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怎么能期待谢凉宸给出那个大逆不道的答案呢？
难道宸儿要说喜欢他，他才肯餍足吗？
他这样的人怎么配当宸儿的师尊？
看桑银在黑暗里潸然落泪的样子，谢凉宸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模样，认认真真地握住桑银的手，重新说：
“骗你的，师尊。”
桑银疑惑地抬起头，眼底泪光莹莹。
“吻你，当然是因为喜欢。”
“什么？”桑银呼吸一滞。
谢凉宸紧握他的手，用力地捏在手心，又一次重复道：
“我喜欢你，师尊。”
这句话就像黑夜里的一枚炸弹无声地炸开，桑银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烧了起来，一向矜贵自持的脸上也泛起了几分羞躁。
终究是被伦理束缚了上千年的情丝，就算谢凉宸已经重复了两遍，桑银还是完全不敢往男女之情那方面去想，直到现在他在心里努力地安慰自己：
她只是，只是喜欢长辈的那种喜欢，小时候宸儿不也是常常黏在他身边说“宸儿最喜欢师尊了”吗？
他怎么敢曲解宸儿的意思？
谢凉宸却似乎猜出桑银在想什么似的，又凑到他面前，认真地说：“师尊，我喜欢你，是那种想和师尊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换作以前，谢凉宸也许不一定会说出来，可是今晚，她却明晰了自己的心意。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如把全都的想法明明白白说出来，
她梦里梦外，心心念念，一直都只有桑银一个人。
桑银惊了，整个人瞬间静下来，只剩一对涣散的瞳孔痴痴地望着她。
谢凉宸望着他因惊讶而急促呼吸的模样，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现在就想吻他的冲动。
没错，她想要吻他。
可是谢凉宸却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开启一个吻，有几分手忙脚乱，捧住师尊脸颊的手轻轻移向他的下巴，随即像挠猫儿下巴一样轻轻挠了挠。
干燥温热的触感从侧脸到下巴轻轻扫过，从下巴传来的酥痒让桑银浑身颤了颤。
那只手像是挠在他的心上，这一瞬的悸动和害羞让他紧张到不敢呼吸。
这样的动作像是在挑逗一只小猫，感到有些羞耻，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拍开她的手，只是喘息着将脸扭向一边，有几分默许的意思。
谢凉宸见桑银将脸转向别处，手指一下子僵在半空中。
师尊……不喜欢这样？
还是说，不喜欢她？
那种畏惧感让谢凉宸一下子收回了手。
感受到下巴上的酥麻感消失，桑银一下子心空落落的，却仍倔强地不肯回头，等着谢凉宸再来挠挠他或者摸摸他的手，可是谢凉宸没有。
谢凉宸再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桑银忽然感到有些心慌，将脸转了回去，却见谢凉宸惶恐地望着他，十分小心翼翼的样子。
桑银一下子心都揪紧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其实自己一直都很想要宸儿对他做出更过分的事，他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渴望的。
他整个人都是她的，为什么她停下来不再欺负他了？
桑银原本从来没有设想过，要和自己亲手养大的宸儿做这样的事，可是，他的触觉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流失。
他害怕，如果现在再不得到宸儿施舍的一个吻，或许以后，就再也体会不到吻的感觉了。
在月光下，桑银蹲下身来，仰头看着她的眼睛，薄唇紧张得微抿。
一个十分虔诚的索吻姿态。
谢凉宸触及他眼底的光，他的桃花眼中潋滟粼粼，让她有些晕眩。
这样的氛围给人像喝了酒一样微醺的感觉，让谢凉宸在这片暧昧的夜幕中酒壮怂人胆，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师尊，我……”
“可以吻你吗？”
第87章 静默寒夜
这句话就像一道闪电, 一下子劈醒了桑银。
等等，他这是，他这是在……
祈求宸儿的一个吻吗？
可是他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如果宸儿真的对自己产生了感情，到时候他沦为一具没有五感的躯壳, 日后岂不是会给她带来更多的伤害？
桑银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面前的少女却已经闭上眼, 将唇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朝他这边送。
她看上去是那么紧张, 一对长睫如蝶翼般颤抖着, 面部肌肉绷得很紧的模样, 就好像在期待自己下一刻就会迎来桑银的唇齿相依。
那是陷入恋爱中的少女才有的神态，害怕自己的莽撞唐突了情郎, 于是矜持地、一点一点地朝他抛出柔嫩的橄榄枝。
桑银看着她这个模样, 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就像中箭了一样那么痛，汩汩地流血。
原来真正的绝望不是轰轰烈烈, 仅仅只是月光下看着她迎上来的脸, 就可以在静默中肝肠寸断。
他真的很想迎接这个吻, 将她拥在怀中耳鬓厮磨，可是他不能。
就算触觉马上就要消失，错过今晚这个吻之后也许就再也体会不到和心爱的人接吻是什么感觉，他也不能这么做……
就在谢凉宸准备要吻到他的时候, 她的唇忽然被冰凉的手指挡了下来。
谢凉宸惊惶睁眼：“……师尊？”
黑夜中，谢凉宸看不见桑银发红的眼底，只听得他用前所未有的冷漠语气说：
“宸儿, 吾，对你没有那样的意思, 请你不要这么做。”
为了加强这句话的真实性，桑银甚至是逼着自己望着她的眼睛说出的这句话，他说出这短短一句违心的话的时候，感觉就像亲手把刀捅进自己心里一样那么痛。
谢凉宸骤然睁大了眼睛。
屋内静得出奇。
就好像一切都归于沉寂。
谢凉宸的手在抖。
“不是的师尊，师尊，我……我……”谢凉宸语无伦次，话还说不完整，眼泪却先行淌下，“我之前之所以，之所以没有对师尊说明我的心意，是因为迫不得已，师尊你，你说的，我……”
“宸儿，吾很早就对你说过，我们是师徒。”桑银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打断道。
谢凉宸却像听不到一样继续说：“我一直都很爱师尊的，一直没有让师尊感受到是我的错，我想对师尊好的，真的，我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师尊，我只是想给师尊带来更多，更好的东西……”
桑银不想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她的每一句破碎的语言都是对他的凌迟。
他知道，必须用最直白的语气说出那句话，谢凉宸才会彻底切断对他的感情。
他不仅要让谢凉宸死了对他的男女之情，更要斩断所有亲情与师恩，只有现在提前完成这一切，到那时他变成行尸走肉，谢凉宸才不会那么痛苦。
而今晚就是最好的机会。
桑银在袖袍下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极力平稳颤抖的情绪，最终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
“宸儿，吾不爱你。”
这句话在谢凉宸的滔滔不绝中显得声音那么渺小，几乎能够被完全盖过，可是就是桑银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谢凉宸安静了。
她像一尊石膏一样，愣在了原地。
她急促地呼吸了起来，那剧烈的呼吸声就好像要把哭腔压下去一般。
紧接着，她极大声地喊出这一句：“我听不明白！”
空气静默了几瞬，又传来了第二声第三声绝望的哭吼：“我听不明白，听不明白！！！”
为什么，为什么她才刚刚有勇气去承认自己的爱就要被无情甩开，她不能接受。
师尊怎么可能不爱她，师尊是世界上最爱她的人，一直都是这样的！
桑银转身想要离开，谢凉宸还不死心，上前狠狠抓住了他的袖子，用最后压箱底的招数来挽留他：
“师尊，你可知我体内的魔种是为了救你而转移到我体内的吗？”谢凉宸含泪咬牙，“我为师尊做到这样，师尊却这么绝情吗？”
提到魔种，桑银身形一僵。
魔种是桑银的死结，他的使命本就是守护谢凉宸的一生，如今谢凉宸反倒为他承受了魔种的伤痛，这让他无法接受。
“宸儿，你本就不需要为吾做这些。你体内的魔种，吾会想办法解决的。”
说完，他随即用力拨开了谢凉宸的手，几乎是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随即推门离去。
寒夜的天幕，漆黑得像浓郁的血。
连最后一缕月光，也不再斜射入谢凉宸的窗。
……
黑暗的密林中，一袭玫红色的人影正在步履蹒跚地移动着。
李红玉从无极宗被赶出来以后，彻底沦为孤身一人。
江湖中对谢凉宸风评甚佳，长月山也因此成为了热点，各大宗门将谢凉宸当成讨好的对象，她李红玉这样一个明面上跟谢凉宸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自然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仅无极宗不要她，连八品小宗门都不敢收她。
她李红玉一个凝真境后期武者，本该是十分吃香的存在，可是因为谢凉宸，她连个落脚的住处都没有，沦为了丧家之犬！
李红玉恨不得将谢凉宸千刀万剐，如果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要扒了谢凉宸的皮，剥了谢凉宸的肉！！
李红玉饥肠辘辘地在密林里奔行着，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没有人愿意卖给她食物，她只好来到密林里打猎。
可是不知为何这片密林连一只野兔都没有，反倒是树上站满了蝙蝠乌鸦这类动物，地下有蟒蛇在追逐着硕鼠，看上去颇为阴森。
李红玉不可能去吃这些动物，她就算再潦倒，都不愿意去碰这种肮脏的东西。
可是她真的快要饿死了，一个没注意一脚踩空，直接崴了脚，摔倒在地上。
就在李红玉意识逐渐涣散陷入昏迷的前一刻，一只枯柴般苍老的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紧接着捏开她的嘴，塞进去了一颗丹药。
李红玉才刚刚含入这颗丹药，就立刻意识到这是上品丹药归元丹，能够快速补充武者缺失的一切能量。
饥饿感很快消失殆尽，李红玉再次睁眼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张鸢肩豺目的面容。
最引人注目的鹰勾般的鼻子，两颗眼珠镶嵌在深深的眼窝里，脸上布满了岁月凿下的深深印迹，一道一道像大地干裂后的狰狞疤痕。
那老者看着她腰间的一块红色玉佩，眯眼道：“无极宗的人？”
李红玉不敢应声，慌慌张张地摘掉了腰间的红脂玉牌，藏进袖子里。
那老者见她迅速摘掉玉牌的动作，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邪邪一勾：
“你就是那个被无极宗驱逐出门的女弟子，李红玉？”
李红玉根本想不到这个老者能叫出她的名字：“你认识我？”
“现在谁还不认识你？”老者上下打量着她姣好的脸蛋和身材，目光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你与长月山那个女造器师的滔天大恨，某可是听说了不少呢。”
李红玉被欧阳岩这样的目光看得脊背发凉：“你……你想说什么！”
欧阳岩露出了一个微笑：“你就不恨谢凉宸吗？”
提到谢凉宸，李红玉一下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刚才眼中的忌惮一下子消失殆尽，眼中取而代之的覆上来的是一层浓浓的恨意。
“我恨！我恨不得把她一刀一刀凌迟了，没有她，我怎么会落得今天这个境地！！”
李红玉咬牙切齿，只是稍微想一想谢凉宸这个人，她就恨得连手心掐出了血印。
欧阳岩的目光停在她浑圆的胸脯上，随即嘴角一抽，从身后掏出了一个东西。
当李红玉看见那个闪烁着蓝光的卷轴时，她一下子瞪大了双眼，惊诧地指着那个东西，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附灵卷轴？！你怎么会有附灵卷轴，你是造器师？！”
“你想报复谢凉宸吗？”欧阳岩不答反问，分明是疑问的口吻，阴险的目光中却满是志在必得。
“我想！”李红玉盯着他手中荡漾着幽幽蓝光的附灵卷轴，这个老者是造器师，跟着他，她就有了生路！
欧阳岩却轻哼一声，当着李红玉如饥似渴的目光，却是高傲地将附灵卷轴收进了袖中。
“那你又愿意为我做什么？”
李红玉一噎，随即为表决心坚定地说：“红玉什么都愿意为先生做！”
欧阳岩的目光将她凹凸有致的曲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那目光就像在观赏可口的猎物。
李红玉就算再傻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望着这老者丑陋的面容，她心中不合时宜地荡起了几分嫌恶，可是转瞬又被滔天的恨意淹没。
她才不要永远做谢凉宸脚下的一只蝼蚁！
她要翻身，她要让谢凉宸后悔，不，她要让谢凉宸死无葬身之地！
“真的什么都愿意么？”他像是给李红玉最后一次机会一样慈悲地问。
“我……”李红玉眼中荡起一片血红，“我愿意！只要先生能帮我报仇，红玉什么都愿意！”
欧阳岩哧哧地笑了起来。
“那好，那就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随即，一袭黑袍的老者抱着玫红娇影，缓缓走进了密林深处。
第88章 局势剧变
谢凉宸发了个高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