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我的怀疑和外界给予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在心头,他不眠不休的思索,便病了。
病中。
他做了个梦。
密闭的环境里有两个他。
一个他穿着当下的白色藏袍,一个他穿着一色国风元素的黑色衬衫。
穿黑衬衫的他正使出浑身力气在砸四周黑漆漆的墙。
他看着那个“他”:“你在干什么?”
“他”停了下来,看到他时露出诧异,说,“真我?”
他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他”说:“你忘了?过去你说,我是‘妄我’,你是‘真我’,你出现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我传递你可以把一切都完美解决的信号,留我在这里,你从这里出去了。”
“你现在,为什么会回来?难道是遇到了你也难解决的事情?”
音落后,幽闭空间的四面墙壁出现了很多画面。
有很小的时候,家里还只是他一个孩子,他备受宠爱,也总让家人落泪,他的身体太差,总往医院跑。
在这样的生活里,母亲于晴的肚子又大了。
不用多久,家里多了一个婴儿,可却没有换来家人幸福的表情,而是一把又一把的泪。
他的弟弟孕检时一直正常,却在生下来以后查出了先天性心脏病。
有个夜晚。
他的弟弟躺在婴儿床里啼哭,他双手攀着婴儿床,噙着泪看着眼前争吵的父母。
“你凌家祖上一定是造孽了,不然我的两个孩子怎么会都有问题!”
“我说过了,是祖上近亲结婚的问题,乖,我们再生一个,下一个一定会好的!”
“你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简单,老二可才刚从我肚子里出来没多久啊,你竟然就想下一个了!”
“我告诉你,这孩子你必须得生,没我凌家,你于家早败完了,你要是不给我生一个健康的孩子,你于家就等着破产吧!”
“你怎么能这么绝情,我不生,我绝对不生,我要让老二活下来!”
“他活不下来!”
“他能不能活下来不是你说了算,凌青云,老二才刚过了满月,你满脑子都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母亲突然崩溃到了极点,冲到他面前,把无辜的他提溜过来,照着他的后背拍了上去,“你要一直给我说这些,老大也别好好活着了!”
“凌青云你还不相信,你凌家生不出健康孩子,都是你凌家自己作的,你都没照镜子看看你那可恶又自私的嘴脸吗!”
乱成一团的哭声和争吵声吸引了爷爷和奶奶来。
明娥把他抱在怀里安慰,爷爷听说事情后,朝着父亲扇了几个巴掌,把事情平息了下去。
但后来,爷爷又劝母亲,“晴儿,两个孩子,还是要以老大为重,老大只是身子骨弱,没啥别的问题,不能拿孩子出气啊……”
可当年才刚二十五岁的母亲受不了这些安排。
那些安排在她听来,都是为了给凌家传宗接代,没有一点情意在其中。
在母亲极端的想法里,他被家里看重,便厌恶了他。
有一日。
弟弟又因身体不适而啼哭了一整夜,全心全力带弟弟的母亲再次崩溃。
便又把他从一旁的小床里提起来,“都怪你,如果不是你身体不好,我怎么会在身体还没恢复的时候就怀上老二!”
母亲再次有孕时,他才一岁多。
“都怪你,如果不是为了生你大了肚子,身材变样,你父亲怎么可能出轨!”
幼小而体弱的他昏了过去。
后来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还有父亲都来了。
父亲在母亲怀他时出轨女星的事情暴露,母亲委屈大哭。
父亲挨了家法,送到宗祠面壁。
而外婆一句话就抹去了无辜的他所受的委屈。
“我女儿产后抑郁,你们凌家没一个人发现啊!”
产后抑郁让明娥不好说什么,只能是把他接到德厚堂,离开于晴生活。
那时他两岁半,便完全离开了母亲的身边。
时而在后花园玩球,看到母亲抱着弟弟在看荷花,他会歪着头用力的去想,被母亲抱着的感觉是什么滋味。
终于有一次,看母亲独自出来,他鼓起勇气过去,问母亲,“妈妈,你能不能抱抱我。”
母亲笑着,弯腰去抱他,但只是碰了碰他,他都没感觉出母亲用力,母亲就说,“烨儿长大了,妈妈抱不动了。”
他刚觉得失落和难过,自己那个刚学会走路的弟弟,不知从哪里跑了出来,抱住了他,奶声奶气,“哥哥抱抱。”
看着肉嘟嘟的弟弟,他露出了笑容。
觉得有个弟弟也不错,妈妈吝啬给他的爱,弟弟好像可以间接给到他。
凌寒山庄那么大,但很多地方都有他和弟弟的回忆。
而后那些童年美好的回忆迅速闪烁,又在凌家宗祠定格。
六岁的他跪在宗祠。
爷爷奶奶在改族谱上他的名字。
身侧,站着一位穿袈裟的老和尚。
爷爷要他叫老和尚师父,还说从当天起,他就得去宁山做俗家弟子了。
奶奶抹着泪鼓励他坚强,说那是为了他好,为了他以后能长命百岁。
弟弟大哭,不让他走。
去宁山的路上,老和尚说他不仅长的像个小姑娘,性格也像小姑娘,委屈掉眼泪都是默默的,不像别的男孩子那样会大声哭叫。
他不会那样哭。
幼年时不哭尚且会挨打,大哭更会惹人烦躁。
何况,他三岁时,于家又因他不省心的大舅豪赌欠下巨额债务,母亲只能求助父亲。
在于家事情解决后,母亲也认命,又在三年内大过两次肚子。
在那些弟弟妹妹之前,他是兄长。
第161章 为爱而生
去到宁山的生活,虽然住的地方会有虫和鼠,一开始把他吓得不敢睡觉,但适应以后日子还算不错。
那些入了佛门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和尚们,很多都是师父收养,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一对比,他觉得自己幸福得多,虽然母亲关爱他不多,但他还知道自己妈妈长什么样子,他们却不知道。
宁山的生活格外充实,时间也过得飞快,好似弹指一挥间,他就步入了弱冠之年。
不似童年、少年时每日的生活主要是为了强健体魄和学习,成年以后他需要为未来打算,思索人生的意义。
他本想拿着家里给的那些零花钱在不为钱财所愁的前提下,一生钻研学术研究。
但也总觉得生活里还是缺少点什么。
后来,那个小丫头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
最初,他对她好奇和欣赏,她的野性和可爱,就像深山悬崖上开的野花。
之后,他对她心疼和关心,她的经历和单纯,让他生怕她再遇到什么悲惨之事。
最终,他发觉自己对她生出了一种爱意。
他的爱意像洪水猛兽,只懂得往前,不知后退。
而爱这种东西一旦萌生,也很难消退。
爱她的过程,他逐渐找到了生命之中,所觉得空空的感觉。
世间所有生命都有灵性,他在宁山感悟最深的就是怜悯众生,师父说,太懂得怜悯的人,该是为爱而生。
“他”走到了他身边,与他面对面,距离近的宛如在照镜子。
把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看过,他神色动容,“我不明白。”
“他”说,“你当然不明白,因为你错了,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不是躲开就能解决问题,人也不该在事情发生以后,因痛苦和自责就忽略自身最真实的想法。”
“我们不该委屈自己,我们身上还有责任。”
他问:“什么责任?”
“他”说:“袅袅的清白给了我,还为我孕过一个孩子,她不需要我那是她的事,但我得一直在才行,哪怕痛苦哪怕焦虑,也得在。如果有一天她需要我,我却不在,是我失责。”
“痛苦在责任面前,不过尔尔。”
后来从梦中惊醒。
他吐出了一大口黑色血水。
一位藏医来给他看身体,说是积压在五脏六腑里很难被察觉到的毒素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病给激出来,吐出来了。
他体内怎么会有毒素?
这个问题还来不及思索,去世的上师的弟子恰巧在他身边,又含着恨意说他医术不精,连自己的问题都看不出来。
因上师去世之事而自责到病倒的他,来不及擦嘴边的血,就厉声怼了过去:“我的医术没有问题,我也没有耽误上师,我尽力了!”
吼过后,他的目光瞥到了房间墙壁上挂着的日历上。
看到上面的时间,他突然头昏脑涨。
余烟追着车在坡道上狼狈摔倒的事情仿佛就在昨天,可时间却告诉他,自己已经躲了一年多。
各种繁杂的情绪在心头缠绕,眸内涌出清泪,他来不及再说什么,起身跌跌撞撞的朝外去。
那时,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
他要回金城。
要回金城。
过去那些表现,都不是他的本意。
他的袅袅,那么追他,是舍不得。
飞机起,又落下。
夜幕降临,在酒伴酒吧。
他手指微颤,看着还没开门的娱乐场。
过来之前他联系御风,哪怕御风人在国外,还是告诉了他,这个点她一般都在酒吧酿酒。
她今天也一定在,因在酒吧后门旁,他看见了她那辆出行的专车。
正酝酿着情绪,突然后门打开。
一个长相不错,身材高大,一看就满是安全感的男人抱着她从后门出来,上了停靠在那里的劳斯莱斯。
第一反应他躲了起来。
震惊和打击席卷心头,那个男人是谁?
车子离开的没有给他追上去问的机会。
后来他乔装打扮去打听。
“凌家二少夫人啊,凌家不让她给二少爷生孩子了,但也没离开凌家,有人说她深爱二少爷,想等精神问题治好以后再做试管!”
“也有人说,二少夫人其实不爱二少爷,爱上了别人,但和心上人难成,那还不如留在凌家做寡妇呢,有钱有事业,还不用吃爱情的苦!”
他心中忐忑,想了很久又去打听,“凌家二少夫人,怎么看待凌家大少爷凌镜尘呢?”
“啊,有人问过她呢,二少夫人的话说的很礼貌客气,说大少爷人品如芝兰玉树,待人温润有礼,对谁都好,是很好的大哥。”
他不如不打听。
纵然他也几乎从未和人有过争执。
但也懂得,若有爱恨纠葛过的一对人,能那么客气的说对方的好,无非是放下了爱恨。
像丧家之犬。
他心中百般狼狈,回到了广袤也让他孤寂的高原。
看着那美得不真实的纳木措圣湖。
他想着关于圣湖的传说。
他是否也能像念青唐古拉守护纳木措那样?
或许。
可以。
她见或者不见,他就在这里,不喜不悲。
她念或者不念,心也在这里,不去不来。
……
思绪从回忆里抽回。
凌镜尘抱着熟睡的余烟落了泪。
在高原吹了两年的寒风,孤寂的生活了七百多个日夜,自己从外在到精神,如同脱胎换骨那般的改变。
可终有一天,他在措不及防时等到了她过来,平静的情意又开始如波涛那样翻滚。
后来,酒店的灯熄灭了。
男人穿好藏袍,走出酒店,站在了雪花飘落的街道上。
不远处,就是那神圣的布达拉宫。
他盯着看了片刻,抬脚朝前走了去。
鞋底踏在雪地上发出了咯吱的声音,他去了一个很远很僻静的地方。
余烟在天亮后,白光洒到床上时醒了过来。
睁开眼,身边放着一套酒红色的女士藏袍。
床对面的沙发上,凌镜尘穿着红蓝相间的藏袍,坐在那里正在做着一副耳环。
余烟愣了瞬,坐起来,“凌镜尘。”
男人抬头冲她弯起眼眸,“醒了?”
余烟抿了抿干巴巴的唇,“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副耳环,很好看。”
“给我?”余烟有些惊讶。
凌镜尘又垂下头,把耳环最后的零件安好,说:“雪停了,要不要去外面转转?”
第162章 烟烟和凌夜谈恋爱吧
余烟马上说,“好啊。”
最近她可怕了在房间里了。
但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凌镜尘邀请她去外面看看呢。
是他在主动。
嘴上就这样勾起了笑。
她还是小心翼翼,不敢问太多,但又控制不住开心,就看着他笑。
许久不见,纵然记忆里有画面,却远不及人在眼前觉得生动。
她的笑让男人红了耳根。
耳环做好了。
他放在一旁的花色编织袋里,“那就起床,我带你去外面吃早餐。”
余烟又在床上懒了会儿才起。
她身体有种快要散架的疲乏感,但心底却也有一种痛痛快快的轻松。
做,爱做的。
回头起床,洗漱完换藏袍时,她又不太会穿。
凌镜尘便又起身,从纽扣到腰带,给她一一系好。
她又打算用鲨鱼夹把头发夹起来,凌镜尘却把她手里的卡子一拿,顺着她头顶的长发,给她编起了辫子。
余烟抬起瞳眸看着他认真的表情。
对于他会编辫子这件事她并不稀奇。
过去在宁山,他会编草帽,那个可比编三股辫难多了。
甚至有些蒲团需要缝,他也会用针。
不用像别的富家子那样研究怎么做生意,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各种技能。
他好像,就没有什么不会的。
一条长长的辫子很快编好,扎在末端的皮圈上,还带着南珠。
余烟刚觉得好看,他又从袋子拿出了一顶毛茸茸的四沿金丝花帽。
戴好以后,再把耳环给她,“自己戴。”
余烟先细细看了看那对儿耳环。
红绿金银的搭配,红色南珠,绿色松石,金银做的花托和隔珠把这些全部串联了起来,很好看。
往耳朵上戴的时候,她的视线还是看着眼前的男人。
之前刚见面不知怎么开口说话,有一种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