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二牛干脆也一把捞起铁牛,仿佛后头有鬼在追,拔腿就跑。
这一个个的,仿佛他送的不是肉,而是烫手山芋,别说接,那是恨不得有多远跑多远。
他们倒是客气,卫大虎拎着肉都气笑了,拔高音量叫了几声,但没一人搭理他:“你们不要就不要,好歹等等我,我还要去趟三叔公家……”
院子里渐渐安静下来,连狗子满仓都被卫大虎带去了村里。
洗完碗,方秋燕和吴招娣也笑呵呵走了,对送她们出门的赵素芬道:“婶儿,得空和桃花到家里来耍啊。”
赵素芬笑吟吟点头:“好,得空就来。路上滑,你们可仔细些脚下。”
“晓得啦。”
等她们一走,家里是彻底安静下来,卫老头老早便背着手去了山林里消食,这是他的习惯,这里瞅瞅那里瞅瞅,偶尔还会顺道拾把柴火回来。
灶房擦洗得干干净净,连院里都是如此,陈二牛之前还拎着笤帚前后院都给扫了一遍,扫完他甚至还想去拾掇茅坑,被卫大虎邦邦揍了几拳才把人拦下。
午后困倦不分冬日夏日,吃了饭食便想睡觉。
桃花把院门关了,带娘回了屋,叫她坐着歇息,她打开衣柜把娘今儿带来的衣裳仔细叠好,再寻了个位置放规整。
赵素芬坐在床边没动手,笑着看她忙活,道:“这么仔细干啥,要我说就放背篓里得了,到时拿出来还不是往背篓里一塞,叠再整齐都得乱,白忙活一场。”
“可没‘到时’了,这衣裳啊,还真得仔细叠好放衣柜里,在没进山之前,您都得从里头拿。”桃花看着娘笑,见她迷迷糊糊好似没听懂,便把大虎之前在灶房里说的话,学嘴给她听,“这回可不是接您过来耍几日就回家,就没打算让您再回去,大虎的意思,过个几日,您和他带着满仓回去,随便找个借口,蚂蚁搬家似,一点点把家中物件搬过来,被褥家伙什,不拘啥,你们平日里能使上的东西,回头全给拿去山里。”
赵素芬一惊:“外头竟这般不安生了?”她不是啥蠢人,女婿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除非形势不乐观要开始往山里跑,她想不到别的原因。
桃花叹了口气,把叠好的衣裳仔细放衣柜里,娘的衣裳和两个弟弟的放一起,衣柜不大,只能这般将就了:“具体的我也不知,大虎是个有成算的,他既然这么说,我们听就是。山里虽也危险,但若外头真不安生,还不如远着人过日子,啥都没有一家人在一起重要。”
她还担心娘不愿意,坐到她身边,抓着她的手撒娇道:“您别生气,没有事先和您商量也是情况所迫,前头我们和大哥二哥他们在山里建了两个月房子,大虎下山后都顾不上歇脚,隔日便去了县里,从县里回来就去了周家村接你们。他是个粗心人,没那份细腻心思,但比孝心,我都要差他三分,啥事儿他都安排好了,您和满仓的屋子也是他出大力建的,他特别特别好,您女婿特别好,娘。”
赵素芬拍了拍女儿的手,眼角热热的,一个劲儿点头:“好,都好,你们都好。”说完又笑她,“你是咋觉得娘会生气的?娘这辈子一直是自己给自己出主意,你当这多好不成?真就好坏都自个扛着,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娘这肩头啊,也沉得很呢。如今有女婿给我卸担子,往后的路咋走,他都给我仔细铺好了,半点不叫我操心,我只需抬脚就行,你说我能不高兴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生气你们的气!商量啥,有啥好商量的,娘愿意听你们的!”
她赵素芬若是不识好歹,哪儿能走到今天。
她笑着抚了抚女儿脸,主动提道:“倒是可惜上次没去老屋瞧瞧,听你说了几回,娘都好奇山里日子咋过呢。”
“上次去可没啥好瞧的,指不定院里还有没锄干净的野草呢。”桃花笑着说,“如今不同了,屋子是新建的,还围了两道院墙,安全性提高了,住着也没那般害怕。”
至于山里的日子,她摇着娘的手,哄道:“您下回和我们一起进山,亲自住上几日就晓得了,不难熬的。”
赵素芬笑着点点头,竟有些期待了。村里有啥好的?东家长西家短,整日为了那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干仗吵架,热闹是热闹,但也烦人。
她听了一辈子的闲言碎语,反而想过安静日子。
午后时光悠闲,桃花拉着娘睡了会儿午觉,睡醒起来时,卫大虎已经带着俩小尾巴回来了,几人正蹲在院子里拾掇羊毛。
羊毛是打算用来塞被芯的,乡下人哪儿会啥手艺,就是最简单粗暴的把羊毛洗干净晒干,就和塞稻草棉花一样,往被子里塞。日后若洗被子,就拿个筲箕啥的把掏出来的羊毛装好,待被套洗干净晒干,再把毛塞回去。
眼下他们便是在干第一道工序,洗羊毛。
老大一个木盆,四个人围成圈坐在小马扎上,大人是在认真干活儿,小娃子却当这是新鲜玩法,小手搓着羊毛快乐的不得了。
桃花也没打搅他们,她去了灶房,锅里还有他们洗羊毛剩下的热水,她全给舀了出来,把大虎从二舅家拿回来的锅子里里外外擦洗饿了一遍。她洗锅的时候,赵素芬从水缸里舀了水到锅中,坐在灶膛口起火,又烧上了半锅热水。
天儿冷,半点省不得柴火,甭管洗个啥,最好都用热水,不然凉水是刺骨的冷。尤其是妇人家,好些个病痛就是这么积累下来的,等上了年纪,身上的毛病便钻出来了。
她自个受了这些苦,自然不想女儿也经一遭。
桃花把锅洗干净,去院里的木板子上挑了几块肉,选的都是肉质嫩的部位,小心翼翼给切成了薄如蝉翼的薄肉片。时间充足,她也有那个闲情逸致,仔仔细细摆盘,肉片一张张贴着盘子,整齐规律得叫人见之心喜。
晓得家里人的胃口,她切了老大一盆的肉片,这些是没有摆盘的,虽不漂亮,胜在量多。摆盘吃的是一个氛围,真要说那个量,怕是全加在一起都不够卫大虎一人吃,桃花自然是晓得的,所以盆里的才是食材。
羊肉片切了老些,羊杂她自然不会落下,羊肚羊肠羊肝羊血,全都用盆装好。
肉类只是羊肉羊杂未免有些单调,鸡鸭不能动,鸡蛋倒是可以。她便叫娘帮着把锅中热水舀入木桶中,她去堂屋拿了十来个鸡蛋,全部打到盆中,又切了些青菜碎丢里头一通搅拌。
赵素芬见此便往灶膛里添了些柴火,待锅中一热,桃花往锅里舀了些猪油,油温一热,她便把鸡蛋倒入锅中,等这面煎至焦黄,她小心给翻了个面。十几个鸡蛋呢,加了青菜碎,那量着实不少,来回几次翻面后,她把鸡蛋小心铲到砧板上,用筷子夹着边儿对叠数次,拿着洗干净的菜刀整整齐齐切成小四方。
切完,她擦洗了一下菜刀和砧板,从篮子里拿过二舅他们拎来的菜,洗干净全给切好。
一盆又一盆,一盘又一盘,整整齐齐堆满了灶台和桌子。
烟囱里飘出寥寥白烟,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雪花。
前一刻天还是亮的,后一刻便觉得天色暗得有些看不真切。
堂屋里点着油灯,放在桌子中间的锅中咕噜噜冒着泡,而围绕这锅子四周摆放的是满满当当当的菜肴,摆盘漂亮但不咋实用的薄羊肉片,扎实但不咋好看的两盆厚羊肉片,已经凝固的羊血,还有一盆盆的羊杂,另一边则是菜,甚至还有老大一把洗干净的野葱。
蘸料自调,葱花芫荽酱油辣子。
一家子围着桌子而坐,所有人脸上都是笑,狗子最会哄人,他紧紧挨着卫老头的坐,一口一个叔,亲热的不得了,闹得卫老头是笑得眼不见牙。
不过他也没忽略满仓,都说会哭的娃子有糖吃,虽说是这个理,但这一颗糖给一个娃子,还是愿意撇成两半分给两个娃子,偏心不偏心不都是大人说了算?卫老头便是如此,他心里确实喜欢更活泼闹腾的狗子,但对满仓也好,夹肉都是哥俩一人一筷,丝毫不偏向。
赵素芬在旁边瞅着,心里亦是感叹万分,要不咋说女婿好呢,人好好一个,家好好一窝,上头不歪,下头咋歪的了?虽说嫁人更看重男方本身,但若他家中都是明事理的长辈,孩子咋都不可能差到哪儿去。
锅中的汤底是中午特意留的,卫大虎就没吃过这么细致讲究的锅子,他媳妇心灵手巧啊,瞧那肉片多薄,夹到锅中搅合两下便烫熟了,沾上蘸料,再配上一大口饭,那滋味美得他是一双粗眉舒展,还管啥世道乱不乱啊,就活在当下!
一家子围着锅子涮肉吃,氛围更添温馨。
满仓长这么大就没吃过锅子,一桌子的肉菜,娘和姐姐弟弟都在身旁,还有姐夫和卫叔。姐夫好,卫叔也好,明明是上门做客,他却半点不觉得自己是“客人”,一点生疏感都没有。
自在,浑身都自在,舀饭不要人招呼,夹肉不会害羞,好似无论他做啥,在他们眼中都是正应当的。
没人把他当客人,他便不把自己当客人。
眼下的日子就和做梦般,甚至比做梦还好,满仓捧着碗,被锅中窜上来的雾气熏得眼睛有点酸。
他好喜欢姐夫家。
狗子却没娘和哥哥的感慨万千,他不但嘴巴甜,还学着姐夫夹肉片涮,涮好挨个送,先是娘,再是他卫老叔,然后是姐姐姐夫,最后是坐在他身边的哥哥,最最后才是他自己。
整整一盘薄肉片,刚好全了他的孝心。
“好不好吃?”他眨巴着双眼一脸期待望着他们。
“烫得正正好,又嫩又滑溜。”赵素芬笑着夸道。
当娘的夸完,紧接着便是他卫老叔,虽然嘴巴笨拙不会说啥好听话,只会“好好好”,但仍旧把狗子夸得连连晃腿,一脸满足。
“瞧那小样N瑟的,真是不经夸。”桃花故意逗他,“担心你的小尾巴翘上天,姐姐就不说了。”
“哼哼。”狗子噘嘴,扭头看他姐夫,他姐夫当然是和媳妇站一头,嚼着肉一脸笑,就是不说话。没办法了,这夫妻俩一条心的,他又扭头看他哥,他哥他有自信啊,肯定和他一条心。
满仓确实和他一条心,但融入到这欢快氛围里的腼腆小子也难得起了逗弄之心,看着一脸着急的弟弟,只晓得笑,就是不说话。
狗子气得嗷嗷叫,闹的盘卧在桌底下歪着小脑袋啃骨头的小虎仰头汪汪两声,一群大人笑得不成,筷子都拿不稳了。
热气升腾,屋外雪花飘扬,屋内温馨热闹。
…
吃完饭,碗筷都摞去灶房等明儿再收拾。
烧水洗脸烫脚,家中只有两间屋子,一开始说的是卫大虎带着满仓狗子去爹那屋挤挤,完了他实在有些过于小看自己的体型了,何况他爹也是个大高个,虽然床挺大,耐不住还有个半大小子满仓啊,再挤一个扎实的狗子,真睡不下。
四人在床上一通来回换位,咋换都睡不下,最后无法,只能把狗子抱去隔壁屋,叫他和娘与姐姐一道睡。
男娃子都喜欢和男的一堆,狗子不愿意啊,双腿双手死死扒拉着他姐夫:“我不睡床了,我睡你身上,姐夫我要和你睡!”
卫大虎一巴掌拍在他屁股蛋上,心硬如铁:“想啥呢,只有你姐才能睡我身上,你不成。”说话间已经走到隔壁屋,抬手敲了门。
待屋门一开,他毫不犹豫把狗子从自个身上扒拉下来塞媳妇怀里,道:“那屋实在睡不下,就多这一个,叫他和你们睡。”
狗子在他姐怀里一通蹦Q,屁股蛋又挨了她姐一巴掌。
桃花点头:“成。”
当着狗子的面,卫大虎面不改色伸手在她脸蛋上掐了一把,不等她反应,反手便拉上了门。
原本寻思着明年生娃子,眼下这情况,连和媳妇睡一张床都不成,娃子都找不到地儿来。
不成不成,啥过几日,明儿,明儿就带着满仓回周家村搬东西,也不用等开春雪化了,有他带路,山路有啥走难的,都该好生锻炼起来了,别回头腰挎大刀的官兵上门抓人,他们跑都跑不了。
嗯,就这般,明儿就去周家村拿东西,后日叫上陈二牛一道进山建房子。
山里多宽敞,再不用挤着睡。
再不成还有石洞,他还没带媳妇去瞧过呢,那处地势高,山中美景一览无遗,指不定景美人猛,娃就来了呢?
【作者有话说】
稍后捉虫
(今儿流泪的人有些多哈)
第117章 117
◎搬东西进山(修过啦)◎
造娃是大事, 半点磨蹭不得。
第二日吃了朝食,卫大虎便带着满仓回了周家村。
回家搬东西这事儿昨夜就和他说了,满仓是个听话的娃, 当初卫大虎叫他存粮,他啥都不问,回头就把粮食全都搬到睡觉的屋,眼下说要把家中的东西搬到姐夫家来,再拿去山里, 他也不问为啥要进山,姐夫说啥就是啥, 听话的很。
在卫大虎眼里,满仓和狗子没啥区别,都还是个小娃,世道乱不乱这些都是大人应该操心的事儿,说太多反而压他心思。
不过在路上,卫大虎还是说了句:“你家的东西搬到姐夫家来, 还是你的, 就是换个地儿放,你心里别多想。”说这话是想到周氏族人,当年他们把岳母赶走不就是担心她老人家重复在李家干的事儿,偷偷把田地家产卖了带上女儿跑路?
他晓得满仓不会那般想,但这人长了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甭管娃子心里会不会乱琢磨, 他都得提一嘴, 免得他多心。
“姐夫你别这么说, 我, 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我心里都明白。”满仓走路没他那般快,卫大虎迈一步,他得加快速度跨上两步才追得上,他咋可能是那般不识好歹的人,回家搬东西这事儿连娘都没有二话,何况昨夜姐夫和卫叔说起县里的见闻,他躺在旁边也是听见了的,姐夫好不好,对他有没有坏心思,他又不是蠢人,心里难道不明白?
何况姐夫还在山里给他和娘还有弟弟建了两间屋子,这些他之前都没有说过,建好了才叫他们知晓。那不但是两间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屋,更是乱世之中的避难地,别说只是把东西搬到姐夫家,便是粮食全都拿给姐姐,叫她煮来全家一道吃又如何?
他是半点不在意的。
“你明白就好,反正你就记住,心里不准藏事儿,有啥话都说出来,你姐夫我是个大老粗,可不爱猜来猜去,咱有啥明着说。”卫大虎笑着揉了揉他脑袋,满仓笑着躲。
说说笑笑来到周家村,今儿没下雪,但昨晚下挺大,以周二毛为首的娃子满村子乱跑,大人们则在扫雪。
看见满仓和他姐夫回来了,那三嫁娘和后头男人生的儿子却不在,有婆子便笑着问:“满仓,你娘和你那个……弟弟呢。”
满仓埋着脑袋不搭理她,他又不是听不出好赖话的小娃,她面上倒是在笑,语气可没多少关心善意,尤其是说到狗子,她下撇的嘴角和眼中的趣味藏都藏不住。
他当没听见,不说话。
“在我家呢。”他不搭理,卫大虎却笑着一把揽过满仓消瘦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看着那婆子爽朗道:“我岳母就生了我婆娘一个闺女,我这个当女婿的自然要孝敬她老人家,昨儿家中杀了一头羊,我家里人少,咋吃都吃不完,可不就得多留岳母和两个弟弟在家多待一些日子。这不,最近日日下雪,天气冷得很,家中被褥不够使,满仓说家里有多的,我们兄弟二人一大早就家来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