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宁山,您和二少夫人谈谈,再思考一下如何从凌寒山庄出来,咱们就往苏国走。”
御风作为保镖,一向雷厉风行惯了。
当这件事也就要这样安排时,凌镜尘双手的青筋越来越明显,同时也在悄悄颤动。
他好激动。
这一天,他梦了很久。
……
到了凌寒山庄的时候,正是晌午一点。
纵然入了秋末,但这个点儿的太阳还是很大,山庄内也见不上几个人。
明娥有午休的习惯,这个点,基本都在休息。
但余烟醒了。
不过西厢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苏子柔被她的父亲叫回去了。
她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和嘴唇都很白,睁开的眼睛半阖着,没有一丝生气,眼尾和眼角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在流着泪。
不是因为伤心和委屈,而是疼。
她是被疼醒的。
不是背上的伤疼,是腹部疼,疼得就像几把刀在她的肚子内部像剐鱼的鳞片那样毫不留情的剐着。
那种疼是她从未承受过的,疼到双腿都哆嗦,同时腿间还有热流……
她也没指望谁能来帮她,她忍不住,就任由眼泪流,说不定流会儿泪就能缓解一下。
忽然。
一声带着颤音的男人呼声传来:“袅袅!”
第103章 神佛
余烟怔了下,转过头去,迎上的眼眸通红着又噙满了担忧。
余烟真的不觉得委屈的。
能有什么委屈的呢。
这次挨鞭子是因她偷偷摸摸去见不该见的人被发现了,这于世俗来说是错,就该受罚。
何况她过去无缘无故被打,也都从未觉得委屈过。
但就这一瞬间。
看到男人漆黑澄澈的瞳孔缀着湿润的光,看他鼻尖都微微泛红,唇抿的那么紧。
她鼻头酸得发疼,视线就措不及防的模糊不清楚了。
刚想说什么。
凌镜尘的身后又传来一道不善的声音:“尘儿!”
男人也怔了一瞬回头看去。
于晴和赵霜前后走了进来。
凌镜尘瞬间隐去眼底的泪光,“母亲。”
于晴抬眸,看着比她高出二十多公分的儿子,冷冷道:“跪下。”
凌镜尘长眸一敛:“理由。”
于晴立马拔剑弩张,“我让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跪下还需要理由?”
就是这一句话,把向来情绪平静如波的男人气得胸膛起伏,双臂的青筋纹路都凸显了。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这条命还给你。”
在凌镜尘裹挟浓烈的失望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咣当”一声,于晴从兜里摸出一把折叠的水果刀扔在了地上。
于晴一副猜到自己儿子会说什么的得意模样,“来。”
说完,她走去一旁的沙发上坐下,双手抱臂,腿还强势的翘成了二郎腿。
凌镜尘又怔了怔。
似乎是没有预想到,生养他的母亲,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垂眸瞧着脚下的刀,他神色依旧没什么波动,缓缓弯腰把刀捡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要把刀打开的时候,于晴又说,“你可想清楚,是你先说要还我这条命的,我作为你母亲,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你别妄想我会因为这件事而觉得愧疚。”
“我把你带到这个家,就是对你有恩。”
“还有我生你,虽是耗了我的精气神,但养你这件事,还有你父亲和你奶奶、你宁山那些师父的功劳。”
“你如果在你弟媳的卧室寻短见,我这个当妈的可不给你挽尊……”
说到这里,于晴指了指自己的脸,“看见了没有?”
“我这脸被你奶奶说打就打,我这个给你当妈的人都没脸了,也救不了你的脸面,你要没了,别人说你欺侮弟媳,被人撞见羞愧自杀,我给你洗白不了!”
“咱就别说凌家和祈安的名声了,余烟一个清清白白的别人家的姑娘,都要因为你被毁尽名声!”
“就是那些悉心教育你的,你的那些师父、老师,得知你竟然是那样的一个人,你让他们的名声和尊严又往哪里搁?”
赵霜还帮腔:“镜尘,阿姨真的不敢相信你是这样的人,你妈妈得知你在宁山昏迷,刚才知道你回来了,这不就赶紧带着我过来这月明轩想看看你的身体……”
“可你怎么不回自己的东厢,偏偏来了自己弟媳这里呢,还是卧室啊,你让别人怎么想啊?”
“这得亏是社会好了,女人对这些也不会太有羞耻心,这但凡倒退个几十年,就你这一个举动,就会逼死一个清白的大姑娘!”
这些话听的余烟心里生凉,舌尖发苦,情绪也在奔涌,让她的小腹更是痛的离谱,眼前恍若飘起了金星。
于晴和赵霜的这些话是令人气愤。
可是她竟然想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别说是倒退几十年,她小时候在村里就听过一件很悲惨的事。
一个孩子刚出生就死了丈夫的年轻姐姐,在村里艰难度日。
她本来已经更苦了,可村里有个恶贯满盈的老光棍在深更半夜去了姐姐的房间。
姐姐怕的大叫,就吵醒了邻里街坊,也是由此躲过了欺辱。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就满是姐姐的流言蜚语,说她婚前多么不检点,说她和那老光棍早就勾搭了,甚至说她和丈夫唯一的牵绊,她的孩子都不是亲生的。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明明是那男人的错,可流言全要孤苦无依的姐姐来背负!
那些流言传了仅仅三五天,有天大清早,就在村里的一口井里,发现了姐姐和她的孩子。
捞到姐姐的时候,她还去看了。
有女人磕着瓜子儿说,姐姐的大胖儿子可惜了,不养给了她多好,她的肚子生了三个姑娘,拼不动了。
有男人看姐姐的衣服被水冲的不整,竟然还想上手……
但总归是,一个地方有恶,也会有善,最终善者给了姐姐和孩子一个体面。
可那件事,还有她从小见过的异性,她的亲生父亲以及她的继父,让她对男性有了一种特别恶心的反感,可是那个闭塞的村子又一直在告诉她,她总有一天得嫁为人妇。
直到十三岁,她遇到凌镜尘。
遇到了一个,和她认知里完全不同的男性。
他貌美又良善。
他富有学识,又体恤女性。
她控制不住自己靠近他的心。
可她也从未敢肖想过什么。
凡人哪敢肖想神佛呢。
哪敢呢。
她也搞不懂是情绪崩了,还是疼的实在是受不了,在空气安静时,她突然哽咽出了声音。
“是我的错。”
她沙哑的声音里是浓郁的哭腔,“是我的错,和大哥没有一点关系。”
“婆婆你明明清楚大哥人很好。我挨了打,他只是单纯的过来看看。”
神佛若犯错,但功还是大于过。
神佛下了神坛来接近她,她如果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动去接近,那就是她不懂事了。
昨天是她不懂事。
而她的哭声,让凌镜尘的手控制不住的颤动了起来。
他的袅袅从没有这么可怜又无助的哭过。
再抬眸,他看着眼前决绝的母亲,眼眶蓄上一道水雾,人默默朝后退了两步,双膝先跪,双手再撑地,旋即再把掌心向上。
五体投地的跪拜。
他还记得。
当年正式入宁山,离开凌寒山庄的那天,师父就让他这样对父母跪拜的。
因民间总是那样说,千里烧香拜佛堂,不如在家敬爹娘。
父母就是自己的神佛。
可为什么自己在家里敬的“神佛”却让他如此痛苦。
“儿子说了。”他闭上了眼睛,用力保持着镇静,“只是说如果,没说一定,儿子错了,不该忤逆母亲。”
“现在跪下了,母亲想说什么?”
第104章 喜脉
可眼前儿子示弱,余烟哭泣的场面,却让于晴更觉得烦躁。
这一切似乎在印证着她们的一个猜想。
“把头抬起来。”她说。
凌镜尘便直起身子。双手撑在大腿上,姿态毫无任何攻击。
于晴探身,朝他的脸甩了一个巴掌。
打的也是明娥打她的那巴掌脸。
“电话里我给你说什么了?”
凌镜尘用舌抵了抵被母亲打麻的那半张脸,“我不会那样做。”
“我怎么信你?”凌镜尘,你是做哥哥的,你欺负别人可以,你不能欺负安儿!”
“过去他多懂事孝顺,帮着你爸运转整个凌氏集团,让你可以心无旁骛的在宁山逍遥,他走了,那一切都是你的。”
“如果他的心上人你都要抢走,你还是不是个人?”
“善良?”于晴冷冷发出笑声,“你要是真善良,你就该知道,这个时候你来看望余烟,会对她的名声带来更多的负面影响。”
“你应该能明白,你和余烟越界,顶多就是我这个当妈给你一巴掌,别人奈何不了你,就是传出去,你贵为凌家的大少爷,念及你父亲和凌家的势力,舆论的压力不敢太欺你,所有的错处都会被余烟一个人担着。”
“我再不喜欢余烟,她也是安儿喜欢的人,还和我都是女人,你如果有点良心,你就不会那么自私,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于晴起身走到了床边,厌恶的俯视着余烟。
但马上,她神色古怪的皱起了眉。
余烟的背部刚上了药,身上就穿着一套睡衣,没有盖被子。
她紧闭的双腿之间红了一片。
于晴抬起手遮住了口鼻,别开了眼,“还有你,记住自己的身份……”
“你说的不对。”余烟噙泪的眸含着含义,瞪着于晴,“是你觉得钱财重要,你才会觉得,凌祈安得不到的那些给了哥哥,是便宜了他。”
“你说哥哥是在你凌家的钱财庇护下才能逍遥,你真是,你真是一个令人厌恶的母亲,你作为他的母亲,你都没有去宁山看看。”
“如果你去过,你就会知道,一路从雪域神山冈仁波齐虔诚叩拜,来到宁山万佛寺的苦行僧,他们才是真逍遥!”
“你眼里嘴里都是你的小儿子凌祈安,你什么时候考虑过凌镜尘的感受,你又是否问过他,他到底想要什么?”
“你不用这么威胁他,我余烟和你们不同,就是你有一天把我挂在金城街头,脱光我的衣服,说我是人尽可夫的妓子,我都不会觉得羞耻!”
“我妈妈和你不一样,我妈妈是这样教育我的,她说人本是动物,人生来就没穿衣服,女人的清白廉耻,女人应该自己心里有数,而不该让世人来定义!”
“你也休想给我贴上什么标签!”
“只要我离开你凌家,我余烟找得到我的舒适区,我的世界,你靠你那些铜臭是进不去的,那里有虎有豹,我只要驯服它们,我就是再穿不上一件衣服,我也是那个世界食物链之上的强者,而你又算什么东西?”
说这话的姑娘,活脱脱一只受了伤试图报复的野性小狼。
这番话,让于晴和赵霜震惊了,是一种她们根本想不到的逻辑。
还跪在原地的凌镜尘也震愕的回过神,瞧着余烟流着泪却坚定的目光。
他喉结剧烈的颤。
那含泪的眸弯起一分,里面氤氲着自豪和骄傲。
那就是他喜欢的姑娘。
从小就是那样,漂亮灵气又有点小狼狈。
可就是散发着一种纯粹无比的光。
最终,于晴气得揉了揉太阳穴,扔下一句:“和我打嘴仗的时候还是想办法收拾收拾你的身子吧,脏死了,快来事儿了,也不知道用个护垫……”
语毕,她和赵霜走了出去。
但她们也没马上离开。
于晴气的眼花:“这余烟不是没读过书么,怎么那么会说!”
赵霜马上安抚她:“嘴上吃亏就吃了,但咱们这么一来,他们两个也就不敢去老东西那里说点什么了,老东西的如意算盘就破裂了。”
于晴点点头,和赵霜往前走了,“走吧,老不死的把我禁足了,我要是被她发现来过这里,指不定回去我父母那边说点什么。”
“我这次回去,估计最近也不敢来了,子柔那边,我去好好说说。”
于晴点过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道:“不对啊,余烟有妈,她那个妈好像活着,虽然我没有打听过她那个妈,但你说,能不能利用利用她妈?”
“一个老不死的就够我烦了,现在多了个余烟和她一个鼻孔出气,我真的要烦死了!”
赵霜:“那就打听打听呗。”
……
室内。
凌镜尘站起身,步伐缓缓的走在她床边,然后蹲了下来。
绝对绅士的男人,在这种时候,根本就没往她的下半身去看。
瞧着余烟那没有血色的小脸,他眉心皱起,薄唇翕动刚想说句话,余烟咬了咬唇,率先开了口:“镜尘哥哥。”
一开口就是哭音。
“我肚子疼……”
音落,凌镜尘的喉结重重滚了滚,忽然想起离开之前,她说她提前来了例假。
这次他才往她的腰腹去看,然后看到了那已经浸红了膝盖的血。
他双肩一颤,焦急问道,“怎么会来这么多,这不是该第三天了么,奶奶知道你来例假吗?”
“奶奶不知道,我没有说,例假来了那么一天,后来就突然又没了……”
余烟的泪珠子又开始往下掉,在难忍的疼痛中,她难以去思考别的情绪,只想依赖这个精通医术的男人,来拯救她。
“我疼的厉害,就没有这么疼过,你快帮我看看……”
男人马上起身,坐在她身边把她的手拿到了自己的腿上,手指扣在了她手腕上。
然而三秒后。
他满是担忧的眸先是一怔,手指也微微抖了抖,神色便被带着震愕的绝望所吞噬了。
余烟一直盯着他看,“怎么了我?”
凌镜尘的视线也忽然呆滞了。
又是片刻。
两行清泪猝然的,从他的眼眶猛地掉落。
他诊出了一坏一好两个消息。
好的是,余烟的脉象丝滑跳脱。
那是喜脉。
坏的是。
脉象正在极速消失。
他们的孩子,他们还来不及知道,就没了。
第105章 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