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果想和她做朋友,可以常带她出去逛逛街,吃些好吃的,见见你别的朋友同学。”
这些话,让苏子柔愣了下神。
“镜尘哥,您……”
“嗯?”
“您是把对祈安哥的那份感情,寄托在余烟身上了吗?”
纵然苏子柔年纪不大,没多少社会阅历,但感情方面的微妙感,她察觉得到。
凌镜尘这些话,不该出现在大伯哥对弟媳身上。
而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又是高洁神圣的,她也不会把什么背德、肮脏的事情往他身上想。
所以苏子柔只会猜测,他是不是把对弟弟的情谊寄托在了余烟身上。
凌镜尘沉默了片刻,弯起唇角,“我话还没说完,你和余烟做朋友,也能学一学她身上那种纯粹、不在意别人看法的豁达。”
苏子柔抿了抿唇。
她多想了。
镜尘哥品性那么好,对谁都好。
……
厚云遮住天际的那轮圆月时,余烟也坐上了车。
她身上换了一件粉色连衣裙,裙摆外还有一层梦幻的纱,领口是方形的,有一个蝴蝶结做装饰。
她常用鲨鱼夹夹起的长发散了下来,额前的碎发用一枚蓝色的五角星发夹别了起来。
这样的打扮让坐在她旁边的凌镜尘目露几分愕然。
这样粉嫩的打扮很减龄可爱,但她胸部的弧线又足够傲人。
若要形容,唯有二字。
纯、欲。
苏子柔在副驾驶坐着,她想和余烟说声谢谢,结果一回头,小脸又拧巴了起来。
“余烟你穿我衣服,你好歹也和我说一声啊!”
那件衣服是她才刚买的秋季新款,一次都没穿过呢,带来宁山本是想穿着再化个美美的妆出片的。
“和你说了也没用,你反正阻止不了,不如不说。”余烟一本正经的说完,从包里拿出蓝牙耳机戴在了耳朵上。
苏子柔鼓了鼓腮,又转回了头。
山下到景区内他们住的地方车程也就十来分钟。
纵然余烟对她态度不算好,但被余烟又帮又救,她还是想对余烟说谢谢。
在余烟洗过澡出来在桌前坐下后,苏子柔赶紧把一杯冲好的燕麦推到了她面前,“余烟,我们聊聊吧。”
余烟接过燕麦,“我会把衣服的钱给你的。”
“我怎么可能在乎这个。”苏子柔做了个深呼吸,一字一句道,“明天就是你回凌家做例行的身体检查的时间了,我们都要回去。”
余烟洗过澡后表情还算平静,一听这话,眉心拧了起来。
苏子柔不知道她的焦虑,继续道:“我决定回去和我妈好好谈谈,我也不会再针对你,算计你了,这次你帮了我,我记住了,以后你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我会帮你的。”
这话又让余烟的眉宇舒展,并轻笑一声:“听你这意思,是被我的魅力所折服了?”
苏子柔又炸了:“我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那么嚣张啊!”
“嚣张?”余烟认真的疑惑道,“有吗,我一直这样说话的。”
苏子柔垂下吐了口气,“算了,这也是你的特点,总之……我们化敌为友吧。”
“好啊。”
余烟起身,找出她带来的毛茸茸的冬季睡衣换上,“我的朋友,把我的行李去收拾一下。”
苏子柔:“不去!这哪是朋友,你这是把我当跟班。”
余烟:“你不帮我收拾,我就把你的行李箱弄乱。”
苏子柔就窝囊的去了。
余烟打开手机,又打开了一款游戏。
游戏开始三分钟后,她打的正认真时,突然又干呕了下。
立时,这游戏打不进去了,被压下去的焦虑又铺天盖地的跑了出来。
甚至后来,苏子柔收拾完行李,也把澡洗好上了炕都睡着了,她还是焦虑。
直到晚十一点,不知哪座寺庙里有喇嘛诵经,声音若隐若现的飘来,余烟悄悄打开门走了出来。
她先走到了凌镜尘的禅房外。
男人的房间黑着灯。
余烟之前本想问问他的,她是不是怀孕了。
可后来又没了说话的欲望。
她不想和他再有什么会让心脏不舒服的话题,很难受,她不想被负面情绪包裹。
而且,他明摆着就是想让她怀孕的,如果真有了,是他愉悦她痛苦。
在他房间外站了会儿,她一转脚尖,去了观音殿。
此刻观音殿里空无一人。
她跪在殿前的蒲团上,先顶礼叩拜后,双手合十望着那眉目慈悲的金身像。
不知何处又有了撞钟声,余烟恍然从那钟声里,听见了埋在过去的声音。
“用力啊,孩子露出半个头了!”
“再用不到力气,就得上剪刀了!”
“烟儿,把你家剪刀找出来!”
第37章 咽
十五年前。
宁山山脉东边一带是全国十几个贫困地区之一。
这里地势险要,交通极不方便。
余家村的位置比起其他村庄还算好一点,只要翻过一座叫“泉山”的山,就能到了建立在宁山的佛家圣地,这样离繁华的金城市就不会太远了。
如果不翻那座山,走村里那弯弯绕绕的小路,去金城最快都得五个小时。
处于这样的地方,很多方面的条件都跟不上。
村里怀孕的妇女不仅很难去医院做产检,就是生孩子,都是找着村里的赤脚医生和接生婆婆在自己家里生。
十五年前,除却南方的沿海,北方很多地方也开始发展,可大山遮挡的地方却一直停滞在旧时光里。
她的母亲生的美丽还会酿酒,在她生父进山摔死后,就被外公嫁给了村里最富有的大龄光棍。
那光棍的确是有钱,是村里唯一一个有四轮汽车的,他每天的工作就是在院子杀了猪宰了羊,再运到县镇上去卖。
他养的家禽生畜都是吃宁山内的药草长大的,肉香的很,在外的生意一直很红火。
可即便如此,她母亲怀孕后面对突然的临盆,也来不及去医院。
那年她六岁。
在生父去世,母亲改嫁后,已经过去了三年。
她的母亲和继父有了属于他们的孩子,据村里生养多的女人说,看那肚子怀的一定是个儿子。
继父很乐意听这话,那时说最多的话就是母亲有一个争气的肚子,为了这个儿子能白白胖胖的来到人世间,继父要母亲一日三餐顿顿吃肉。
那时候,村里其他的孕妇都在羡慕母亲,说她嫁了个好男人。
因其他的孕妇吃肉还得计划着。
她记得当时嘴馋想吃母亲碗里一块儿肉,都要被继父打手,说那都是借她母亲的嘴给弟弟吃的,她丫头片子没资格吃。
结果这样的喂养却让母亲临盆时,因胎儿过大造成了难产。
六间平房靠厕所的那间只有一扇小窗,里面又暗又阴冷,那就是她母亲当初生孩子的地方。
在落后贫瘠的地区有太多封建的陋习,比如说什么女人生孩子流的血晦气,生孩子要在环境很暗的地方来。
她还记得母亲躺过的那张小床一米二宽,最底下铺着干草,上面是一层旧褥子。
村里的老人说,她们都是这样生的孩子。
母亲生产那天正是个冬天,宁山海拔很高,村里冷的要命。
母亲身上盖着一层花被,露着膝盖以下的腿,抖着。
她站在一旁,分不清母亲是冷还是疼。
母亲一开始还一直在喊疼,可是接生婆说了两句让她不要喊留着力气生孩子时,屋外的继父便用他那粗犷的嗓音吼:“疼什么疼,哪个女的不走这么一遭!你要是给我生不出儿子,以后就得你闺女来生!”
然后母亲就咬住了嘴唇,一声疼都没有喊。
她还是知道母亲很疼,因母亲咬破了嘴唇。
后来,两个接生婆一直不停的让母亲用力可孩子还是生不下来的时候,一个接生婆让她去拿剪刀。
她不知道生个孩子为什么要拿剪刀。
接生婆把两手的食指大拇指对在一起向她比划,“生孩子的口,现在这么大,可是还没你弟弟的头大,要让头出来,得怎么样啊?”
她天真的说:“把口子再变大。”
接生婆笑:“对,拿剪子去吧烟儿,剪大口子,你弟弟就生出来了。”
第38章 苦
她没有去,“用剪子剪那多疼啊,还要流血!”
另一个接生婆是个急脾气,就按耐不住了,一把掀开了母亲身上的被子,“流血,你看看你妈流多少血了,再不赶紧去拿剪子,你是想让你妈疼死,你弟弟活活憋死在你妈的肚子里吗!”
本来。
小孩子是不允许进产房的。
可是她年幼调皮,继父懒得看她,就把她扔进了这所谓的“产房”。
她的认知里知道女人生孩子是疼,但不知道孩子到底是怎么生。
就是她站在产房内,母亲也盖着被子,除了母亲的腿和脚,其他地方她看不到,只有两个经验足够多的接生婆子在忙活。
但那个急脾气的接生婆,让她看到了最不该她看的画面。
“啊——”
随着她当时那一声响彻在产房的稚嫩惨叫,那副可怕的画面,就像凶神恶煞的鬼影,深深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
后来母亲挨了一剪子,终于生下了一个八斤半的男孩儿,但母亲也因此血崩。
接生婆们慌了,要继父赶紧找车送母亲去医院。
可继父看着刚出生的大胖儿子,再看看缩在产房角落被吓到犯了癔症的她,不愿跑那么一趟。
他抱住他的后代,对虚弱至极的母亲说,“娟儿你安心的去吧,烟儿现在也不小了,能带孩子了,等烟儿再长几年,我也会给烟儿找个好婆家。”
母亲没有死。
母亲酿的酒很好喝,会酿男人们爱喝的烈酒,也会酿女人们能喝的果酒。
村里女人心里苦,花个三毛五毛买一两母亲的果酒,喝过觉得心里甜。
母亲被继父放弃后,村里的一些姨姨们自发过来照顾。
“娟儿,你得活下来,咱们都这样苦了,你要真走了,烟儿也得这样苦。”
“就是啊,为了孩子也得挺下来。”
“现在你多好啊儿女双全了,我这第四胎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个儿子,你再熬一熬,不用多久,熬个十年烟儿就十六了,能帮衬你了,日子就好了。”
那会儿她只觉得神奇。
村里的姨姨们对母亲就这样说了几句,又给她灌了几碗药,母亲还真的就睁开了眼睛,血也止住了。
甚至开口就问:“我闺女呢……”
她当时被一个奶奶抱着。
奶奶还揉着她的耳朵,敲着碗,叫着她的名字。
姨姨又对母亲说,“那个老婆子做的也实在太过,着急就着急,竟然让烟儿看你怎么生孩子,孩子被吓坏了,现在还癔症着呢。”
妈妈让奶奶把她抱到她身边。
就在她坐在母亲那冰冷的小床上时,她一激灵从床上摔了下去。
老奶奶还有母亲都没办法驱散她内心的恐惧。
她怕自己看见的画面,也怕上了这张沾染了母亲很多血的床。
母亲那会儿也没多少心思管这些,她也好奇自己葬了半条命生下的儿子怎么样了。
结果。
因母亲刚生完没有母乳,继父唯恐大胖儿子饿死,给孩子吃了羊奶,结果因喂养不当,孩子窒息了。
然后她母亲拼命生下的弟弟,仅在世上留了三日便又匆匆离开。
继父把儿子过世的过错强加在了她和母亲身上。
她记得那天,母亲双脸红肿躺在床上哭的声嘶力竭,她被继父举起狠狠摔在了墙上。
“为什么死的这不是这个便宜玩意儿,而是我的儿子!”
第39章 吐
村里村长怕闹出人命,带着几个叔,还有神婆过来阻止。
“都是报应啊,你都不看看娟儿给你生了孩子后,你是怎么对待她的?你打死她,你能活?”
“你如果还想有个孩子,就好好对待娟儿,让她身体好起来再给你生一个!”
村里那些良善人你一言他一句的,让她的继父又重新对她母亲上了心。
但因有过了自己的孩子,她这个继女就完全被继父放在了利益互换的位置。
仅仅给她一口饭吃就等着她长大把她嫁出去,书都不让读。
而她也无所谓继父怎么对她,因从母亲生弟弟的那天起,她心里有了魔。
她害怕黑屋子,害怕黑色的剪刀,害怕大着肚子的孕妇,也害怕看继父杀猪时那一片一片的血。
若看到,她会恐惧到浑身发抖,夜里梦魇。
不过再恐惧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年龄的增长也会渐渐淡化,或者释怀。
她后来被继父逼着学杀猪,思想又经历了一种近乎“重组”的变化,血在她眼里就成了红色的水。
每天看着家禽生畜的生生死死,她也很难再想起曾经往事。
而村里人虽少,但结婚的却像地里的庄稼那样,一茬又是一茬。
不过在她十岁以后,这村里突然就换了一种感觉,这一茬的孕妇没那么苦了,她们每个月都会坐车送去县城做产检,她们的丈夫都小心伺候着。
虽然她们也都依旧更想要儿子。
村里稍微有钱的几户人家也都搬出了村,他们不在村里修房子了,家里的女儿考上了县城的重点高中,他们要一家子努努力去县城买房子,儿子也能去读更好的初中。
那些改变曾让她也觉得开心。
小时候她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开心。
等自己长大后,才明白,她那是在欣慰不能掌控自己命运的同性、同龄人终于遇到了一种幸运,不再像她、像她母亲那样悲哀。
她或许放下了儿时的恐惧。
但十五六岁时,有老婆婆说她也快找得婆家了,还说什么找个好婆家生个大胖小子这种话,她就又被儿时的恐惧裹挟了整个灵魂。
劝人生孩子,在她的认知里成了一种诅咒。
思及此时,她那张平日里总是风轻云淡的小脸,此刻写满了虔诚。
“菩萨。”
她轻声说。
“信女余烟,从十三岁就开始来祭拜您,您记得我吗?”
“菩萨,我现在的心情和思想不适合生小孩儿,如果您记得我,如果信女怀孕了,亲手了结了肚子里的孩子,请您告诉它,不让它来到人世对它才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