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想羞耻得头皮发麻,力不从心地在电梯门关上之前跟他挥挥手:“老板待会儿见。”
这会儿已经将近八点半,项目部的人在赶工重做被甲方那边打回来的方案,见到薄浮林也没太大反应。
每个人的工位变得又脏又乱,纸板乱飞。都忙得焦头烂额,怨气比鬼还重。
薄浮林是在五分钟后上来的,看见自己的卡夹被放在她工位左上角的位置。
黎想趁人不注意,向他指了下那。
下一刻迅速回到大部队里,打开电脑的CAD一起作图。
收到失物后,薄浮林没急着离开,而是在模型陈列展览区看设计作品。
大老板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走在员工区里视察,但他站在不远处的压迫感也让整个开放工作区域的气氛压抑了点。
“Fulam。”
总监出来喊了声他的英文名,把人请进了办公室里。
外边一群人如释重负。
黎想在专心拉体块的时候,闻到了来自模型制作室里夹杂着切割纸板的糊味。
一抬头,看见总监、经理和总建筑师三尊领导层小佛都在那里头陪着薄浮林这尊大佛玩泡沫切割机。
刚开完会议的隔壁组大壮一边重做城市设计导则,一边对高层的悠闲抱怨道:“他不是学商科的吗?哪懂我们建筑,在这玩什么呢。”
“老板玩得开心就行,管他懂不懂啊!”林汛随口接了句,“他要是看得懂,我们得更忙了。”
“他多少是懂点的。”黎想在一旁忍不住小声辩驳,“薄浮林在本科大二之前都一直是学建筑,后来才转了金融专业。DK这名字也是他取的,全称是德语的Dritte Kunst,意为第三艺术,建筑就是第三艺术。”
她甚至清楚薄浮林高中申请MIT那年也是申的建筑系。
当时还需要提交作品集,也就是说他在高三的时候就已经在掌握建筑学知识,早就会最基础的手绘草图和构建剖面。
大壮惊讶:“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黎想裹紧外套试图掩饰发红的脸,随手指了下另一处几位在电脑地块上修改立面图的前辈们,甩锅道:“听说的。”
工作群聊里,总监发了条信息:【茶餐厅夜宵,下班前想吃什么?大老板请客。@全体人员】
果然这话一出,大家的怨气都少了几分,一言一语地开始休息点餐。但意外发生在下一刻,建模组的石香突然哀嚎一声,捂着肚子让人叫救护车。
意外发生得太突然,总监开车先把人送去了医院。
经理和石香的组长在沟通员工的具体情况,薄浮林大抵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坐在一旁压着桀骜眉眼听他们的解决措施。
今晚的班也没加完,稀稀拉拉的人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万澄拉着黎想在茶水间清洗杯子:“我听他们那边有人说,是怀孕了。”
联想到她之前告诉自己的事,黎想瞥了眼外面赵颁那副衣冠禽兽的样子,还站在那冠冕堂皇地安抚众人:“他会负责吗?”
“你傻了?”万澄无奈摇摇头,“小香也是个傻孩子。”
……
黎想下电梯时,已经算最后走的人之一。她下到一楼时,刚出大厦,就被眼前开过来的那辆灰色帕拉梅拉鸣了一声车笛。
车窗缓缓降下,薄浮林侧过身,手里捞着一条她落在副驾驶的手链在她面前晃了晃,并没先开口说话。
大概是碰壁一次之后,怕再落她话柄。
黎想上前接过那条手链,微微俯身看向他,表情极为真挚:“不好意思,我刚还在找它呢。”
薄浮林斜了斜脑袋,不置可否。
车要重新开走之前,黎想喊住他:“去不去吃东西?”
他抬眼:“刚在宴会上没吃饱?”
鸿门宴怎么吃得饱。
再说了,她很讲规矩的。上班好好赚钱,下班抓紧追人。
黎想咬唇,大着胆子试探性地继续开口:“反正你刚才也想请公司里的人吃宵夜来着,既然没吃成,今晚换我请你好了。”
“等等,这次不是我的错觉吧?”薄浮林斟酌用词,挑眉确认,“你在约我单独吃宵夜。”
黎想微微抿唇笑,诚恳道:“上次也不是。”
第6章
黎想只有50%的把握能上薄浮林的车。
她突然想起本科室友里有个年纪最小的妹妹曾经为了追上男神,苦练游戏里的辅助,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坐在男神怀里和他单挑,让他站在那被自己打。
黎想倒没想过哪天能让薄浮林这样的小王子在自己面前甘为不二臣。
但暗恋如果也讲基本法,那她心中的第一条规则是:变优秀之后,再自信大胆地靠近那个优秀的人。
她现在在薄浮林面前无疑算个正面形象,虽然故意让他产生过自作多情的尴尬错觉,但刚才那句明示的表白,多少在一定程度上也让他有了点好奇。
而且,小王子的修养一直不错。
刚才又在公司发生了那种意外,他总不至于在这个晚上直接拒绝她。
果然下一秒,薄浮林在她强装镇定的神态中点了点头:“上车。”
黎想松口气,坐回副驾。
她在他车内显示屏的导航上输入了一个离这十三公里左右的地址,在他看过来的视线中回答:“因为是我请客,所以去我挑的地方,没问题吧?”
薄浮林别过脸,声音不咸不淡:“没问题。”
车流汇入大道五分钟后,她指了指路边一家便利店,让他停车等会儿。说完,很快下车跑了进去。
正当薄浮林以为她要请他吃711里的泡面时,黎想拎着一个袋子回了车上,袋子里面是酒精棉、碘伏和ok绷。
“我们公司的切割机很久没清理过,不知道伤口会不会感染,等会儿到地方了记得处理一下。”
她指了一下他左手上的伤口。
薄浮林手上被割出了一道口子,是刚才在模型室用泡沫切割机时弄伤的。他倒是没料到她会注意到,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术业有专攻,我就不该瞎折腾。”
黎想淡声:“可是这不也曾经是你的专业吗?”
他在这个晚上总算有了点兴致地侧头看她:“你还知道什么?”
黎想:“我……只是恰巧在面试之前对DK做过一个全面的背调。”
这不算说谎,她大概是新员工里最了解DK背景的人。
知道DK最初是由他召集了一群海外华人中的资深设计师和KFT美国旧金山的团队在北美建立,上市选址定在了安清市。
做过甲级写字楼、星级酒店,但真正打响名声的是离公司大厦四百米不到的那栋明珠国际金融中心和市区第二大体育场。
“包括DK创始人的背调?”薄浮林戏谑开口,“我再问清楚点,是因为DK了解过我,还是因为我才了解了DK?”
车已经停在了目的地,两个人都没急着下车。
他的提问太一针见血,黎想有些招架不住,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你对每个问题都一定要知道答案吗?”
薄浮林垂着眼皮睨她,似笑非笑:“不能糊里糊涂就被你拐来吃东西。”
黎想眼珠子一转:“这样啊,那吃完告诉你吧。拐到对面那条街可以停车,我先在店那等你”
“……”
她利落解开安全带跑下车,过了会儿站在路口那朝他招手示意。因为太过投入,踩到后面凸起的井盖差点摔一跤。
黎想没往后转头,以为踩到人,习惯性地先说了句“对不起”。
薄浮林停好车走过来,对她那犯傻的下意识举动看得一时失笑。
黎想没找什么高级餐厅,这个点大多数也都打了烊。
她带他来的是家很接地气的新疆烧烤摊。
坐下来还没一会儿,外面就下起小雨。
一道方木横贯在中间的玻璃窗,往外看过去,是一条被雨水洗刷过的湿漉漉的街道,柏油路面在路灯下隐隐闪着细碎的光,时不时有零星几个人行人在细雨中跑过。
他们出现在这都穿得有些过于正式,还好薄浮林刚才那辆车停得也较远。俩人坐在墙边这桌,不算多突兀。
可刚落座,他们后面那桌就来了一对男女。
男人不满意的声音很大,貌似在嫌弃这家小馆子配不上自己档次:“怎么来这种地方吃?第一次约会,我不得带你吃点好的啊!”
黎想:“……”
他干嘛这么大声?这样显得自己很小气诶。
黎想担忧地瞥了眼面前的薄浮林,他像是没听见一般,只将自己那件高定西服外套脱下来,搁在了椅子的另一边。
后桌女人轻声道:“你别说了,现在那些餐厅不是都关门了吗。”
“我这是怕委屈宝贝嘛!”男人继续吹水,“明天就带你去吃淮海路那家米其林餐厅的日本和牛。”
巴子。
黎想在心里小声用本市方言骂了一句,清咳一声,脑袋往前凑:“其实国内根本没有正宗的日本和牛。”
薄浮林看着她扒在桌面上纠结的两根手指:“你想表达什么?”
她声音软软的,不怎么具有说服力:“这家烧烤很好吃。”
“知道了。”他显然听清了那男人的话,闷笑地顺嘴说了句,“我没觉得委屈。”
黎想:“……”
好像哪里不对劲?
薄浮林贴上创口贴那会儿,黎想已经点好了餐。
他粗略扫了一眼,面要了不辣的,特意说了别加香菜,就连烧烤的几道肉食都很合他口味。
“你让我觉得有点可怕了。”他抱臂往后靠,一只手支着胳膊肘,手背好整以暇地抵着下颌,“怎么能连吃个烧烤都和我口味这么一致。”
黎想腹诽:大概是你太过专一吧,这么多年吃烧烤的喜好居然都没变过。
她在读高中时常经过他常去的那家烧烤摊,也常在他旁边那桌点一样的东西吃,早就把他了解得一清二楚。
被他凝重的语气逗笑,她没正面回答:“你知道这条路往前走是哪吗?”
薄浮林这些年在海外极少回国,就算逢年过节回国,也并不会来这类地方小餐馆,他如实摇头。
黎想说:“是六中。我以前和你是同一所高中的,也是同一个班。”
薄浮林抬眸,漆黑的瞳孔安静地看她。从小到大没缺少过女孩追求的男人不会在这个年纪还听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高中连读过两个学校,又时隔多年,记忆早就混淆。
当初在六中的哪个班都有些记不清。
“我高二转来六中,高三下学期就离开了。”
黎想喝了口桌上的冰水,不是很在意地点头:“你不用解释这些,我知道你不记得我。”
学生时代那时一个班有五十个人,她不是成绩最突出的,也不是最漂亮的,不是最高最矮最活跃的。
理所当然在他这样的校园风云人物眼里没有记忆点。
在这一刻,薄浮林确实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旧日同学的身影,可始终记不起来黎想的面孔。
“我变了很多,可你没怎么变。”
黎想不吝啬赞美。
这顿夜宵吃得很愉快,薄浮林不得不承认她是自己遇到过的最合拍的一个女生。饮食口味、工作闲谈、休闲兴趣……
不管聊到什么,她总能接上几句。
好像对他有过全面调查一般、做过多年研究一样。
薄浮林第一次没有追根究底地继续问车上提出的那个问题,甚至也没有问她现在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对他有好感是能肯定的,只是那份好感究竟从何时开始就不得而知了。
“对了,今天晚上建模部进医院的那个女生已经出院了。”她点开手机里的工作群聊,打开聊天页面的回复给他看。
薄浮林没进群,这事说到底有的是人管。
组长、经理、副总监、总监,一级又一级。要不是今晚他碰巧在,根本不可能知道有个女生进医院。
黎想犹豫了须臾:“如果我说公司有高层以权谋私,骚扰、利诱女员工的话,算不算告状?”
薄浮林闲闲掀起眼皮看她:“和今晚的事儿有关?”
“赵经理。”她没凭据,只好简单说了句,“那个女生好像是因为他怀孕了。”
“我没法直接让他滚,也不能只听你一面之词。”薄浮林语气平平,“不能因为你漂亮就觉得你说什么都对。”
黎想神情顿了顿,抓住这句话里的重点:“你觉得我漂亮?”
“……”
他侧了侧额,忽然笑了:“保护好自己,收集好证据。”
她佯装淡定地“嗯”了声,好像只翻滚着柔软肚皮的小兽,低头多喝了几口水来掩饰自己的欣喜若狂。
这顿夜宵最后还是薄浮林付的钱,在他那没有让女孩买单的习惯。
两人出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路面上沾着零散落叶,层叠绿植在灯里落下阴影,有几分萧瑟的夏末来临感。
黎想开始懊悔刚才为什么不让他把车停远点,这段同行的路居然这么短。
身侧男人配合了她的脚步,迈开的步伐并不大,他突然在她脑袋上抬了下手。黎想懵懵地抬头,看见薄浮林手上捻着瓣潮湿的白兰花。
是从她头顶那棵树上掉下来的。
黎想看着他指间的白色花瓣,睫毛轻扇:“听过一句定律没有?散步的时候抓住落下的花瓣就会相爱。”
薄浮林手指稍稍用力,碾出清香四溢的花汁,垂眸问:“你刚刚现编的吗?”
她被他认真的语调逗笑,抽出身上的纸巾递给他擦手:“是真的,你不看日漫吗?”
他神色自若:“没看过会说这句话的日漫。”
边上灌木丛里传来一声野猫的叫声,黎想能察觉到薄浮林的脚步加快了些,她随口道:“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怕刚才那只猫。”
他停下脚步,肩头微微颤动,眼里带着几分笑意:“终于有个你不知道的事儿了,我并不喜欢猫。”
“怎么会?”
她记得他以前还拿过校服外套接过从树上快掉下来的幼猫。
薄浮林坦然道:“人是会变的,我也不是永远17、8岁。”
“你对我的了解确实不少。”他话里别有深意,“那你想要什么?”
黎想离他很近,隐约能闻到他身上好闻清洌的杜桑香水味,有些恍惚地重复他这句话:“我想要什么?”
他抬着眉梢瞧她,倏地俯身凑近,尾调托着懒散的腔,直白又一字一句地问:“我没有办公室恋情的想法,还是你只想for one night?”
啊?这么容易就能得到他的肉.体吗?
黎想带着点兴奋,应声仰起脸看他。不退不避,眼里亮晶晶的:“我说我想,就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