁索桥,木板烂掉,摇摇晃晃,若是修好,可以节省一半时间。
贺清笳最初以为,李纯笷会修补这条铁索桥。
毕竟,文人墨客很是偏爱铁索桥,留下许多隽永诗词。
“那就是提供木匠待遇,设置一年一度的鲁班奖。”贺清笳轻抿一口桃夭茶,浅淡一笑,气度清华。
“清笳,你怎么猜到的?”李纯简感到好奇,两眼亮晶晶。
适合太子的贤名课题,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关键在于抉择。
“卢含笑身在局中,或许察觉不出夏太宗之前对太子殿下产生了丁点隔阂,没有及时出手补救。可是,贤名课题出来之后,夏太宗对康王殿下、宜城公主、新城公主、瑞王殿下的态度,足以耐人寻味。想必卢含笑已经邀请心腹幕僚帮忙分析解惑,至少知道夏太宗很不满意新城公主的做法这点。那么,太子殿下的贤名课题,要向瑞王殿下看齐,既低调也要高调。”贺清笳说了一大通话,不得不将桃夭茶喝得见了碗底。
“木匠,是百匠之长。木制器具,小到诸如床榻、漆器、梳匣之类的家具,大到龙舟、登云梯、木牛流马等教人叹为观止的神器,拿出来比赛,噱头十足。况且,设置鲁班奖,传播的是工匠精神,即坚定踏实、精益求精,因为每一件木制器具都需要精心打磨、专心雕琢。”李纯简沉思道,电光火石之间忽然想到什么,但是又轻轻摇头。
“康王殿下,罗由指点了卢含笑。”贺清笳淡淡地道。
“清笳,罗由和卢含笑从未有过交集,我敢肯定。不过,罗由小时候当过几年工匠学徒。”李纯简皱起眉头,嗓音低沉,犹如一壶长年累月被埋在地下的桃花酒,突然开封,散发醉人魅力。
“那罗由与范阳卢氏呢?”贺清笳语气淡然。
罗由早年求学,受过范阳卢氏恩惠,这是众所周知。
“罗由这么大胆,就不怕阿耶与他生分么。”李纯简喃喃道。
“罗由可以提前跟夏太宗打招呼,这个时机就是夏太宗想要动一动新城公主。”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
三天后,李纯笷宣布了鲁班奖品,即金斧头、银斧头、铜斧头,鲁班比赛随之正式开幕。
根据规定,参赛的木匠,可以自带斧头、锯子、刨子、铲子、墨斗等辅助用具,入住芙蓉园,每一道工序需要有看客见证,直至完工,交到东宫登记。而芙蓉园原本养的幕僚,被遣散一部分,剩下的转移东宫。
经过登记的木制器具,可以提前被买家预订,为了彰显比赛公平,直到鲁班奖品颁布之后才可以标价。
“娘子,您说鲁班奖会被炒热吗?”绿筠托着下巴,笑语盈盈。
“会的。”贺清笳低声道。
果然,第二天,东宫传出消息,东宫监制铜斧头,凤鸾殿监制银斧头,紫宸殿监制金斧头,天下工匠逐渐涌入长安。
有的工匠早就闻名,带着一帮学徒,率先吸引眼球。
那黄花梨楼台人物博古纹十二扇屏风、紫檀鼓腿彭牙罗汉床、紫檀四足雕花座灯、紫檀雕福寿纹六足高面盆架、黄花梨雕寿字纹五接圈椅,一整套用于待客的贵主用具,分明是讨好东宫,甚至是紫宸殿。
绿筠最近天天跑芙蓉园,感觉每次都被惊艳。
别说绿筠,宜城公主李纯簌也很感兴趣,其中一位工匠做的黄花梨螭纹双层烤肉桌被她相中,备齐了银两,只等鲁班奖结束。
然后,李纯简拉着李纯筑凑热闹,一人挑了一只紫檀有托泥三腿蕉叶足圆香几,李纯简计划着用来放置怨恨歌行,李纯筑则是预计着随手赠给方贵妃。
亲王公主的追捧,将鲁班奖推上热潮,各大富商争相预订。
紧接着,新城公主李纯筝看上一款黑漆带托泥描金山水楼阁纹宝座,同已经成为大家的工匠说了许多好话,打算献给夏太宗。
夏太宗逢人夸赞,老二忙着鲁班奖,什么也不挑,老三惦记着阿娘,老五还在追求贺娘子,老六光顾着吃烧烤,唯独老四,还记得他这个老头子。
因此,夏太宗单独替李纯筝选定了黄花梨嵌云石五屏罗汉床,羡煞旁人。李纯簌得知后,缠着夏太宗,讨要了紫檀楠木面心雕蝙蝠纹带矮几立柜,结果还被夏太宗要求出一半银钱。
“清笳,阿耶要这么一直捧杀四姐吗?”李纯简轻叹道。
“康王殿下,夏太宗留有余地了。”贺清笳冷声道。
不错,夏太宗若是单独替李纯筝选定了紫檀有束腰透雕龙纹御书案、紫檀有托泥嵌云石面海棠式花几,用于编修《开宝大典》,那才是真正的捧杀。
巧合的是,这张黄花梨嵌云石五屏罗汉床,拿到了铜斧头,证明夏太宗的眼光非常毒辣,像是罗由的手笔。
第199章 监生
鲁班奖的风头,持续了足足两个月才淡下去。
冬末,突然连续下了数日暴风雪,异常寒冷。
康王李纯简邀请贺清笳去康王府的玉兰堂过冬,本来想着要死磨硬泡,未意料到贺清笳一口答应下来,连绿筠都非常爽快地打包起平常用的衣裳首饰。
“清笳,你是不是受不住严寒?”李纯简大着胆子,伸出温暖干燥的大手,握住贺清笳的素手,果然是凉透的感觉,不禁心疼又惭愧。
他从前怎么就不知道,贺清笳不耐严寒。
“康王殿下,只是担忧会像那年一样逐渐病重,一般情况我受得住。”贺清笳并没有拒绝李纯简的好意而抽出素手,只是风轻云淡地道。
“康王殿下,娘子那年,吓坏我了,御医说听天由命。”绿筠蹙起眉头。
“清笳,那就不要收拾了,现在就搬过去吧。玉兰堂通了地龙,温暖如春,里边安置的盆栽都提前开花了。”李纯简忍不住将贺清笳揽入怀里,语调急切。
“娘子,这次听康王殿下的。”绿筠附和道。
绿筠此时比较紧张贺清笳的身子骨,暂时不在意李纯简的不规矩举止。
于是,李纯简催促贺清笳上了宝马香车,塞给贺清笳一只铜局部鎏金暗八仙手炉,而绿筠留在怨歌行准备行李。
马车哒哒,贺清笳即便闭目养神,也能够感受到李纯简时不时投递过来的关切眼神。从前只有绿筠,将她放在心尖上,总是大惊小怪,却教贺清笳暖和得不忍心责怪,如今多了李纯简,她是何等幸运,又是何等知足。
马车从康王府后门进,一直驶向玉兰堂才停下。
李纯简提前下马车,撑起油纸伞,才牵着贺清笳进入玉兰堂。那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贺清笳是易碎的瓷器,令贺清笳心里头暖意洋洋,只能欲言又止。
她想说,她不是卢含笑,没那么娇弱。
可是,她忽然觉得,这句话很破坏气氛。
玉兰堂里,亦如上次来时那样摆设,简约、素雅、明净。即使地龙烧得十足,也不会觉得闷热,因为轩窗全部换了价值不菲的蝉翼纱,轻薄透气。
“清笳,玉兰堂一直盼着你长住。”李纯简笑嘻嘻。
“康王殿下,破费了。”贺清笳语气淡然。
老实说,贺清笳说得太客套,换作别人听了或许会不高兴。然而,李纯简才不在乎,依旧笑呵呵地拉着贺清笳,在铺就了万字流水纹栽绒毯的酸枝镶石板美人塌坐下。
“清笳,舟车劳顿,你歇息一下,我去张罗吃食。”李纯简笑得纯良无害。
从怨歌行到玉兰堂,都不出长安,哪里算得上舟车劳顿。贺清笳懒得废话,任由李纯简夸张。不过,她现在对吃食兴致缺缺,思量片刻,轻声道:“康王殿下,吃暖锅吧。”
李纯简听后,眼前一亮,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大冬天的,吃暖锅最热闹,最好吃得大汗淋漓。
一炷香后,绿筠到了玉兰堂,五格陶瓷鼎正在冒热气。
绿筠凑近一看,有雪球白菊味、牛油香辣味、猪肚鸡汤味、清汤羊肉味、麻辣鲜菇味,馋得绿筠咽了咽清口水。
吃暖锅,简直太对她的胃口,显然是她家娘子提议的。
“娘子,我想叫上公明。”绿筠略显羞涩。
“打晕带过来。”贺清笳调笑道。
绿筠听后,羞恼得直跺脚,然后施展轻功蜻蜓点水,眨眼间消失不见,当真是打算将这个不爱出大理寺的劳模管公明扛起来带到康王府。
“康王殿下,劳烦准备羊肉片、羊肚丝、鹌鹑蛋、野兔肉、鸭血、豆腐、鹅肠。”贺清笳清清冷冷地道,宛若梅花枝头盛开的白雪。
“清笳,你想吃什么?”李纯简问道。
不错,贺清笳列举的,皆是绿筠爱吃的东西。
李纯简平日里观察仔细,早就了然于心。
“滑鱼片吧,要去刺的,怕麻烦。”贺清笳思索片刻。
李纯简听后,带着篮羽,欢欢喜喜地张罗食材。等到回来的时候,见到绿筠那张被气饱的小脸,和恨不得钻进地缝的管公明,李纯简故意笑得幸灾乐祸。
“康王殿下……”绿筠咬牙切齿道,摆出摩拳擦掌的架势。
“公明,管一管你的未婚妻。”李纯简嬉皮笑脸道。
“阿筠,我们边吃暖锅边聊一聊长安的八卦。”贺清笳轻叹道。
她初初觉得,绿筠和管公明不适合,不是没有原因的。不过,绿筠坚持喜欢,贺清笳就不会反对。反正,绿筠随时可以反悔,不会有多大的损失。这年头,长安娘子婚前睡了一个又一个郎君,眼睛都是雪亮的。
“娘子,您怎么知道,长安有新鲜出炉的八卦!”绿筠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径直坐在贺清笳的左手边,不再搭理管公明,眼波流转,笑靥如花,流露出一副对贺清笳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崇拜之情。
“阿筠来玉兰堂的时间,有点慢。”贺清笳颇有耐心地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