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简听后，笑而不语，开始替贺清笳烫滑鱼片。
绿筠何止是有点慢，简直就是慢了一半时间，明显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否则，绿筠怎么会放心，李纯简和贺清笳独自相处呢。
思及此，李纯简默默地感谢这个新鲜出炉的八卦。
“娘子，有女监生被欺负了。”绿筠蓦然红了眼眶。
管公明见状，连忙给绿筠递去素帕。这种润物细无声的追求手法，还是李纯简开导管公明。哎，谁叫管公明被绿筠喜欢上，李纯简就是为了贺清笳，也不许管公明得罪了绿筠，省得以后在贺清笳面前，挺不直腰杆，像是亏欠了什么。
“怎么欺负的？”贺清笳低声道，眸光极其冰冷，犹如三更露水刹那间凝结了冰霜，透出彻骨寒凉，教人不敢直视。
“那位女监生，是通过层层筛选而出的平民，容貌平平，性格懦弱，被几位世家大族出生的监生团团包围，投喂了五石散，然后做出脱光了衣裳围绕国子监奔跑的举动，可谓颜面尽失。如今，她家中只有一位做了不良人的阿耶，将她领回去，要求退出国子监。后续如何，尚且不知。”绿筠娓娓道来，神色凝重。
第200章 后续
“阿筠，你想帮就帮。”贺清笳轻叹道。
贺清笳不爱多管闲事，可是绿筠是个热心肠。
“娘子，放心，我打算明日就去那位女监生的家宅附近溜达，至少可以保证女监生还活着。”绿筠砸吧一筷子管公明烫熟的羊肉片，波光灵动，笑靥如花。
贺清笳听后，思索许久，埋头吃了已经堆积成小山的滑鱼片。
不知道是不是她趋于将人性往最阴暗一面思考，她隐隐感觉，怕是来不及了，国子监不出事，就无法体现新城公主李纯筝的善后能力。有时候，危机转为时机，更加凝聚人心。
可惜，绿筠察觉不出贺清笳的异样，与管公明一块儿打暖锅，吃出恩爱感觉，幸福得像花儿一样。
当然，李纯简是可以发现的，沉默不语。
他的善良，极其有限。他不会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反而放任事态继续发展下去。
第二天清晨，绿筠是哭肿了眼睛回来的。
贺清笳见状，心底咯噔一下，她的直觉真是向来不会出错。
“娘子，我应该昨晚就去那位女监生的家宅附近溜达……”绿筠扑入贺清笳的怀里，泣不成声。
“阿筠，慢慢说。”贺清笳取出素帕，替绿筠擦了擦眼泪。
“娘子，那位女监生的阿耶是不良人，当日白天出勤，逮到其中一位世家子弟，借机暴揍一顿，竟然被另一位世家子弟记恨上。大概傍晚时分，那帮欺负过女监生的世家子弟，集结起来，将女监生绑架，轮流羞辱致死不说，还用鞭子抽了尸体。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罪大恶极的一群人，若是被我碰上，我当真会忍不住替天行道！”绿筠眼眶猩红，咬牙切齿道。
“她的阿耶呢，可有下落？”贺清笳冷声问道。
“顾不上打听了。”绿筠看着贺清笳，露出茫然神色。
“这案子虽然涉及世家子弟，但是世家子弟既然在国子监读书，那就是没有官身的，大概率会由刑部负责。不过，新城公主自认为与太子殿下不对盘，会想方设法转移到大理寺。阿筠，到时候你多跑大理寺，就可以提前知晓真相了。”贺清笳淡淡地道。
当然，这个真相，只是对外公布的真相。
管公明是李纯简的心腹，听命于李纯简行事。
果然，李纯简前脚刚拎着红酸枝八仙食盒踏入玉兰堂，李纯筝后脚就登门拜访。
“五弟，不是本宫信不过刑部，而是那位女监生太可怜了，她的阿耶生死未卜，恐怕承受不住打击而自尽。此次涉案的世家子弟，有一个来自陈郡谢氏，有一个来自范阳卢氏，本宫担忧，二哥和二嫂若是贸然插手，不胜其扰。”李纯筝低声道，眉眼染上轻愁。
“四姐，需要本王帮忙做什么，太困难的不行。冬日严寒，本王打算多多陪伴清笳。”李纯简打开食盒，将一碟胭脂鹅脯、一碟油盐枸杞芽儿、一碟火腿炖肘子、一碟鸡髓笋、一碟莲叶羹，搁置在石面心朱漆木长方桌上。
然后，李纯简不打算招呼李纯筝过来吃，执着象牙筷，就开始投喂贺清笳。
“五弟，你什么也不需要做，只要点头让大理寺接收此案即可。关于交接细节，本宫同二哥、二嫂谈一谈。”李纯筝柔婉一笑，丝毫感受不到此刻的尴尬氛围。
“四姐这么说，本王就放宽心思了。还麻烦四姐，多跑大理寺，跟踪此案，本王是一点也不想沾染麻烦，省得早晚都不安宁。”李纯简砸吧鸡髓笋，笑呵呵。
李纯筝走后，李纯简沉下脸去，眼角一点红晕转为深红。
“康王殿下，夏太宗心中有数。”贺清笳语气淡然。
“本王以后不会同情四姐了。”李纯简冷声道。
三天后，李纯筝将这个案件顺利转移到大理寺的同时，那位来自范阳卢氏的涉案世家子弟，叫作卢川，被发现浮尸越女湖面。
大理寺验尸发现，卢川的身体是被砍成许多块，然后用细线缝接起来，但是内脏被掏空，经过追查，毫无进展。
“娘子，杀害卢川的凶手，确定是那位女监生的阿耶，即不良人季群。换作是我，女儿惨死，宁可不要这条性命，也要报仇。现在，长安各大茶楼，根据此案，将季群塑造成为女儿复仇的好父亲。”绿筠握紧拳头，义愤填膺。
“大理寺要怎么对待另一位陈郡谢氏？”贺清笳漫不经心地道。
在贺清笳看来，另一位陈郡谢氏已经是死人。因为长安城的舆论压倒性地支持季群，极有可能暗中为季群行凶提供便利。
“说起这个，公明就发愁。另一位陈郡谢氏，叫作谢缨。大理寺上下都不愿意保护谢缨，又不得不调动人力物力。公明说，他今日就要搬到谢缨的家宅，执行守护计划。谢缨若是不出事，公明就要挨民间的骂，那些长安娘子更是不会放过他。谢缨如果保不住，公明也惨，天天被陈郡谢氏闹腾，世家大族，说好听一点，那就是横行霸道起来可以碾压无数只蚂蚁。”绿筠无可奈何地叹道。
“阿筠，谢缨一死，你就寸步不离地保护管公明，一定要记得隐身，待到适当时机出手。”贺清笳压低嗓音，神色冰冷。
“娘子的意思是？”绿筠欲言又止，略显震惊。
“阿筠，长安就是这样，真真假假，分不清楚。”贺清笳沉声道，眸光如秋水般明净。
“娘子，有您在，我就不会害怕。”绿筠将脑袋歪在贺清笳的肩膀上，笑语盈盈。
七天后，谢缨死在卧室，死法和卢川差不多。
谢缨是家中独子，从小溺爱长大。谢母惊闻噩耗，昏死过去，谢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第二天，其余参与害死那位女监生的世家子弟，也相继死去，只是没有卢川和谢缨那般凄惨。
紧接着，季群被附近的邻居发现在家中自尽，留下万言血书，字字控诉国子监的不作为、和稀泥，甚至是包庇。
万言血书一流出，在长安掀起轩然大波。
第201章 危机
“娘子，一个不良人，居然会写万言血书，不可思议。”绿筠出门一趟，从小摊贩那里买了一份万言血书的仿制品，自己认真浏览了一遍，才回到玉兰堂，递给贺清笳，不禁眉头蹙蹙。
女监生的阿耶，杀光了欺辱女监生的世家子弟，可谓大快人心，绿筠的心绪随之逐渐平复，反而有了心思去客观面对这个案子。
“阿筠，聪明了。”贺清笳揶揄道。
女监生的阿耶，虽然识文断字，但是本质上还是老大粗。即便要写血书，也做不到万言，可能会重复表达心中怨恨。
而且，这万言血书，略显文绉绉，像是出自秀才之笔。
“娘子既然我能够看出来，旁人也可以察觉。然而，大家像是不知道，只讨论万言血书带来的震撼感，由此可见对于国子监都生出同样的不满心情。”绿筠托着下巴，侃侃而谈。
贺清笳听后，轻微点头，尔后若有所思。
这种发泄情绪，在推波助澜之下，达到高潮，等着爆炸。
“对了，阿筠，管少卿在大理寺吗？”贺清笳问道。
“回大理寺了，我看着公明进去的。公明说，大理寺有康王殿下特意拨出来的暗卫，不必担忧。况且，如今整个长安都站在季群这边，日日来大理寺声讨，要求尽早归还季群尸体，他们已经筹集资金，随时准备厚葬，谢父谢母应该不敢轻举妄动。”绿筠点头如捣蒜，秀眉微蹙，多少还是有一丁点担忧。
她家娘子，认定管公明有危险，那就是真的有危险。
可是，她觉得，管公明言之有理，处于纠结之中。
“卢父卢母呢？”贺清笳淡淡地问道。
“娘子，卢川不是卢父卢母的独子。他上头有个哥哥，也是从国子监出来的，考取了进士，目前在翰林院任职，品学兼优，尚未娶妻，被媒婆踏破了门槛。卢父卢母即便失去了卢川，还有一个大儿子，断不可做出糊涂事，毁掉大儿子的前途。”绿筠说着说着，像是说服了自己，眉眼舒展开来。
可惜，贺清笳的神色，忽然变得冰冷，吓坏了绿筠。
“娘子，怎么了？”绿筠不知不觉地嗓音颤抖。
“阿筠，快返回大理寺！”贺清笳拔高嗓音，眸光寒凉。
绿筠听后，施展轻功蜻蜓点水，立刻前往大理寺，感觉一颗心扑通乱跳，仿佛要发生什么不可阻止的人间悲剧。
果然，到了大理寺，一片火光，刺红绿筠的双眼。
绿筠二话未说，冲进火海，寻觅管公明。大火将木头烧得噼里啪啦响，随时掉落一根，狠狠砸下去就是一声惨叫。绿筠担心得浑身发抖，还是耐着性子，努力寻找，最终找到了早已昏迷过去的管公明。
她扛着管公明，在大理寺被大火完全吞没之前，逃跑出去。
“阿筠，公明没事吧？”康王李纯简刚刚赶过来，脸色阴沉。
“康王殿下，我不确定。”绿筠放下管公明，连忙探索管公明的鼻息，眼泪当即涌出。
李纯简见状，反而放松下来。管公明若是真的死了，绿筠反而哭不出来。李纯简立刻吩咐篮羽抓了附近的大夫，尽快给管公明把脉问诊。
同时，他挥一挥手，示意三百府兵，一炷香时间内扑灭大火。
“康王殿下，卢川的哥哥，娘子怀疑的是卢川的哥哥！”绿筠电光火石之间恍然大悟，急忙捉住李纯简的手，高声喊道，语调仍然是颤抖的。
“阿筠，陪着公明，本王会彻查。”李纯简冷声道，那双原本水雾朦胧的桃花眼儿，分明迸发出尖锐锋芒，教人不敢直视。
“康王殿下，不要忘了，照顾我家娘子。”绿筠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叮嘱道。
当晚，康王府暂时开辟了啸月堂，给大理寺办公。
李纯简忙到半夜，搜罗了卢川的哥哥的证据，将卢川的哥哥逮捕归案。大理寺平日里处理的是宗室或者官员案件，是李家皇室的脸面。按照律例，挑衅大理寺，造成多人伤亡，可以诛三族，即父族、母族、妻族。
卢川的哥哥没有妻子，只有两族，人口都不兴旺。李纯简带领府兵，连夜抓捕卢川的哥哥的父族和母族，先赞后奏，就在大理寺诛杀，然后登门东宫，向太子妃卢含笑赔罪。
卢川一家，隶属范阳卢氏，即便是亲缘关系非常远的旁支，也有打脸的嫌疑。
当然，卢含笑代表东宫，接受李纯简的道歉。
至于范阳卢氏，放不放过李纯简，卢含笑不能保证，李纯简也不在乎，因为卢川的哥哥这个疯子，不应该伤害管公明。
“康王殿下，谢父谢母有理由伤害管少卿，毕竟谢缨是管少卿手头上出事的。但是，卢川的哥哥能有什么缘由，您不觉得很奇怪。”贺清笳见到满眼疲惫的李纯简，忍不住出声道。
李纯简再怎么聪颖，碰上大理寺那把大火，不如贺清笳冷静。
他将脑袋搁置在贺清笳的肩膀上，懒意洋洋地盘坐，表面上在闭目养神，实则是陷入深思，就像一只随时苏醒的雄狮，吼叫之时，地动山摇，十分震撼。
“清笳，我想起来了。公明今年春天有一次给阿筠买了杏花，那卖花人正是女监生。必定是有人透露，公明与女监生有交集的，说不定暗中助力一把季群。而公明是大理寺少卿，卢川的哥哥想得太多，认为像公明这样的寒门子弟，热血上头，拖了大理寺下水，暗地里替女监生打抱不平。因此，卢川的哥哥，将仇恨全部算在公明乃至大理寺的头上。”李纯简弹跳起来，桃花眼底一片清明。
从女监生受到欺凌开始，这就是一场危机局。
李纯简何止是眼底清明，心底也是清明。
“清笳，权力还真是让人变得面目丑陋。”李纯简邪魅一笑。
“康王殿下，现在派篮羽过去，还来得及。谢父谢母那边也会出手的，只针对管少卿，我怕绿筠一个人招架不住。”贺清笳伸出冰凉指尖，触碰了一下李纯简的唇瓣。
李纯简大概很快就要暴露本性了，而她应当考虑何时离开长安。
第202章 洗牌
夜幕下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个不停。
贺清笳握着铜局部鎏金暗八仙手炉，站在玉兰堂门口张望，犹如冰雪雕琢的神女像，落寞又惆怅。
直觉告诉她，绿筠武功高强，带着管公明也可以自保。
可是，她忍不住担忧。
如果绿筠受了重伤，她不会饶过做了这场危机局的幕后人。她要是出手，便不计较对方的生死。
这般胡思乱想着，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随身携带的朱柄绢面画牡丹团扇，尔后看见了被篮羽搀扶着的绿筠。
绿筠也见到了贺清笳，轻轻推开篮羽，一瘸一拐地飞扑过去。
“娘子，幸亏你救了我！”绿筠又哭又笑。
那谢父谢母抱了鱼死网破的心态，散尽所有家财，买通江湖杀手，围攻管公明。绿筠在打斗之中不慎扭伤了脚踝，若不是篮羽及时赶到，她和管公明恐怕要一伤一死。绿筠那时，见证了篮羽的真正实力，以一挡十，轻松自如，瞬间明白平日里的小打小闹都是篮羽故意让着。
“管少卿呢？”贺清笳随口问道。
“娘子，您现在还有心情关怀公明。”绿筠娇嗔道。
“我怕他死了，不知如何安慰你。”贺清笳淡淡地道。
绿筠听后，抚了抚额头。她家娘子的脑回路真是冷酷又清奇。她撇了撇嘴，答道：“娘子，公明毫发无损，回到啸月堂。”
“你们两个没事就好。”贺清笳语气淡然。
“娘子，我是说万一，万一我和公明出了大事，你会替我报仇吗？”绿筠顿时起了小心思，眼波流转，笑靥如花。
“那自然是血债血偿。”贺清笳神色淡漠。
“娘子，您就不能感情饱满一点，然后让我感动一些。”绿筠打着哈欠，笑语盈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