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梓翊起身回到显阳殿侧殿,为了方便他死死盯住皇兄的情况和方便办公,他干脆在显阳殿侧殿住下了,这才拿出今日觉得异样的朱砂红墨端详了一下,拿出了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的正是董心忧先前用来试毒的清液。
不一会儿,因为有红色颜料沉淀,清夜变成了乌青色。
果然,剧毒居然是藏在颜料里。
可剧毒又是怎么进到人体的呢?
“殿下,陛下醒了!”这时,景明帝寝殿的宫人过来禀报,打断了萧梓翊的沉思。
萧梓翊闻言立马出了侧殿,快步走向了景明帝的寝殿。
躺了足足三天两夜不省人事的景明帝萧梓竣在睁开双眼的一瞬间,整个人都是失神的。
“皇兄,皇兄?你感觉如何?”
萧梓竣愣了足足一刻钟,双眼才收拢回神,看向萧梓翊。
“朕…到底是什么了…”萧梓竣挣扎着要起身,萧梓翊连忙将他扶起来靠着,这时御医们也来到了,院判上前来给皇帝细细查看了,“殿下,陛下体内余毒已清,只需要好好休养,已无大碍。”
“余毒?我是中毒了?”萧梓竣震惊地看着萧梓翊,萧梓翊点点头,将御医熬好的药接过来,“皇兄,先把药服了,才能恢复得快些。”
萧梓竣醒来后只觉ʝʂɠ得全身酸痛乏力,接过药碗一口闷下了这黑漆漆看起来就苦得要命的药。
萧梓翊好笑地看着此刻有点孩子气的兄长,知道他从小就很怕喝苦药,母妃经常逮不住人,“呐,蜜饯都给你备好了。”
萧梓竣捡了一颗糖霜果子放入嘴里,微微蹙眉地看着萧梓翊,“梓翊,这几日辛苦你了。你快些去歇息吧,这里有院判宫人在就好,你看你这脸色比我还差。”
“行了,还知道我辛苦,那皇兄你赶快好起来赶紧把我这担子接回去。”
“好好好,快去吧。”
萧梓翊替景明帝拢了拢锦被,正要起身,这时又有宫人匆匆进来,“殿下,殿下!诏狱,诏狱……”
“慌慌张张做甚,惊扰了陛下该当何罪?诏狱怎么了!?”一旁的宫正呵斥道,萧梓翊正要出来,结果被皇帝拉住了。
“进来说,发生了何事?”皇帝沉声说道。
“董,董,董小姐身中剧毒,性命危殆,殿下,您快去看看吧!”
萧梓竣明显感觉到萧梓翊的手在颤抖。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把董姑娘投入了诏狱?
第34章 第三卷 画中杀机
卷三•画中杀机(九)
“轰隆隆——”夜里红云密布,初夏的大雨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落下。
浑身滚烫伤痕累累的董心忧在回瑄王府的短短距离里,便抽搐不止,几乎背不过气。
冯郗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失态的萧梓翊。
萧梓翊抱着已经失去意识的董心忧红着眼冲进瑄王府,发了疯一样拽走太医院首郑院判。
景明帝担心董心忧情况危急,让另外两名副院判和三名在宫外不是当值的御医也跟去瑄王府。
“咳...唔嗯...”董心忧身上烫得惊人,什么药都喂不进去,萧梓翊急了将她抱起靠在自己怀中,“拿来!”
一旁的侍从将化开的解毒丸递给萧梓翊,萧梓翊托了托她的下颚,“心忧,我知道你很难受,听话,一定要喝下它,好不好...”
万幸的是,这一小口药水喂下去了。
萧梓翊将浸在冰水的帕子拧干覆在董心忧烧得烫手的额上,昏沉之中的董心忧似乎都受着极大的痛苦折磨,冰帕子一定程度缓解了她的难受,她无意识地呜哼了几下。
董心忧衣襟下锁骨微微显露的鞭痕,缠上了固骨钉的双手十指,缠了止血带一重又一重的小手臂还渗出乌黑的血珠,也不知道在衣被遮掩下的伤痕有多么的狰狞可怖,萧梓翊只觉得此刻的心仿佛被凌迟。
郑院判处理好董心忧的伤后,让人收拾了那染红了几盆的血水,撤了屋里的所有人,在一旁静候着。
他还没有敢说,董心忧虽身中蛇毒,与陛下所中之毒同宗同源,但可怕的是,董心忧本就受刑伤重身子虚弱,而她所中之毒非常霸道猛烈,解毒丸很有可能并不能解。
“唔嗯...”董心忧突然一阵抽搐,呕出乌血,萧梓翊慌忙替她拭去,“心忧,心忧!”
“温,温泉...蛇...唔...”董心忧似是突然清醒,猛地抓住萧梓翊的袖子,止不住的血涌吐出来,萧梓翊被那一滩血色刺蒙了双眼,双手颤抖着似乎怎么擦都擦不去。
萧梓翊滚烫的泪滴跌落,滑落在董心忧身上,她还能感觉到这一点冰凉,全身炽热到仿佛被焚烧到骨的痛,抽麻的四肢百骸,她还想要说什么,气息却变得急促起来,双目微睁,痛苦又不甘,难道这就是要死的感觉吗?
“郑大人,郑大人!我求求你,你一定还有办法的,一定还有的对吗!”
郑院判看着双目通红,几欲癫狂的瑄王,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就是他为什么撤走所有人的用意,毕竟董姑娘的不幸已经够沉重了,如此失态的瑄王被人见到,明天指不定又在皇都中传成什么样了。
“梓...翊...他,他们尽力了...”董心忧忽然回光返照一般平静了下来,呼吸微弱得几乎已经快感觉不到了,萧梓翊紧紧抱着她,“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心忧,心忧...”
董心忧还想再说什么,然而意识仿佛已经不受控制,那颗跳动的心好像渐渐渐渐地慢下来了,好累好累......她对不起师父,未能尽孝膝下,对不起梓翊,不够坚强,刚接受了他的爱意,却又抛下了本就孤苦的他。
“吱呀——”沉重的门,开了。
萧梓翊失神地走下了台阶,门外倾盆的雨就这么淋在他的身上。
杨真和冯郗一直在外面延廊候着,想要过去,却被后面出来的郑院判拉住。
“郑大人,这是...?”杨真不解地问道。
郑院判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让瑄王冷静冷静。
“哈哈哈...”萧梓翊仰头看着电闪雷鸣的夜空,突然又哭又笑。
孝平皇后自尽的夜晚也是这般瓢泼的夜雨。
烟雨山庄前庄主沈燮言病逝的夜晚也是这般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雨夜。
临终都没有得到他和解的淳平帝,驾崩于五年前的初夏,那一夜,雷鸣泼雨,无人知道他在殿外跪了一夜。
血气突然上涌,悲愤交加的萧梓翊突然一口鲜血吐出,跪伏在地,杨真冯郗几人见状,吓得连忙过去,“少主!”
“我好痛,小真,我好痛...为什么...死的人应该是我...我本就不值得,不值得...哈哈...”萧梓翊哭笑着,捂住胸口,杨真抱住他,让他伏在自己肩头,“少主...”
萧梓翊突然觉得好累,胸口痛得好像无法呼吸。
“少主,少主?”
“殿下昏过去了,快扶他回寝室吧。”冯郗撑着伞冲过来,半弯腰俯身对跪坐在地上的杨真说道。
安置好了萧梓翊,杨真从房里出来,“董姑娘的事情怎么办?殿下这般伤心,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冯郗为难地问道。
“烟雨山庄里也有一块昆仑寒玉,可保人死如生。一切事宜还是等少主处置吧,我先给药王谷去一封信,你送几位大人回去,明日向宫里那边回禀一下情况吧。”
“嗯,好。”冯郗点点头,便先行离开了。
翌日,皇帝转醒的消息让朝中百官欣喜,只是皇帝仍在休养,朝中大事还需要有人决断,可今日不知为何没有见到瑄王殿下。
丞相谢瞻看向脸色有些煞白的大理寺卿,以及对面为首好像在看戏一般的慎郡王世子,沉吟了下,对皇宫内务总管问道:“陛下圣体欠安,还未能恢复上朝。今日何故不见瑄王殿下?”
“丞相大人,昨夜陛下转醒,瑄王殿下一直衣不解带地侍疾,所以来得晚些,还请大人们耐心等候。”内务总管扯掰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的,反正瑄王府那边也着人去请了,现在谁也不知道瑄王什么个情况。
谢瞻心知萧梓翊不是这种在重要场合不守时的人,皇帝与瑄王都不是骄纵性情,今日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的目光最终放在了脸色很是难看的大理寺卿裴淮寂身上。
“裴大人,陛下中毒一案,你是不是查到什么眉目了?”
“哈...啊,没,董,董心忧只留下了一纸认罪书,可,可...”
“可什么?!”谢瞻转身瞪着裴淮寂问道。
“原来你们就是这样来威逼瑄王的。”景明帝突然从太极殿外背手缓步踏入,一拂衣摆,坐到了龙椅之上。
“说,是不是你严刑逼供加害董心忧的!”景明帝愤怒地将那一纸认罪书甩到站在裴淮寂前的谢瞻脚边,裴淮寂吓得立马跪下,“不是,不是的陛下,是,是慎郡王世子,他...”
萧梓竛这时拱手对皇帝说道,“陛下,这诏狱可是裴大人全权管着呀,臣弟可不敢逼董心忧诬陷瑄王呀!”
“陛,陛下,臣冤枉,臣从来没有逼胁过董心忧啊,更,更没有诬陷瑄王殿下啊,陛下!”
“呵,你们现在是真的越发会代俎越庖了,仅凭一块遗落宫中的董氏玉佩便抓了董氏孤女,还连带着说瑄王指使她谋害朕,你们才是想朕快点宾天的人吧!”景明帝怒叱道,满朝文武都跪下,“陛下息怒。”
“董氏孤女,乃先帝特赦,赐药王收养在膝。也是朕将其安放在瑄王身边,诸卿想来都知道,瑄王一直伤病在身,董氏女尽得药王真传,可以悉心照料瑄王病体。可有些人,总是很爱多想。这让朕实在忍不住多想,到底是谁想真的想坐上来这张龙椅呢?你?你?还是你?!”被景明帝指到的几个臣子吓得立马跪伏在地,磕头喊冤,直说不敢。
景明帝冷冷地扫了一圈底下跪着一片的人,“皇太后曾有旨意,谁伤了董氏女,提头去见先帝。来人!将裴淮寂拖下去杖毙廷外,将他人头砍下来焚了撒到皇陵外丘。”
谢瞻闻言,双目微睁,此罚实在太过重,忙对皇帝ʝʂɠ说道,“陛下,裴大人一直尽忠尽责,并无大错。此次协理调查陛下中毒一案,也是瑄王殿下和太后娘娘同意让慎郡王世子主理,以示公正的,陛下不能这般武断啊!”
“丞相是在骂朕是武夫莽撞好杀吗?他要是尽忠尽责怎会让董心忧被害了性命!皇太后同意的前提是什么!你是听不懂吗!?”
景明帝此言一出,在场的文武百官顿时大气都不敢出,还能有什么比这事更气得皇帝身子还没好全就垂死病中惊坐起呢,董氏孤女深得瑄王喜爱,那日太后寿宴,满皇都都已人尽皆知。
看来今日瑄王没来的缘故,不是因为他起懒了没守时,怕是悲愤交加之下,病倒了。
谢瞻放下手里的笏板,缓缓磕了三个头,“请陛下,三思!”
这场君臣之间的拉锯,最终是皇帝让步将裴淮寂虢去官职,打入诏狱,听候发落,裴氏一族全部成年男丁流放,女眷没籍为奴而结束。
几日后,含章殿。
“翊儿至今未醒,太医院的人去了一拨又一拨,这可怎么好啊?”燕太后抬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很是忧虑说道。
“您不也去看过他了吗,儿子午后再去看看他。”萧梓竣安慰着皇太后,心里也难受得紧,郑院判已经来和他回禀过几次萧梓翊的情况了。
“陛下,瑄王殿下身子本就伤了心肺经脉毁了底子,如今伤心悲愤之下,情绪激烈,气血上涌,心内郁结,陷入昏迷。心病难治,是他自己不愿醒的,越是时间久了不能醒来,那可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萧梓竣想起郑院判的话,心里也很是沉重,又不敢和皇太后说,可心病需要心药治,他上哪去找个董心忧赔给梓翊?
第35章 第三卷 画中杀机
卷三•画中杀机(十)
午后,瑄王府。
不过短短几日的夏雨,瑄王府庭外原本开得正好的芍药,竟然跌落衰败,落了一地枯花。
萧梓竣心下一阵叹息,就如同这府中主人那无果而终的情爱一般,还未盛放便已凋谢。
床榻之上静静躺着的萧梓翊,如同睡着了一般,午后的日光微微倾泻,映在他脸上,恬静俊逸的脸上几无血色,苍白得就像一只随时会碎掉的瓷娃娃。
萧梓翊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他走完了他一生。
在梦里,他不是出身皇室,拥有了疼爱他的母亲,教他习武练剑的父亲,严厉却慈爱的教书老师,总是将他护在身后的兄长,成年后的他,遇上了他一生之中最爱的女子,与她成婚生子,相守一生。
萧梓翊走到他们面前,可他不管怎么靠近,他都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他突然就慌了,面前美好得如同画像一般的场景顿时碎成无边际的黑暗。
一个全身是血的女子正静静地凝视着他。
“心忧?心忧!”萧梓翊想要抓住面前终于看清的女子,然而她没有说话,那双缠满固骨钉的双手一推,直直将他推下了暗黑无际的深渊!
“心忧!”那双疲惫的狐狸眼终于缓缓撑开,失神地望着床帏帐顶。
萧梓竣在他床边小坐了半个时辰,跟他絮絮叨叨了一阵,没想到,萧梓翊终于醒了。
“梓翊?”萧梓竣轻轻唤了一声,萧梓翊却突然侧身伏在床边,吐了一大口血。
萧梓竣吓了一跳,忙手忙脚乱替他擦去血迹,唤御医进来。
郑院判前来给萧梓翊把脉施针,“殿下可还觉得胸口闷疼?”
萧梓翊微微摇了摇头,苍白如纸的脸上疲惫不堪,景明帝见他这般颓靡,挥挥手让屋里的人都先退下了。
“是还觉得哪里不适吗?”萧梓竣替他拢了拢被子,轻声问道。
“兄长…我只是…觉得好累。”
萧梓竣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脊,只是静静听着,“嗯。”浅浅应了声。
“嘿,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瑄王府大门外,谢瞻缓缓来到门前。
门前的侍卫见是丞相大人,“丞相大人,殿下今日仍然身体抱恙……”
“我今日只是一人前来,去看看殿下,不必通传。”
“在那里,我是一个平凡人,我有严厉却慈爱的教习老师,有一生钟爱的妻子,然后与她平淡幸福地度过了一生…咳,咳咳……”
萧梓翊又咳出一口淤血,萧梓竣让他就着手臂,替他拍了拍后背顺顺。
“我...没有不臣之心...无意于帝位...可为什么...我的出生就是原罪...”
“梓翊,是皇兄没能保护好你,你一定要好好的保重自己...”萧梓竣搂着伏在自己身前,脆弱得像只受伤的小兽的弟弟,很是心疼。
良久,萧梓翊又沉沉昏睡了过去,萧梓竣安顿好他,便起身出来,却撞上了正在室外不知道站了许久的丞相谢瞻。
“陛下。”谢瞻行了一礼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