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姝没忍住捂住了耳朵,腿间有些发软,她向来有些怕打雷,更何况这种响彻云霄的态势。
她紧阖上了双眸,想待这阵雷声过去,可等了许久,竟愈演愈烈了。
如此少女没忍住思绪联翩了些,两人若并非这般情形下,她亦会毫不迟疑的扑进他的怀里寻求庇佑,而他亦会噙着一双极好看的瞳眸垂首看着她……
可眼下,他是那般的陌生,陌生的令她害怕。
她怕过往的一切,韫玉柔情的皮囊,及包括对她极度温柔体贴的模样,都是在骗她。
囫囵想了许多,少女不觉面前渐渐笼上的高大阴翳,待回过神来,俊拔高大的将她尽数覆掩。
馥郁的清冽雪松香萦绕鼻端,殷姝艰难扬起头来,望着面色幽如墨玉的男子。
他立在背光处,看不清他此时的面色,殷姝只觉他那双修长白皙的玉手又朝自己探来。
少女贝齿咬着软嫩的唇瓣,一时之间愣着没动,在那微凉的寒意兀自落及玉颈之时,终是没忍住瑟缩一分,脚步后却半分。
岂料此举便宛若拔了威龙的逆鳞一般,姜宴卿眸光一沉,大掌箍在了少女盈盈一握的细柳之上。
“躲什么?”
方才在少女那张娇花映水的面上一瞬间起的恐惧和抵拒他看得清楚。
这种眼神他看过太多,只不过对他露出这副神情的人坟头草都已三丈高了。
“呜呜……”
少女总算没忍住哭出了声,细白的指尖抵在男子前襟,想拉开些两人的距离。
可无论她如何使力,腰上的力道都钳得不可撼动一丝一毫。
“呜!”
甚至腰窝处的软肉被掐了一下,疼得她眸间氤氲的水雾不断。
“你骗我……你一直都在骗我,上次你便没告诉我……”
少女愈发的委屈,仍倔强的使着力想挣脱开男子的禁锢,挣扎半分无过,一咬牙将柔夷探向了腰间的大掌,想一根一根的掰开。
却不及,又被那冰凉铁钳一握,将两只手尽数都扣在了腰背后面。
“姜宴卿呜……”
少女一急,粉嫩的唇间溢出了男子的名讳。
细软可怜的啜泣刚唤出来,便是连姜宴卿都有些诧异,自己的名讳而今天下有谁能直呼一唤,这猫儿日日唤着自己“宴卿哥哥”已是大不敬之罪,而今是更仗着自己的纵容愈发顽劣了。
他长臂一揽,便将柔弱绵绵的软玉彻底与自己抵近,空出的一只大掌捻住了少女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只能看他。
岂料如此,猫儿是哭得愈发委屈,小巧精致的鼻尖已是通红,眼尾的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顺着白嫩粉澈的面颊往下滚落。
姜宴卿微一愣,闻少女闷着嗓子极令人怜惜又大胆的质问。
“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利用吗?从第一次将我骗进宫来,又将我扶上提督之位,这些都是利用吗?”
“你、你对我的好也是假的吗?”
愈说着,殷姝愈伤心,是她自己蠢笨,从第一次他隐瞒太子的身份再到自己知晓进东宫来的刺客亦是秦明假扮的,她便应该知晓了。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东厂。
她上次离开东宫之时的那次哭闹质问,他没说话便是给了答案。
是她一直蠢笨的沉溺在他温润纯善的假象里,甚至今日还那般担心他……
“你说话呀呜呜……就连你昨日亲我亦是为了利用吗?”
少女已哭得全身发着细颤,晶透的泪珠最终蓄在了男子的掌心里。
微一燙,却寒进了心底,抽丝剥茧的蔓延至因少女早已裂开的破碎裂缝,姜宴卿第一次觉心涩的厉害。
他尝试着想将这异样尽数荡拂开,可一如既往的那般,因少女牵动的异样他早已控握不住。
“殷姝,”
他紧抿着唇,默了半晌,沉声问:“孤亦想问你,今日为何对孤这般担心?”
第43章
清沉带着些暗涩的嗓音缓缓自男子薄唇间捻出, 又挤进了殷姝耳朵里。
少女眨着湿漉漉的蝶翼微愣,就连眸间聚起的泪珠也忘了往下坠去。
是啊。
她为何那般担心他呢……
她细想了想, 却自己亦有些想不出来具体缘由。
姜宴卿是她离开那院子后熟识的第一个人,他待她好,甚至如哥哥和嬷嬷那般庇护她。
虽说那份好而今看来有几分利用的成分在里头。
少女抿着唇想了半天,大抵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早已将太子当做哥哥那般了,再加之他生得似谪仙般俊美,任是谁也不愿如此美人殒命吧……
如此种种,都能归结为她为何担心他。
可, 虽是如此想着,可她总觉得还有些什么东西被自己尽数忽略了。
她紧咬着唇瓣,偏偏无论如何深究, 也说不出道不明究竟是什么。
殷姝不打算想了,吸了吸鼻子, 对上姜宴卿的视线。
又可以学着他素日温和又冷淡的模样,以一种最是冷静的嗓音, 道:“是、是臣先问的太子。”
言外之意便是,他应当先回答她的那些问题。
话边说着,少女尝试着挣动被男子那只大掌覆攥住的一双柔夷素手。
可无轮如何使着力,也撼动不了这禁锢一丝一毫,她微微蜷动一分,便被箍得愈收愈紧, 甚至被强势的挤进指节缝里根根相扣。
极凉的寒意透过这亲密无间的接触一路蔓延至了心底, 殷姝想偏转过头去看, 可还没垂下脑袋, 下颌便传来一阵痛意。
是姜宴卿捏了她。
“唔疼!”
少女没忍住娇唤出声来,染上水光的粉颊气得鼓鼓的。
他为何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将自己制服。
“还请太子殿下放开臣吧。”
话音一落, 殷姝更觉落在面上的目光更为冰寒,她不明所以自己又是何处惹得姜宴卿如此了。
其深如墨玉般的幽眸迸射出的寒戾刺人,殷姝慌措敛下眸来,不敢再与其对视。
可偏偏姜宴卿霸道又极强势的捏着她的下颌上抬,令她只能看着他。
眼下两人的距离已是极近,他俯微俯下身的弧度,精雕英挺的鼻似也只与自己仅离一寸之距了。
许是感受到少女的失神,姜宴卿玉指握控住那软嫩白皙下颌的指又紧了些。
“唔别掐我了……”
殷姝艰难求饶,好不容易止住啜泣的自己又是鼻尖一涩。
她被捏的真的好疼呀。
可这次,姜宴卿并不打算轻易绕过她了。
那张亘古清俊温润的面兀自浮着些淡淡的笑意,确如雪水冷凝成冰块般刺进人的脊背。
刹那殿外电闪雷鸣,一阵白光打在他面上,宛若野兽捕住猎物般的阴谲邪佞。
殷姝呆愣愣的望着他,瞪大的瞳眸久久不敢流转,她仿佛觉得两人相识如此久以来,这才是自己第一次认识他。
她终得已窥见那无瑕白玉底下幽回盘踞的所有恶劣和危险。
“小督主不想说?还是不敢说?”
姜宴卿久久囚着被禁锢的柔弱猎物,眸中寒色更深,“不如让孤来替你说。”
“你之所以担心孤,是怕孤死了,东厂朝中孤立无援、群狼环伺,也便无人结盟,无人相护。
是吗?”
字字句句说的极慢,甚至听不出太大的情绪和起伏,可殷姝却能受到那冰冷渗至颈脖的气息。
似乎,再蔓延一寸,自己便真的要断气了。
“不、不是的。”
她下意识解释,旋即心尖蔓上些难受和生气。自己对他的担心忧切,最后在他眼里似都变成了一场因利益而起的惺惺作态。
暖暖笼纱灯流转辉映中,姜宴卿抿紧的薄唇兀得勾出一抹笑,这笑凉薄残忍,不达心底。
他轻飘飘捻出一句,“殷小督主真是狡猾啊,谁教你如此行骗的?”
什么行骗?
可姜宴卿并不给她再说话的机会,后背被捏握住的手腕力道收得更紧,少女被其箍住的体肤哪哪都疼,疼得蓄在眼眶里的水雾泛起了花。
固定下颌的指节不觉拂在了少女柔嫩的唇瓣上,殷姝疼红了眼,又气着,便一咬牙朝嘴边的指节咬了下去。
可偏偏,纵使她这般咬了,姜宴卿也无放手之意,唇边挂着的笑是愈发深邃,而那双眸里蕴蓄蛰伏的野兽是以脱缰,翻涌幽回着残戾和嗜血来。
殷姝怕得忘了呼吸,细弱的身躯直打哆嗦。
今日自己是回不去了吗……
蓦然,姜宴卿却是突然放了手,殷姝得了自由,脚步一连发着软后却几步,颤抖着细弱的身子往后缩,最后终是朝着门扉跑了出去。
姜宴卿看着人跌跌撞撞的身影离开视线的那一刻,被痛涩攫取住的心脏骤一钝痛,几乎是眨眼间,那宛如针扎刀碾冰寒刺骨之感瞬间卷席四肢百骸。
他眉骨微压,额上很快便蓄满了汗珠,最后终是喉间一燙,咳出一口血来。
殿外电闪雷鸣,大雨饕餮覆地。刘德全送完人回来之际,便是看见眼前之景,自家那雪鹤仙姿的主子已单膝跪在了毯上,而点点晕在雪白锦袍上的血色呈暗紫色。
这是蛊毒发作了!
”殿下!这蛊毒月半一次,怎提前发作了啊!那药呢!”
刘德全骇得心猛跳,赶紧跑着将大门阖得严严实实。
“殿下!”
待做完这一切,刘德全扑上去想搀扶着男子起身,却将要触及人前,被男子示意切勿再靠近。
刘德全焦急万分,净鞭早已轱辘一下落在了地上,他紧蹙着一双眼望着太子,心忧如忿却不知如何是好。
他这主子这性子也不知何人能治啊?
想到此,刘德全愈发痛心,若非当年经历那些事,殿下又何故现在这般受罪?又何能这副不怒喜色、暴戾寡情?
时至而今,刘德全只能涩着一张脸,看着男子踉踉跄跄朝那架子床而去。
见人得以坐上去调息,刘德全悬着的心终落下三分,视线触及那矮几上空了的药碗及盆景里未渗进去的汤药残渣,又是眉心一跳。
这抑制蛊毒的药又给自家主子这倔脾性给倒了!
“殿下,老奴重新为您去煎副药来。”
他摇首叹息一声,上前将轻纱帷幔尽数掩下,又照着太子以往的习惯将殿内的灯掐得唯剩一盏,这才离开。
*
于此同时在永宴殿的后罩房内,本是无人之地却微弱闪着一道烛光。
殷姝窝在那木榻上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还有些心有余悸。
外面疾风饕饕,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自天幕倾斜而下,这般大的雨势再加上还在打雷,她自是不敢一个人跑回东厂的。
再者说,她是想一不做二不休跑出东宫的,可刚出了房门,心却难受得紧。她总觉得自己今日不问出结果来不能再跑了。
况且!是他骗了她,是他利用她,为什么自己要跑掉?
可虽这般想着,可当时自己人已经跑出殿门了,再跑回去多少有些心虚的味道。
如是捋顺了思绪,她便顺着那抄手游廊,一路至了这自己曾住过的后罩房之内。
待循着记忆中放火折子的方向,点了一根火烛,而今一个人静下来了,思绪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理智。
那日遇上的姜贤忠,陛下身边的红人,却对自己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言辞恳切,甚至明里暗里提点她。
现在想来,只怕亦是受了太子的意思。
她进入东宫之后黑衣人才动手,他因着刺杀受惊缠绵病榻,可自己这在场的东厂小提督却相安无事……
殷姝想着,心底愈如被暗生的藤蔓紧紧攫住一般,他是故意引自己入局,然后想借西厂之手除去东厂吗?!
可既是如此,那他又为何在朝廷对峙的关键时刻故意打断?
殷姝思绪乱成了一团麻,想了许久,也不能想明白,她索性扑哧扑哧自木榻上爬了下来。
她今日一定得找去他问清楚!
于是,气得眼尾泛红的少女径直打开门扉,一路朝正殿走去。
滚滚雷声鸣廊,地砖上早已浸湿,纵使她连走带跑的极快,衣摆也被溅上来的雨水浸湿了不少。
猛然抬手推开门,厚重的门扉传来吱呀一声巨响。
广深的寝殿黑鸦鸦的一片,寒意自脚底而起,正是气头上的少女总算冷静三分,粉雕玉琢的一张小脸皱在一处,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可现在人已经进来了,也只能壮着胆子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殷姝捏紧了手心,抬手将门扉掩上。随之,肆意乱坠的一切尽数都被隔绝在外。
她吸了口气,唤了声,“太子殿下?”
微微颤栗的甜软嗓音掷地便没了后续,空寂的大殿沉幽,透着些凛冽噬人的诡谲。
盈盈潋滟这水雾的眸光微一流转,瞧见里侧竟微微摇曳着一点残光。
微弱的暖黄橘调自屏风后头映出,殷姝循着光亮蹑着脚尖缓缓靠拢,却将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其中骇然传出一道氲着冰冷的低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