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少女给出了轻盈的温柔的回应。
长安的这一日，便是抵得过苦长的岁月。
*
夜深了，七郎和黎元樱没有进宫，而是找了之前下榻的客栈住下。
两人不像是之前那般生疏，黎元樱默契地说，她先去梳洗一番，七郎便隐忍着笑意点点头，回到床上坐着等她。
黎元樱觉得七郎那副样子，觉得有趣，她打量了他一会儿，便去沐浴。
黎元樱在浴盆里加了玫瑰，这样中和一下身上的天然的冷香，好让她闻起来更柔和一些。
可是，洗了没多久，她忽然觉得胃部翻滚，有东西涌入喉咙，她无法抑制地呕吐起来。
大口大口的黑血喷涌而出，整个浴盆都被染红了。
黎元樱的手都开始发颤，她取来浴巾赶紧擦拭了血水，喘着粗气，久久不能平息。
内脏已经开始坏掉了。
这一切在情理之中，但是她却又觉得很是突然。
终于，要到来了。
她知道死神在一步一步逼近自己，须得珍惜每分每秒了。
黎元樱仔细穿上衣服，梳好头发，撩开门帘，去寻七郎。
可是，寝室里，却没了人影。
她叫了一声七郎，却没人应答。倒是在地上捡到了那块儿玉佩，黎元樱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恐怕是去找那嬛娘去了。
恐怕这件事不单单是和嬛娘有关，兴许是他师父打着嬛娘的旗号来找他，黎元樱感受到这玉佩上有灼热的温度，好像是刚刚有法术启动后退却。
或许是什么邪门的瞬移术之类的，如果七郎不前去找嬛娘，这物件便会将他强行掳了去。
黎元樱没想到的是，这个法器还能发动第二次，当她想要把这玉佩放在桌上的时候，玉佩忽然裂开，一团黑雾将她裹住，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等黎元樱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这笼子泡在水池，她整个人只有头露在外面。
刺骨的冷水从外而内侵入她的骨髓，她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
叮铃，叮铃，叮当。
黎元樱看见有人靠近自己，她抬着头，看着这人穿着青色蟒服，腰间缀翡翠腰带，领口是混圆的珍珠，还有翡翠吊坠，头上带着白玉面罩，他缓缓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黎元樱。
这双眼和她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样。
浮玉国师。
“醒了？”
男子的声音从天而降，低沉冰冷，令人胆寒。
“黎小姐，久仰大名啊。”
黎元樱冷得说不出话来，只有盯着眼前的男子。
“堂堂神女，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浮玉国师说着，又啧啧两声，摇摇头。
“法术尽失，武力尽毁，简直就是废人一个嘛。”
“哦，对，你还想找个借口来搜国师府，是吧？”浮玉国师蹲下去，捏住了黎元樱的下巴，“我这个徒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贪色，不过好在还听话，什么都跟为师汇报。”
黎元樱的眸色沉了下去，她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国师。
“我知道，你不会信，毕竟你俩你侬我侬，你定然觉得感情很深。”浮玉国师一把松开黎元樱，“理解，我都理解。”
“那不过都是他年少无知罢了，但终究，他是我伏羲族的妖王，你以为你一个区区人类女子，又能在他心里占有多少地位？”
“他但凡有那么一丝担心你，就应该早发现你法力尽失，毫无还手之力，现在必定寸步不离地守着你，你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了。”
说罢，浮玉国师笑了起来，这笑声比这刺骨的冰水更冷。水，冰的是皮肤，笑，凉的是心。
“没有极地寒莲……你也无用……”黎元樱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她尽量让自己不要哆嗦得太厉害。
“现在你已经废了，你那个师兄着实厉害，可能能抵挡得住我，但是能打得赢妖王吗！？”
黎元樱一愣，是的，师兄确实是打不过七郎的……
可是，七郎会去抢极地寒莲吗……
黎元樱看了看这个水笼，她发现水笼的每一根铁杆上都有咒文。
“别看了，这个是缚魂术的魂笼。”浮玉国师幽幽地说，“三大禁术——缚形术，缚魂术，泣血术，想必你应该知道。这便是发动缚魂术的魂笼，当殿下发动极地寒莲破境的时候，便会用缚魂术将你的灵魂困住，这样才能顺利破境。”
裴晚。
如果， 这是他对自己的算计，他是不会告诉自己他的真名的。
可如果，连这个名字……
黎元樱笑了笑，她有些累了，她觉得这些也没有了意义。
“我要见他。”黎元樱咬牙说道，她太冷了，实在是无法支撑下去。
“你死心吧，他不会再见你了，等元明之境破境后，你也就一无是处了。”
黎元樱想要挣脱牢笼，但是却无济于事，她现在和平常女子没有区别，她的冰霜烬也不在身边了。
此外，黎元樱发觉自己的身体和以前变得不一样了，虽然不像是以前那样能使用法力，但是却也没有寒症刺骨的感觉，内息平稳，毫无疼痛。
只是，这笼子里的水，非常寒冷罢了。
这一夜，黎元樱在这牢笼里过得浑浑噩噩，并不知道外部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个夜晚。
*
章卿尘花费了一整天的力气，终于在夜幕降临之前，将大阵布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红衣女子出现在她面前，她身旁还带着一个女孩子。
这是冰夷和十五。
“冰夷？好久不见。”章卿尘说 完这话，发现其实也没几天，但是他却好像觉得时间甚久。
“还好吧，倒也不是很久。”冰夷似乎有话要说。
“怎么了？你是来找七郎的吗？他和绾绾出去了。”
“不，我来找你。”
章卿尘微微抬眉：“找我？”
“嗯，殿下说，子时，去国师府东厢房柜子后地下密室，这是钥匙。”说罢，冰夷递给一把钥匙给章卿尘。
“还有，十五，卿尘哥哥就交给你了。”冰夷对十五说。
第51章 异变
“你要去哪里？”章卿尘感觉到冰夷有一些不对劲。
那日，他在篡底村病得很厉害，太子殿下给他服用了一副古怪的药，他虽说是醒来了，但是脸色却一直不好，直到这两日，他才感觉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从前。
那药似乎只是治标不治本，他只是没有了症状，但却变得很奇怪。
这段时间，他看到黎元樱那白皙的脖颈，薄薄的皮肤，就想啃下去，想要鲜红的血。这几日，他都是用自己的定力给压了下去。
鲜血。
他渴望至极。
现在他看着冰夷，他从未觉得眼前的女子如此好看，她和黎元樱不同，没有那份阴柔，一副爽朗阳光的模样，满脸英气。
这样的女人的血说不定更好喝。
当章卿尘脑子里闪现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大吃一惊。
他赶紧甩了甩头，想要将这恐怖的想法抛诸脑后。
“我要追随殿下。”冰夷叹了口气，“你师妹和殿下毕竟人妖殊途，终究不会有好结果。所以，等你见到了你师妹，还需好好劝她。”
“我师妹怎么了？”
“与其关心你师妹，你现在不如关心关心自己。现在你已中毒颇深，赶紧让十五帮你解读。”冰夷看了看章卿尘，“我得走了。”
“你们要干什么？告诉我。”
冰夷没有理章卿尘，她摸了摸十五的头：“十五，等你求完卿尘哥哥，你妈妈很快就会来接你了。姐姐要去保护柒殿下，你要好好的，不要到处乱跑。”
十五抓住冰夷的袖口：“冰夷姐姐，你不要走，我害怕。”
“别怕，虽然卿尘哥哥中毒了，但是他是一个有意志力的人，不会乱来的，我相信他。”
十五这才怯生生地看向章卿尘，她摇了摇头：“太晚了，十五……十五也不一定能救他……”
就在这个时候，守明卫总局的门外一阵喧哗。
副统领急急忙忙跑了进来：“章统领！打过来了！”
“谁打过来了？”章卿尘问道。
“妖、妖怪！”
章卿尘提剑便往外走，冰夷一把拉住他：“你现在必须得把毒解了，不然就晚了！”
这个时候，十几个士兵被一股巨大的蓝色火焰冲飞，撞击在地上，墙上，口吐鲜血。
“不行，他是来抢极地寒莲的。”
章卿尘顾不得这许多，他冲了出去，大喝一声：“承天之佑！”
由于身体不适，他的武力也大不如从前。
一把银色的伞和他的剑冲击在一起，冒出银色的火光，这伞并不停下攻击，而是继续向前，他有些招架不住，以退为进，寻找机会。
是七郎。
他果然还是露出了真面目。
这一路以来，一直装作保护黎元樱，一直配合他们，实际上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了极地寒莲。
一开始假意欺骗黎元樱感情，然后佯装吵架，借口不跟着黎元樱去焰山，这才让他中了沙傀之毒，以至于现在无力抵抗，都不过是步步为营。
元明之境内可以对付他们的，也只有黎元樱和自己，现在两员大将都已折损，其余人只是炮灰。
真是好一招釜底抽薪。
他甚至不知道七郎白天带着黎元樱去了哪里，现在都不见踪迹。
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七郎！你对得起绾绾吗？”章卿尘一边应付着屠灵焰伞，一边朝门口吼道。
“她对你一片痴心，你竟然如此冷血！”
由于一阵骚乱，门口烟尘四起，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形若隐若现。
“柒殿下万福金安。”冰夷单膝跪了下去。
七郎的气质和之前判若两人，不再是清冷少年，而是高傲的上位者姿态。
他一脸冰冷，没有任何感情的模样，似乎从不认识章卿尘。
“东西在哪里？”他的声音低沉又无情。
“我不会告诉你的。”章卿尘抓紧了手中的剑，他感觉到每次发动内力的时候，都有一股奇怪的力量从内而外溢出，这种奇怪的力量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嗜血。
这个时候，守明卫的增援到了，一共几十个人将七郎围在了中间。
他们披甲戴胄，手里拿着长矛，矛头齐刷刷指向七郎，大喝一声，气势威武。
七郎将屠灵焰伞收回手里，不动声色地盯着章卿尘。
“七郎，不要执迷不悟，守明卫不是你一个人能闯的。”守明卫包围七郎之后，这才给章卿尘喘息的时间，他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次机会，便拿起手中的剑，高举过头，念道：“日月交辉！”
只见那剑飞到空中，发出万道光芒，一把剑变成十个，十个再变成百个，屹立于空中，寒光四射。
发动此招需要耗费全部内力，而这内力又加速了章卿尘体内的毒素循环，他感觉口中一甜，黑血流出，这毒已经攻入心口，怕是无力回天。
但是，他不得不如此做，他得守住极地寒莲。
章卿尘双手一挥，万剑齐发，全部冲向七郎。
只见一片炫光闪耀，火光冲天，如同雷鸣巨响，久久不得平息。
章卿尘对鲜血的渴望越来越急迫，那些站在他面前的守明卫在他的眼里，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血。
血。
他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十五吓得钻进了冰夷的怀里：“绿兔子变绿了！”
“章卿尘！”冰夷喊出了这个名字。
章卿尘的皮肤已经完全变成黑绿色，他一双眼睛充血，变成了红色。
他喘着粗气，留有一丝神智。
死了吗？
那个人死了吗？
当火光消失之后，七郎完好无损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冷冷地看着章卿尘，浑身浓烈的妖气溢出，几十个包围他的守明卫吓得开始连连后退。
“这都不死……”
“妖怪……真的是妖怪……”
众人开始慌了神。
七郎举起屠灵焰伞，众人以为他要进攻，吓得赶紧用长矛对准七郎。
冰夷看着七郎的架势，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七郎举起屠灵焰伞的时候，并没有用伞攻击，而是撑开伞，静静举着而已，随后，他轻念了一句咒语。
只见天空登时暗了下去，乌云汇聚，愈来愈浓，其中似有妖气涌动，给人以不祥之感。
章卿尘警惕地看着天上，不知七郎这一招到底是有何厉害之处。
忽然，天上开始掉下黑雨。
噼里啪啦。
一开始很小，随后，越来越大。
冰夷立马化出真身，冲向了章卿尘。
那些守明卫来不及躲，黑色的雨滴滴在了他们的身上，这些雨滴碰触到皮肤便如果硫酸一般开始腐蚀肉体，一个一个大大小小的血窟窿出现在守明卫的身上，汩汩黑血冒出，烂肉飞溅。
尖叫。
嘶喊。
凄厉充斥着整个守明卫总局。
这个时候众人才明白，原来他手里的伞不是攻击武器，而是防御用的。
由于雨越下越大，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们拼命往屋里跑，可刚到了屋子里，那如硫酸一般的液体就燃烧了起来，他们在地上嚎叫，翻滚，直到活生生被烧死。
冰夷用真身护住了章卿尘，因此，他没有受伤，但是他已经被毒素完全控制，像是一头野兽一般，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嚎叫。
他在用最后的神智和他的欲望作斗争。
如果她能早一点来救他就好了，可是，师父不让，七郎回来之后，才找到办法将她和十五放了出来。
一切都太迟了。
十五告诉过她，如果毒素攻入心中，他便无药可救，就会永远地变成“绿兔子”。
如果他不是为了要对抗殿下，拼尽全力的话，可能还不止于此。
冰夷不知为何，自己对眼前的这个人类，开始心存内疚。
“章卿尘，你不是什么事都躲在后面吗？你不是什么事都三思而后行吗？为什么你这次又要这么鲁莽？”
雨停了。
冰夷也变回了人形，她抱着章卿尘，想让他清醒一点。
或许，他本来就不是贪生怕死之人。
“他已经废了。走，我们去找极地寒莲。”七郎收起屠灵焰伞，经过冰夷的时候，留下这句话，便径直朝守明卫总局里面走去。
极地寒莲应该就藏在最里面的那间屋子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