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黎想过来后,梁裕谦体贴地为她递上一杯红酒:“去年存在这的拉菲古堡,猜你喜欢喝。”
“今天不行。”黎想抱歉道,“今天有正事。”
“ 不是办完了吗?”他消息一向灵通,笑得谦和,“是楼上勃海的度假村招标会吧,有把握吗?”
黎想笑笑:“有的。”
“多大把握?”
“80%吧。”
她本来保守只有6、70%,但看了眼一起投标的公司,虽然不知道对方标书里的方案,但也没几个足以为惧的。
梁裕谦唇角笑容未减,亲昵喊道:“想想,你知道的,我可以帮你把这80%变成100%。”
从认识以来,他对黎想就一直表现出示好的意思。对待一个女大学生,他甚至不需要太游刃有余的手段就能表现出自己的需求。
梁裕谦并没有直接追求她,但见着她就提几句暧昧不明的话。或许是清楚她聪明,不需要把话说太透。
这次,已经算是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黎想看着眼前的西餐盘反射出自己的半张脸,蓦地抬眼:“梁先生,我能不能问问您在这之前谈过几任女朋友?”
“两任。”
“两任是女友,还是女伴呢?”
他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面色自若地扯开话题:“我今年31岁,你总不能要求我还和你们小孩子一样把一场恋爱谈得轰轰烈烈。”
“是的。”黎想坦诚地表示拒绝,“那你还能给我什么呢,怦然心动的初恋?还是能迁就磨合的三观?早十年前,您就什么都有过了,我只剩下您瞧得上眼的那点热血青春。”
这话实际上有点不太好听,指明了他只是贪恋她的年轻青涩。
梁裕谦笑了声:“想想,我承认你有点意思,也确实称得上人才精英。但……就说这儿吧,你往楼下看看,香港最不缺的就是精英,多少精英熬夜加班就为了一个月十来万。”
“我是涉世未深,但我不蠢。”黎想并没被他说动,反而站起身来,“您的冷静和阅历都是岁月痕迹,为人处事的经验之谈靠着家里红三代的背景,您喜欢我吗?可您眼里流露出的玩味都不收敛一下。”
“您在同龄人圈层满足不了这种优越感吧,而且。”她顿了顿,笑着说,“等我再过10年,未必在我的领域里不比您辉煌。”
梁裕谦面上依旧是挂着笑,面对一个小女孩的口舌之快,他讽刺的话都不需要说出口。
他淡声:“我真的很喜欢你这股劲。但太过,就会适得其反。”
黎想觉得自己刚才仿佛在对牛弹琴。
她脸色已经冷了下来,并不愿意继续周旋,下一秒,却听见侧后方的玻璃门被敲了敲。
薄浮林斜倚着门口,手插兜里,衣摆半扎不扎地埋进裤腰。他微微偏头看向他们,也不知道在那听了多久。
黎想回头看见他那张脸,刚才的尖锐盔甲一下子就卸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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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什么时候来的?”黎想跟在他旁边,往电梯口走,心里莫名其妙的七上八下。
薄浮林牵过她手,眼锋下扫:“80%那来的。”
“……”
他在重复自己刚才和梁裕谦说的话,看来是真站在那很久了。
不知道梁裕谦认不认识他,要是不认识,让他一个大活人在那旁若无人地偷听也太奇怪了。
黎想微囧,尴尬地说:“不是,我问你什么时候来香港的?”
“早上刚到。”
其实昨晚半夜到的,怕告诉她又影响到她。
电梯门打开,他们已经出了大厦。黎想才回神:“等等,还没开标,应该快了。”
薄浮林把她拉到身前,捻起她贴在脸上的一缕碎发捋到耳后,勾颈贴近:“容工不是还在吗?”
“但你都不好奇我们中标没吗?”
她边说,边急切地打开手机。点开屏幕一看,容工在两分钟前已经给她发来捷报:DK拿下了。
黎想松了口气,把手机举到薄浮林:“中啦!”
“开心吗?”
“开心啊!”她笑着晃晃他胳膊,“我说了会让你赢。”
薄浮林悠悠闲闲地看她:“做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黎想有点犯难:“没想过要奖励,加工资?”
“年终奖肯定有记你一笔,这是公司给你奖励。”他喉结轻滚,捏了捏她手指,“我给你的奖励要另算。难度系数大一点的,会让我更有兴趣。”
周围路人来往匆匆,英粤语言参杂其中,红绿灯发出滴滴答答声,午后阳光见缝插针地从密集高楼的间隔里落下来。
炙热咸潮的空气里,黎想开始思考港岛漫长的夏天到底会蔓延到何月何日。
她越过他肩头,看向矗立于城市大厦后的太平山顶,随口一句:“如果我希望,山顶白加道今晚只为我开呢?”
第16章
旁人提到香港, 无疑想起的是太平山顶、维港烟火和穿梭在大街小巷中的复古红色叮叮车。
各大地名被歌手们拿来创作,但山顶白加道却极少人特意提起。
黎想也只是随口一句。
控制住一条山顶豪宅门口的路,难度堪比登天。
可是, 当薄浮林真打了通电话后、就开着车带她上山时, 她开始思考驾驶位上的这个男人到底还能为她的一时兴起做到什么程度。
车停在一栋三层别墅的门口, 薄浮林为她开了车门:“在想什么?”
“我第一次来这。”黎想忍不住打量这一块居民区, “这就是白加道吗?”
新闻里, 山顶白加道这几处数千尺房产的报道都是在说成交价超过多少亿, 拍下的照片也都恢弘大气。
汉白玉的外墙建筑,比起欧式风格的城堡皇宫都有过之无不及。
但真踏在这条路上, 也分明只是像一处僻静的富贵园林而已。
“很失望吗?”薄浮林向她科普,“山顶白加道一共也就1.7公里长,那边就是另一条路了。”
对面的路牌上写着侨福道三个字。
“失望说不上, 就是觉得好安静。”静到黎想甚至听不见树上的蝉叫,和想象中的毫不一样。
薄浮林倒有些不解:“不是你说, 要它今晚只为你打开吗?”
她本以为只是来这里看看, 却没想到他真的有为这句话买单。黎想猛然抬头:“你、你不会……封路了吧?”
他微微偏额,不太在意地说:“一个晚上而已。”
薄浮林自己就是白加道豪宅的业主之一,做到这件事并不难。
新闻里提过的本埠富豪也很少真的住在这, 购买房产只是商人的投资。
平心而论, 住过这里的人一致认为山上雾气大, 湿气也重, 不如浅水湾那边的房子朝向好。
被他轻描淡写这么一句略过, 黎想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面前的坡道往上走,就是太平山顶的游客景观区。
平时大概也有私家车从这里通行, 但这会儿格外寂静。
别说车了。
除了他俩,连个路过的人都没有。
她心里澎湃到有股异样感, 往山道的栏杆那往下看,曲折弯道上果然有断断续续上山的车都被拦在下面。
为首那辆车的司机正在和安保人员交涉。
后座有人陆续下车,都上前问是什么情况,但显然在洽谈过后也无功而返。
“可以了。”黎想转过身,有些无措地解释,“我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没想过要霸占整条路。”
薄浮林皱眉:“这不算霸占,在我能力之内就是合理的。”
这条路连通了太平山山顶道站和摘星阁景点。算近路,因而不少开车的游客上山会走这里。
可山顶白加道本就是传统住宅区,地皮私有。
路口设置保安也是为了防止巴士、的士、货车和私家车的出入,但这些年没人较真地去禁止而已。
黎想理解他的意思,但还是羞赧开口:“突然封路对不知情的游客来说也挺不方便的。”
薄浮林低眸:“这是你要的奖励,我想履行。”
“是啊。”黎想笑笑,拉住他手,“你已经履行过了,我拥有了十分钟的愿望成真!这条路至少真的只为我开过一次。”
她在今年的夏天结束前,已经得到太多意料之外的美好。
他们没有继续耗在这一条山道上,薄浮林把她带回了自己家。准确来说,这里只是他十岁之前常住的一处房屋。
薄母是土生土长的香港人,外祖父家里经营酒店生意。薄父老家在京市,家中从政。但薄老爷子从军区退下来后,薄父便搬来了安清市经商,很多年没再回京市。
而薄浮林的童年也因此分给了这两座城市。
但十岁之后,他除了春节陪同母亲回香港祭祖和看望娘家亲人,就极少住这了。
黎想听他提起这些,才恍然大悟:“难怪你转学过来的时候,普通话就讲得这么好……一点港音都没有。”
“你这是地域偏见。”他戏谑开口,“我身边年轻一辈的国语都讲得挺好。”
黎想模仿了一句很怪的发音:“系咩?”
薄浮林顿了顿,憋着笑捏捏她脸颊,配合地回道:“系啊,黎小姐。”
她乐得不行,又好奇地问:“那你的名字和这里有关吗?”
薄浮林耸肩:“当然。”
南区有条名叫“薄扶林”的道路,薄扶林村庄也是薄母祖籍发迹的家乡。当初他母亲北嫁,外祖父母一家都不舍得这个女儿。
于是他出生时是外祖父取的名字,和“薄扶林”只一字之差,有份家乡念想的意头在里面。
黎想了然地点点头,轻声自语:“所以人人都爱太平山顶,我偏钟意薄扶林。”
山顶白加道里的别墅正门都不在路边,高架斜道连接的路口有保安巡逻,大门铁闸上贴着“私人属地,内有恶犬”的告示,处处都体现出了私密度。
薄浮林虽然不常回来,但别墅内基本每月都有一次打理,空间大,地板却很干净。
院子里还养着一棵蓬勃生长的蓝花楹树。
偏厅里摆放着被布盖上的钢琴,墙上挂着很多老照片,黎想看见了薄浮林的高清童年照。
原来他小时候就常摆着张拽脸,还戴着夹耳式的臭屁耳钉。
黎想站在那欣赏了会儿,才想起去卧室找薄浮林,他正在翻书柜。
她在门口探出头:“你在找什么?”
话落,他正好拿出一瓶双飞人看了看日期,让她坐到床上:“裙子捋上去点。”
黎想腿上被叮了不少包,昨晚还跟他抱怨过。
薄浮林半跪在她面前,拿着棉签给她擦了擦被叮肿的几处。女孩皮薄肉嫩,叮咬的伤口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他不禁问:“这么招蚊子,你什么血型?”
“B型。”黎想被他握着脚踝,不太自然地蜷了蜷手掌,“本来没这么严重的,是我抓痒抓得太狠了。”
“还得给你剪指甲吗?”薄浮林哭笑不得,叮嘱道,“擦过药就不要挠了。”
“我知道了。”
她皱皱鼻子,视线落在他这间卧室里。
衣柜开放式的区域摆放着他的一套校服,黎想记起来:“这是你中学的校服吗?我记得你开学第一天就是穿着这套过来的。”
他中学在本港的圣保罗念书,制服都是清一色的蓝色西装,白衬衣黑西裤。
薄浮林早已经没什么印象,没所谓地“嗯”了声。
他们下山前在这栋别墅里转了会儿,像朋友一样闲聊分享过往。
薄浮林对这座城市的记忆是爬山虎攀在红砖墙面上哗啦哗啦响,泳池里偶尔传来排球砸下去的水声,门口那棵蓝花楹树被日光照得明亮。
外头的柏油公路上有车呼啸而过,对诺大的“Slow 慢驶”标识视而不见,小猫踩过三角钢琴的黑白键……
天台处吹到的海风太过潮热,往下看是大半个经济特区的傍晚景观。
黎想却心不在焉地记挂起他年少时打着领带的白衬衫校服。
她花了六年时间,让他主动填满了她错过的时刻。那些没见过的时候,薄浮林依旧熠熠生辉。
太阳落山时,他们也终于要下山吃晚饭。
薄浮林开了辆黑色宾利,这边的车牌号都能自行定制,他的则是他的英文名字。
只是下山途中,薄浮林没有走原路。大概是为了带她兜风,他开车走了沿山腰的芬梨道。
黎想听过一首歌叫《芬梨道上》,歌评中说“芬梨”的粤音与“分离”相同。
因此,迷信情侣在游览山顶时多数会避免走这条路。
她不认为薄浮林不知道其中的故事,但或许在他眼中,走这条路也没关系。
情侣们会避讳分手,可他们又不是奔着长长久久去的情侣。
“这山顶何其矜贵,怎可给停留一世。
只得很少数伉俪,在这风景线上建筑关系。
这山顶如何高贵,似叫人踏上天梯。
可惜像雾都污秽,令这海景变成个谜。”
…
…
街灯在歌声里一蹴闪过,下山的路短得出奇。
黎想用余光看他清然立体的眉眼,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棱角尤其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