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边站着的岁荣轩的大宫女接收到她的讯号,早指挥人抬了七八个炭盆进来。炭盆是三足珐琅的,颜色各有不同。
这,第一次见到送礼送炭盆哈。
姐姐们沉默了一瞬,李侧福晋先挑了一个蓝色的,夸奖凌霄说她送礼实用,年侧福晋立刻指了另一个,说凌霄妹妹送礼用心,格格们立刻跟上把凌霄狠狠夸了一通。
唯一坐着没动的四福晋忍不住用帕子遮住了下半张脸。
凌霄冷汗脸:“我送的不是炭盆。”
姐姐们茫然脸:啊?
凌霄指指炭盆里黑乎乎的蜂窝煤,“我送的是炭盆里的煤炭。”
李侧福晋:“……”
年侧福晋:“……”
所有格格:“……”
凌霄强调:“我亲手做出来的,以后咱们府里就用这样的煤炭了,但以后的煤都不是我团出来的哦。”
你就说是不是新作吧?
凌霄骄傲脸,这能源改善可比做个文抄公有成就感多了,诗词是文艺娱乐,雍王煤妥妥是泼天功劳。
年侧福晋惊呆了:“王爷把你关起来团煤球??!!”
她把这个重点一抓,整个院子都寂静了,连台上唱戏的都落了个鼓点,不知所措地停下来。
啊啊啊?凌霄连忙解释说:“是我自己要去的。”
李侧福晋愤怒道:“爷怎么能这么磋磨人?凌霄是犯了什么大错?”
女眷妃妾,就算打入冷宫也没有叫人干苦活儿的啊!
雍王府里,宋格格是最早“年老色衰”的一个,那也是好吃好喝下人伺候着,偶被冷待也有福晋做主。
她们自从成了王爷的女人,就彻底脱离了体力劳动,再也没想过自己可能还会沦落到团煤球这样肮脏不堪的境遇。
凌霄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看向四福晋。怎么她们的反应不和四福晋相同呢?
四福晋皱紧眉,幸好近来把王府筛了一遍,不然这些话传出去还不够四爷生气的呢。她一起身,妾室们都不说话了,灼灼看着她。
四福晋把雍王煤的好处简单介绍了,呵斥她们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凌霄造出这样的神物,搁在朝堂上能封侯的功劳!雍王煤一出,往后不知能少冻死多少人!你们倒是好,闲话先从自家编排出来了!”
李侧福晋把话听懂了,心里不服气,雍王煤雍王煤,凌霄干了活儿最后不还是雍王的功劳,也没叫凌霄煤啊!搁朝堂上能封侯,倒是让万岁爷给凌霄封一个看看!
这边福晋教妾,一旁大宫女快步而入,“禀福晋,宫里来人带了口谕,要赏凌霄格格!”
乾清宫太监魏珠今日来雍王府传旨,觉得这活儿不太好干。皇帝这几年在小事上实在有点随心所欲,哪有直接单赏王府妾的?起码得给四爷和福晋夸几句,说明王府格格出彩是你们管束教养有方。
身为康熙面前有脸面的太监,魏珠倒不担心自己,他主要觉得这位凌霄格格前途未卜。在后院出类拔萃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虽然有四爷宠爱,但主母这一关,对妾室可太难过了。
……咦?四福晋亲热拉着手过来的是哪一位?
“谙达。”四福晋给魏珠介绍,“这就是西林觉罗格格。”凌霄暂时还没打算在康熙面前整活,被福晋拉着手,做低眉顺眼状。
魏珠端详她一番,见她浓眉大眼身材修长,暗暗记下,预备回去给皇帝禀报。当然,最重要的是四福晋对她的态度,看起来不像假装的。
魏珠又扫一眼站齐了的雍亲王内眷们,嗯?怎么一个个眼神比凌霄格格还饱含期待跃跃欲试?
“西林觉罗氏听旨。”
魏珠复述了一下皇帝的口头评价,念了念笔墨纸砚的礼单,越念越不对劲,怎么感觉有一股失望的情绪在女人们之中蔓延?一个个跪得都不挺拔了。
姐姐们:说好的封侯呢!降级太多了吧。
魏珠宣完旨,自己都开始怀疑人生。皇帝的赏赐对一个王府格格而言这么不值钱吗?反应这么平淡?凌霄格格自己是个大家,撑得住也就算了,怎么同在后院,还都是小姑娘,一个个喜怒这么不形于色?
要说和凌霄关系好吧,也不为她开心。要说和凌霄关系不好吧,也没一个人嫉妒她一下。
“这是皇上亲笔题写的匾额。”造办处连夜造出来的。
匾额还蒙着红布,魏珠这个悬念一放,看到雍王府女眷们眼神又亮了亮,一位侧福晋还忍不住往前站了站。
“请格格自己揭开吧。”
凌霄也挺好奇,还没人给她送过匾额呢嘿。她用力把红布往下一拽,露出康熙御笔亲题的四个大字:女中博士!
嗯?团煤球能拿博士学位?你这专业对口吗?
现场足足沉默了半柱香,直到福晋吩咐人给了赏封儿,问了几句话女眷们才整明白,哦,赏赐是因为凌霄做了词啊!真扫兴!
默默观察的魏珠:真奇异啊!
他放弃吃雍王府后院的瓜,转而问凌霄格格的主母四福晋:“敢问凌霄格格还有什么佳作没有?奴才回宫转呈皇上。”
四福晋:“嗯……”
经典佳作没有,展现雍王府后院和谐的有一首,你要不要?
皇帝降旨立刻惊动了雍王府幕僚班子。
昨日四爷吃完宴席回府已经很晚,连夜把幕僚们从被窝里拽起来,眉飞色舞神采奕奕地和幕僚们分享了自己挫败八爷党阴谋的畅快胜利。
今日皇帝给西林觉罗格格的赏赐到了,幕僚班子立刻派人去正院处问细节。
福晋派来了眼熟的小太监和不眼熟的年轻女子。
小太监成三原先就是四爷书房伺候的,后来被四爷安排去岁荣轩,他常见前院的先生们,流畅地转述了赏赐内容和交流内容。
“接旨时后院贵人们可出了什么意外?”邬思道追问,他的担心就是魏珠想吃的瓜,万一后院嫉妒不和在御前现眼,那可不是好事。
成三仔细回忆了接旨时的场景:“没有。”
应该没有吧,除了接旨前大家阴差阳错有了一点小误会。
邬思道松了口气,把正事儿问完了,他捋一捋胡子,“最后福晋转呈御前的诗作,不知可能转述我等?”
邬思道爱极了那首浣溪沙,在屋子里偷偷默写过好多遍,听闻后来西林觉罗格格又有新作,抓心挠肝想看,硬生生憋住了。
忍。要为四爷谋大事的人,这点忍耐还没有吗?跟四爷要他妾室的诗,邬思道啊邬思道,你还想不想在雍王府混了?
今日终于有个机会正大光明要来,邬思道狂喜,怎么,皇上当人家老公公的都看得我看不得?虽然借此问四爷肯定四爷也给,但这不是能早看一刻是一刻,邬思道灼灼望着成三,只盼他不是文盲。
却见成三看了一眼身边女子,恭敬询问道:“格格?”
邬思道:??!!
其他幕僚:??!!
她是谁你再说一遍!
第13章 有本事你反清复明
偷偷默写西林觉罗格格的诗词是一码事儿,西林觉罗氏闯进前院又是一码事儿。
邬思道扫了一眼冬日厚重的棉帘,往后退了一步,神色警惕道:“格格可是误闯此处?还请快快退去吧。”
不说这儿是雍王府的政治中心,戏文里咋唱的?臣见君妻理当斩啊!况且你不是妻只是妾,不需要贤德出面掌事,只需要在内帷中伺候王爷。
你往我们堆里扎干嘛啊?
邬先生此刻涌上了一大堆的阴谋论,难道是王爷新宠被阴谋陷害?
凌霄看当中这老头一副大白天见鬼的样子,不由冷冷道:“没走错路。”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她走一步,幕僚们就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直到一个个后脑勺的金钱辫子撞了书架。凌霄看他们的狼狈样笑一声,转身在榻上坐了,手搭在小几上,吩咐成三:“端热茶来。”
“。”成三响亮地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地在角落的火炉上拣干净杯子斟了滚滚的茶来。
凌霄慢慢拿茶盖拨着水,头也不抬:“都站着干嘛,坐吧。”
她心里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可没心情跟一群清朝老头搞人际关系。
幕僚们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看年轻姑娘在质问和冷待下的从容态度,一下子明白整座雍王府传闻的“气度好”是个什么含义了。
――怪不得是朵奇葩,怪不得王爷喜欢。
王爷再喜欢,你也不能跟我们往一个屋子里站吧?懂不懂什么叫男女礼教。知道满汉礼教有别,可礼教再有别,也不是这么个别法。
让你走是为你好。
邬思道惯来是幕僚中的首席,此时也不理凌霄,板着脸对太监成三说:“可是你撺掇格格来此?莫说王爷此时不在,便是不幸王爷在此,也必要恼了格格的。还不快带格格出去?”
没等成三答话,上首格格的茶杯先撂在桌子,“好教你知道,正是王爷唤我来此等他。”凌霄扫过四爷的智囊团队,缓缓把话说完,“邀我来此参赞机务。”
幕僚们:!!
幕僚们看着凌霄格格的脸,脑子里想到的是隔壁八爷,感到自己重新认识了自家主公对隔壁八爷的感情!
王爷啊,我们知道你昨天在全家面前打脸很爽!你是多恨隔壁八爷,她的诗帮你出一回头,你都敢把她往前带“参赞机务”了!!不能这样的啊!
“格格。”邬思道正色对凌霄打个拱:“殊不知牝鸡司晨,乃是家国之祸。王爷是个性情中人,格格却不可得寸进尺,对格格自己,是祸非福啊。”
明白了,新到工作地点,同事们不欢迎,还想PUA我。
凌霄一整个烦死了!
她来此之前被拦下了两次。
第一个是雍王府大清洗里被波及的下人,找门路找到了她这里,跪下就一顿磕头,不到五秒钟额头就见了血。
第二个偷偷拉住她的是李侧福晋。李侧福晋劝她不要太卖力干活。团煤球?团煤球不是你该干的事。
凌霄当时听了还想,我不卖力就只能在后院混吃等死了。
李侧福晋:在后院混吃等死多好!就算雍王煤对四爷如何有利,女人可不能把自己作践到团煤球的地步。
凌霄总结了一下李侧福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核心思想――对男人可不能掏心掏肺。
也有道理。凌霄来前院的路上就想,福晋见了雍王煤只有欢喜,李侧福晋等人却只关心她团煤球。原因大抵在于福晋是正室,她有事儿也是和四爷一起挫骨扬灰那种,妾室们不同,所谓虞夫人后戚夫人,妾室们可没有一起挫骨扬灰的待遇,妾室们是真要担心自己会不会去团煤球的!
但对下人而言,在亲王府团煤球也已经是好差使了,一旦要清退死也不想走,为坐不稳奴隶咣咣磕头。
凌霄心底生出一种浓重的悲哀,此刻看着男人们一副我骂你骂的是真理的嘴脸,凌霄火腾一下就蹿上来了:“牝鸡司晨?你公鸡打鸣这么多年,做了什么有益于百姓的事?!”
十三爷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熟悉的女声在屋里怒斥群僚,光听这上纲上线高屋建瓴的第一句,他就当机立断停了步子,把手往袖子里一揣,转了个身背对门帘看院中冬景,耳朵竖得老高。
“张口闭口大道理,修齐治平做到了几点?帮人家兄弟争家产,挑唆是非,出几个阴谋主意就当自己施展才华了是吧?”
“真有才华,您治黄河去,您收台湾去,您打蒙藏去,以后也上上史书!”
“不乐意我来,你谏谏四爷去!在这儿顶着一副不畏权贵的态度吓唬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幕僚们被这一大通输出给输懵了,虽然但是,额,说他们吓唬小姑娘想把人怼走,也没啥可反驳的地方。
他们互相对一对眼色,妈的,看走眼了,是个泼妇。
凌霄痛快骂完人,灌了两口茶水,心里那口气还是憋的很,茶杯一砸,指着他们鼻子就骂:“不过是贪图富贵。你有本事在王府当清客,有本事你反清复明闹革命去啊!”
杀人诛心的四个字一出,幕僚里邬思道脸色青白,还有当场吓坐到地上的。
你是西林觉罗氏,这话你说的,我们都是汉人,可一个字儿都听不得。
你这哪儿是来参赞机务的,您这是心气不顺,想拉我们大家一块儿死啊!
成三也吓得一哆嗦,眼看着幕僚师爷们一个个闭口不言,不敢接一个字儿,他小脑袋瓜儿一转,闭紧了嘴,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好在这时门帘一挑,十三爷沉着一张脸被迫进了门。
胤祥心里苦,大孙女骂完人他不收拾烂摊子可怎么办。
幕僚们见了他如见了救星,一时空气都活跃了,纷纷凑上去:“十三爷!”“十三爷!”
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您看你哥这个妾,嚣张上天了!
胤祥迎着老朋友们眼中的期待,不禁干笑两声,从他们的包围圈里突围出去,冲凌霄客气拱拱手,“见过格格。”不顾围观众人大跌眼镜,立刻强行换话题:“听说格格得了汗阿玛的赏?”
凌霄给祖宗一分薄面,把场面往回圆几分,回答道:“得了块博士的匾。”
十三爷看大孙女一副我理当得此的样子,心生喜爱,又有意给她撑腰,在下首的椅上坐了,笑道:“等汗阿玛知道雍王煤也出自你手,必定另有封赏的。”
十三爷漏了这个口风,眼睛往下一扫:“刚才我似乎听见跟格格有什么误会?”
幕僚们重看一眼在榻上端坐的西林觉罗・女中博士・雍王煤之母・凌霄,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没有误会,一丁点儿误会都没有。
邬思道左右看看同僚,这时候也只能做一个打头的人,咬着牙说:“原不知雍王煤乃格格所创,是小人莽撞了。”
凌霄看他一眼,再瞅瞅下首笑吟吟的十三爷,心知肚明,你哪儿是因为雍王煤啊,你是看见四爷官方代言人十三爷力挺我啊。
混人幕僚这口饭的,欺软怕硬是本能,见风使舵是本事。
她往边儿上迎枕一歪,大家混的都是这口饭,你们不过是为四爷出谋划策,我可是把四十三一起忽悠瘸的人!
她想到此处,威已立足,就转了面色,冲邬思道微微一笑:“好说。”
幕僚不比妾室,四爷后院爱宠谁宠谁,四爷把凌霄添进前院就得给幕僚们一个说法。――什么谥号庙号年号一键三连肯定是不能说的,那能说的就有限了。
四爷做好了听劝谏吵架的心理准备,步履沉重地进了书房,就见凌霄端坐上首,幕僚们已经给她收拾的服服帖帖了。反正是没有一个人对她出现在此处公然提出异议的。
哪怕还有私下的沟通,只要明面上没反对,凌霄就等于在这儿扎下根了。
凌霄微微一笑:下马威这种东西,说好用是真的好用。
谁说老娘要讨好他们为自己牝鸡司晨百般辩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