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家除了他婆娘,就没有一个蠢人!
“老大,你也被说二舅偏心,一个劲儿捣鼓你同意,但这人啊,得懂得知足,日子也是自己过起来了,半点靠不得别人。”见大外甥要反驳,王二舅笑了笑,伸手打断他没说出口的话,他不用想都晓得他定会说我靠啥了,我啥都没靠,他两个外甥,老大心眼多好面子,老二表面憨厚,内心主意正着呢,“你先别急,听二舅把话说完。你你和老二是亲兄弟,我知道这从小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兄弟,便是小时候能同吃一块肉,长大了,成亲生子了,有了自己的家庭了,心都不可能永远齐到一块儿去,这是人之常情,咱当人的都有私心,读书人咋说的那话,人之本性嘛。”
钱大郎和钱二郎都有些不自在。
王二舅看了他们一眼,晓得自己说中了他们的心思,树大分枝,便是树不大,这枝丫长出去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便由不得主干,甚至由不得他们自己。
“如今你们爹娘都去世了,钱家就只剩下你们三兄弟,便是我心里也不喜欢那后头生的儿子,但咋说呢,倒是流着一样的血。我原还担心那妇人仗着有个猎户女婿,要在分家这事儿上狮子大开口,结果人家没那个想法,你我世代都是庄稼户,自然清楚田地的重要性,她明说不分地,不分屋,这最大的两头都留给你们兄弟,便是我和你们三舅,也挑不出半点错来,便是拿到外头去说,村里人人都会夸她一句大度,所以这个分家法,你们兄弟必须同意。”王二舅伸手再次阻止要说话的钱大郎,“大郎,你若不同意,那就按照她说的第二种分法,如此你可就要想清楚了,家里的田地房子都要被你三弟分去一份,分了家,另起灶头过日子,这家也不可能再和以往一样,饭食有人煮,衣裳有人洗,家禽有人喂,大家伙可都是只管自己屋里那回事儿。”
所以这家,只能按照赵素芬说的第一种分法分。
不把她们母子分出去,继续在一个屋檐下过活,那好啊,赵素芬的意思这家是分定了,第一种分法你们不同意,那这家就分成三份,反正你钱大郎要占钱二郎的便宜,孙氏要占王氏和她的便宜,那是再不可能了!
你但凡有点脑子,都晓得咋选。
一个是田地祖屋都是你们兄弟的,一个是田地祖屋分成三份,孰轻孰重,你自个掂量吧。
钱大郎脸色发黑,本就被卫大虎一拳打得内脏抽抽,这会儿见一屋子人都看着自己,老二和两个舅舅便不说了,他再不知好歹也晓得二舅说的话有道理,第一种分法对他们兄弟有利无害。
可,可只是对老二有利无害,对他可真算不上没害啊!
孙氏急了,生怕男人同意,她再傻也晓得后娘前脚分出去,后脚老二家定是也要分的。分家她没意见,这个家本就是他们大房的,可老二家若是分出去,家里的家务活谁来干啊,还有分到的田地,她可不愿日日去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凭啥啊,日子明明应该越过越好才是,凭啥她要下地干活!
“我不同意!”见男人低着脑袋不说话,孙氏站出来大声反对,可以把后娘和那狗子分出去,但老二不能分,老二得下地干活,王氏也得在家干活!
“汉子家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王二舅瞪她,孙氏吓得脖子一缩,舅家人可不是钱大郎,还会顾忌孙氏娘家哥哥多。
王三舅一直没说话,这会儿孙氏站出来反对,他这才抄着手笑呵呵道:“老大,不是三舅说啊,你这婆娘有些不懂事了,像这么没有颜色的婆娘,咱们村都是容不下的,不行就休了吧。”
孙氏脸色巨变,没想到三舅居然说出这种话,顿时气得跳脚:“你们凭啥休我!你们不能休我,我给钱家生了儿子,你们敢休我我就回娘家叫哥哥们打上门来要说法!”
“老大,看见了吗?这种婆娘拿来干啥,张嘴闭嘴娘家哥哥,她这么惦记娘家,你还不赶紧把她送回去。”王三舅笑得像个弥勒佛,落在孙氏眼中却和催命阎王没啥两样,“真当就你孙家有人,我王家就没了?就没见过哪个婆娘像你这么懒,外头活儿不干,家里活儿不沾,你仗着啥,你那生了个儿子的肚皮?那我就和你明说了,你可真仗不着,会生娃的妇人多了去了,就老大这条件,又是长子,分了家进门就能当家做主,有房子有田地,只要勤快就不缺这口饭吃,你说他休了你,能不能再讨个给他生儿子的婆娘?”
这还没完,王三舅继续下猛料:“你除了仗着自己有个肚皮,不是还仗着娘家兄长多?”说罢,他扭头看向王二舅,笑着说,“二哥啊,我记得咱们村有个死了男人的新媳妇,这才成婚不到一个月,那癞子就吃醉酒摔到河里淹死了,那姑娘娘家六七个兄弟,人也是个勤快的,家里家外一把手,干活麻利着呢。你说,把她说给老大咋样?”
孙氏这次是真害怕了,原以为二舅已经叫人畏惧,没想到还有个阴着坏的三舅!他不但游说他男人休了她,还当着她的面给他说新妇!
她再不敢插嘴,生怕她男人真生了休妻另娶的心思,她仗的便是娘家哥哥多,眼下连这唯一的依仗都不作数了!
王三舅见她老实了,他还在大外甥脸上看到了心动,瞧着是真在考虑休了孙氏另娶……
钱大郎咋可能不心动啊,只要把孙氏这个懒皮子休了,再娶个勤劳的新媳妇进门,那他日后依旧可以当甩手掌柜,家里家外的活儿都丢给婆娘,他有活儿就去外头做席,没活儿就在家躺着等婆娘伺候,就和他爹一样。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可行,他也受够了孙氏动不动就拿出娘家哥哥威胁他,一个婆娘竟然敢和汉子动手,他早就受够了!
三舅说的那人,回头打听一下。
前头有了条路,只要能继续维持现在的日子,这家分便分罢,他早想当家做主了,做席赚来的银钱他半个铜板都捞不着,咋可能不眼馋爹呢,他都馋死了。种地能有啥出息,累死累活忙一年才卖几个银子?做席可不一样,被主人家好酒好菜招待不说,还有铜板可拿,这可是门硬手艺,只要这世道有人成亲有人去世,红白喜事都不拘,他啥席面都接!
想通了,钱大郎终于点头:“行,那就听舅舅们的,按第一种法子分家。”
商量好,一行人回到堂屋。
没有客套,钱大郎作为老大,由他开口表态:“就按你说的第一种方法分家,今儿就分。”
桃花闻言偷偷吁出一口气,她扭头看了眼大虎,卫大虎眼中含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就说别担心,他们定会同意的。
“家中今年新下的粮食都在粮仓,你也晓得,当时粮商来村里收粮,咱家也是卖了些的,剩下多少你心里也有数。”钱大郎看向钱二郎,家里的田地老二比他清楚,这些得他来说。
钱二郎轻咳一声,道:“咱们家中一共十八亩地,其中田有十二亩,地有六亩,大湾下那四亩是肥田,出产多,今年每亩产了三百二十斤粮,另外八亩都是二百四、五十斤左右,今年家中出息统共三千多斤。缴了税后,又卖了些给粮商,又去镇上以新米换了不少杂粮,粮仓里如今新粮有千百斤左右,杂粮有七八百斤,还有去年没吃完的,杂七杂八全部算下来近两千斤。”这也就是个大致数目,但也大差不差了,后娘心里定也有数,如今说这些只是走个过场。
两千斤,听着不少,其实真不算多,何况还算上了杂粮和陈粮。要知道一大家子,一年的粮食消耗都是两三千斤,钱家在村里日子过得还行,一是因为家中田地多,二是因为钱厨子有把子手艺,不但能去外头吃大户,还能赚些铜板以供日常花销,甚至还能存下几分家底。就如钱大郎所说,这世道缺啥都不缺红白喜事,十里八村有这手艺的人顶了天就一两个,那是真不缺活儿干。
粮食有多少,赵素芬心里门清,闻言便道:“我要今年全下的新粮,杂粮和陈粮你们兄弟自个看着分。”统共两千斤,她一个人就分走一千斤,还是新粮,但这是事先便说好的,她占大头,钱大郎和钱二郎虽是嘀咕她心黑,但也没出言反对,回头分了银子再去镇上粮铺买些陈粮啥的,只要把今年凑合过去,明年日子就会好起来了。
他们甚至觉得后娘不愧是妇人家,就是目光短浅。还有她那个猎户女婿,便是他膀子再硬又咋地,也不过就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货,粮食和田地,他们竟然选了前者,说出去真是好大的笑话!
粮食分完了便分银子,钱厨子死得突然,他藏起来的银子没人知晓,钱大郎原本还以为要去屋里抠墙挖地一通翻找,却不想后娘进屋后直接搬起床板子,又掀开一块石头,伸手进去扣吧扣吧,便拿出了一个钱袋子。
没看俩继子骤变的脸色,赵素芬冷笑一声把钱袋子扯开,把两个小元宝并好几块碎银子倒在床上:“你们爹防着我又如何,这银子只有我愿不愿意拿,没有我拿不拿得到。你们也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若想私吞,早就趁你们兄弟不注意把银子藏起来了,何必这个时候当着你们的面拿出来,我本就是个当后娘的,独吞了又如何?反正你们也不知晓他银子藏在哪里,有没有还不是我一张嘴说了算?”
钱家兄弟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
一共十六两银子,两个小元宝便是十两,剩下还有六两的碎银子,便是钱厨子这么多年私藏的所有家资了。当然,定是不止这些的,他去平安镇郑家身上必是揣了银子,但这不是被抢了吗?命还因此丢了,这钱便当做没有,这十六两,赵素芬直接拿了一个小元宝和两个碎银子,一共九两银子。
对此,钱大郎又有意见了:“咋你一个人就拿九两,剩下七两我和老二咋分?我们一家才三两五钱!不行,银子不能这么分!”
赵素芬冷笑一声,直接把手头两个碎银子丢回去,不等钱大郎面露喜色,她伸手便把剩下那个小元宝拿了起来:“那我拿十两,剩下六两你们兄弟就好分了。”
她都懒得看这个蠢货,对王家两个舅舅道:“一亩地能卖多少银子我就不说了,若他不满意,那就把家里全部田地给卖了,咱再重新分银子。”
王二舅讪讪一笑,拽着大外甥的手臂把他拖到身后,笑道:“就这么分,你拿十两,他们兄弟各拿三两。”
钱大郎气得双眼冒火,却没用,被他二弟紧紧拽着。
钱二郎也生气啊,明明可以多分五钱,他这么一闹,后娘直接就拿了十两,那可是两个小元宝!他都没见过这么多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哥,烦人,回头就和他分家,他们各过各的!
家里母鸡有三只,没长大的鸡有九只,鸭要少些,只有四只,最后便是一头大肥猪。原本没想和大房分鸡,孙氏说她儿子捉虫喂鸡了,赵素芬便按三家平分,她分一只母鸡,三只小鸡;鸭没大房的份儿,就她和二房分,她得两只鸭;猪也没大房的份儿,孙氏在家屁事不干,更别提钱大郎,这会儿无论孙氏如何撒泼打滚,猪都不会分给她,原本她还歪缠说没到过年,猪不能杀,结果卫大虎一听,直接叫桃花去灶房拿了个盆,他一个人就把猪圈里那头肥猪拉出来宰了,放了老大一盆猪血,把孙氏气得两眼一翻,原地就栽了下去。
大房分不到猪肉,就分了盆猪血给他们。
半扇猪,连猪头都被卫大虎一分为二,还有猪尾巴,他手起刀落,那刀工,把钱家兄弟和王家两个舅舅看得直打摆子。
钱大郎所有的不满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他半点不怀疑,若是今儿没按照后娘的意思来,那把寒光湛湛的杀猪刀,可就落在了他脖子上!
一千斤新粮,半扇猪肉连带猪头猪尾巴,一只母鸡三只小鸡两只鸭,十两银子,还有两个装着赵素芬和狗子衣裳的大包袱,一家四口带着分到的家产,又扛又拎离开了钱家。
粮食是在村里雇人扛的,卫大虎扛着半扇还在流血的猪,桃花左手抓鸡右手抓鸭,赵素芬也是一手抓鸡,一手牵儿,那场面浩浩荡荡,惊得一村人都围了过来。
看着他们出了村,杏花村的老人叹气连连,人死家破,这钱家,终是散了啊!
【作者有话说】
稍后捉虫,嘿嘿,分完啦。
第84章 84
◎去周家村◎
他们出门时, 雨势已歇。
一千多斤的粮食,卫大虎雇了五个汉子扛,每人给了十个铜板, 在乡下这已经算是出手顶大方了,故而他去村里雇人时,今晨帮着抬棺材的汉子们二话不说便站了出来。
为首的是那个摔了一跤磕到棺材的汉子,他姓刘,家中行二, 村里人都叫他牛儿。他不咋看得上钱大郎,便是出殡的时候他没站稳摔了一下, 但抬棺材葬老人图的都是一个情谊,你家老人去世,我家帮着抬,我家老人去世,你家帮着抬,人情来往的事儿虽是不图钱, 但这好歹是下了苦力, 他不求钱家人感激,但也不至于记恨他啊。
钱大郎就是记恨上他了,牛儿心里明白,钱家又是哭嚎又是杀猪,最后还分了家,赵婶儿的女婿出来寻人搬抬粮食时,他第一个便站了出来。
赚铜板是其次, 主打的还是给钱大郎添堵, 让他站在家门口瞪他, 瞪吧瞪吧, 今儿这粮食他是扛定了。
一行人走到桥头岔路口,赵素芬拉着狗子驻足,看着径直往大河村方向走、步伐半点没打磕绊的女儿女婿,她脸上露出了近些日子最畅快的笑,叫道:“你俩停一下。”
桃花一脸茫然回头,见娘拉着狗子站在另一头,那是去往周家村的路,她脸色微微一变,连忙抬头看大虎。卫大虎扛着半扇猪肉,一身血呼啦哒的,煞气十足,他看懂了岳母的意思,便笑道:“娘,你带着狗子和我们回家,去大河村。”
赵素芬笑着摇头,温声道:“娘也不和你们说客套话,我女儿女婿家若是有多余的屋子,我便厚着脸皮登门住上又如何?可这不成啊,家里没多余的地儿,前头就委屈亲家去你舅家住了几日,我这若是上门去耍还罢,常住却是不行的。”
她见女婿还要说,摇了摇头:“你们的心意我都明白,娘晓得你们都孝顺。满仓是个好孩子,这么些年娘没能帮他一点,留他一个小娃子顶立门户艰难讨生活,他心中却没记恨半点,还愿意接纳我,对我说‘有啥不方便就家来,门永远为我开着’。桃花,大虎,娘如今就要厚颜去我大儿子家借住了!”
她说出这话时羞愧不已,可当年她是真的没有办法带着满仓一起走,周家人不让,如今她带着和第三任丈夫生的儿子去周家,定又会招来闲话。可她又实在没法子,女儿女婿家没有多余的屋子容纳她们母子,便是有,家中还有个亲家公,常住实在不像话。
只有满仓那里,周家只剩下一个满仓,满仓又是她的亲儿子,便是周氏族人有意见,可眼下满仓再不是几岁的娃子,他是可以做自家主的。
她是他的亲娘,只要他同意,她去周家别说借住,便是住一辈子也是使得。一个孝字大过天,若是周氏族人逼迫满仓驱逐她,她甚至可以告到衙门去,告周氏族人威逼压迫儿子不孝亲娘,周家那个族长有多看重脸面她是晓得的,那人,呵呵。
当然,她不会这么做,她也不愿和周氏族人结仇,一个钱家人便够了,满仓到底在周家村生活了这么多年,族人也没有吞没他家的家产,他受周家人庇护,她这个当娘的上门借住,自然也是要拿出态度来,让别人晓得她不是上门打秋风,否则狗子也会被人看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