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赵素芬也是这个说法,倒不是特意给钱琴儿遮掩,这不是担心被她连累吗?毕竟她若传出啥不好听的名声,回头累及到她家桃花可咋整?村里人一天到晚没啥谈资,就好那口颠倒黑白, 别回头传出更难听的话, 那才真是十张嘴都解释不清。
“你们也晓得, 我嫁去钱家时, 家里那两个继子都已成婚生子,我一个当后娘的,人家咋可能给我好脸色,不过是上头有个人压着,这么些年日子才得以过下去。”赵素芬笑了笑,晓得和他们说道理说不通,那就直接说重点,“如今上头那个能压着他们的人一死,他们兄弟自然容不下我这个后娘,我后头生的儿子年岁尚小,和当年的满仓一样大,说话不顶事儿,也没人把他的意见放在眼里。这不,我这个当娘的就又重复了一遍当年的经历,被人赶出了家门。”
这话说得,周族长脸色有些别扭。
赵素芬就是故意刺他们,她心里咋可能半点不怨怼?不过是忍着罢了,虽然没想和他们闹僵,但抱怨两句咋了,被他们联手赶出去的人还不能有气了不成,撒撒咋了?
她笑呵呵欣赏了一下众人的脸色,这才继续道:“他们爹今晨出殡下葬,前脚刚回家,后脚就说分家的事儿,我一个老婆子带着个小娃子,能说啥?自然是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家分了,我一亩地没分着,老屋也没我的份儿,就分了些粮食和我自个养的家禽……哦对,还有几两银子。毕竟我给钱家生了个儿子,他们兄弟为了面子,不叫村里人指着他们脊梁骨骂刻薄未长成的小弟,我这才安安稳稳从钱家出来了。”
听见她还分了几两银子和粮食,周族长脸上闪过一抹惊讶,她这不是空手回来扒拉大儿子吃白食的?
“屋子没分到,在杏花村也没啥亲戚,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本来女儿女婿是叫我去他们那儿住,可我还有个大儿子呢,当娘的不去儿子那里反倒去女儿女婿家,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我怕误了满仓的名声,若叫外头不知内情的人知晓,骂他不孝亲娘,误了他事小,若是误了周家的名声,我罪过岂不是大了去了?”赵素芬见周族长脸色漆黑,她心里一阵儿发笑,感觉嘴巴有些渴了。
满仓一直看着娘呢,见她舔嘴唇,便去灶房给她端了杯水。
周族长哪儿能听不懂她话里有话,感情她还威胁上他了,她从钱家分家出来没地儿去,若是舍了儿子,反而去了女婿家,外人谁得指着满仓骂一句不孝?毕竟满仓不再是当年那个话都说不明白只晓得哭的小娃子了,儿子奉养爹娘天经地义,这是孝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是一个“不孝”的罪名背在身上,就如她说的,误了他事小,若是连累了周家村的名声,那才是大事。
“你这是啥意思,威胁我留下你?”周族长怒不可遏。
“您想多了,我留不留下,可不在您的意思,而是在我儿子满仓。”赵素芬心里发笑,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当初周家人越俎代庖赶她出家门,凭的是啥?凭的不就是她男人死了,满仓是个口齿不清的小娃子,半点做不得家里的主,所以才他们说啥就是啥。如今可不同,满仓已经长大,他就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他做得了这个家的主,他愿意让谁住家里,只要对方不是十恶不赦人人喊打,谁敢拦着?族长权利再大又如何,他手再长,若不拿出个正经理由,他也没资格管别人家的家事。
说她水性杨花,她可当着他们的面勾搭人了?
说她要私自卖地,他们可当场抓住她卖了?
赵素芬都不稀得和他们掰扯这些,晓得他们今儿登门没揣着啥好心思,怕是恨不得再次把她赶出村。不过到底是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的人,她也不想把人气出好歹,日后可还要在一个村里住呢,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硬气了一会儿,转头又开始服软,看着被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周族长,还有坐在堂屋里的周家人,温声道:“在座的都是满仓的长辈,甚至是满仓他爹的长辈,是我说话没个轻重,你们大人有大量别和我一个妇人计较。不过我话也没说错,满仓是我儿子,我眼下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只能回周家村找他,断不可能叫他背上个不孝的罪名,耽误了他的名声,甚至累及了村里,日后叫别村人看清我周家人。您也别瞪我,我以周家人自居有啥问题?我好歹给周家生了个儿子,我那早死的男人与您家还没出五服,若不是我,他这一房便断了香火,我这功劳您半点抹不掉。”
周族长深深吁出一口气,没说话,算默认了。
他们村越是姓周的人多,反而愈依赖和外头说亲,毕竟关系越亲近,生出的娃越是容易出现问题,这也是为啥他看中周氏和周家村的名声,没办法啊,谁家嫁姑娘不晓得托人打听,若是他们村子名声差,他们周家的汉子咋可能说到好媳妇。
名声太重要了,满仓若是个懒汉,他有田有地,也多的是人家把姑娘嫁进来。可他若是“不孝”,别说他担不起这个恶名,他们周家也担不起,村里更担不起!
要知晓美名不易外传,恶名却能轻易传遍十里八村,他可赌不起,这白皮妇人可不是啥好性人,当年能把她赶走,还是因为他们拿捏着满仓,且是同族人,有正当理由的。
她若要坏周家名声,她也只需拿捏满仓即可。
真真是,周族长想到此脸色更难看了,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的感觉。
赵素芬见此,面容愈发和气,甭管他喝不喝,仍是给满仓打了个眼色,叫他给族长倒碗水来。周族长见满仓二话不说从凳子上起身便去了灶房,一颗心哇凉哇凉的,咋就这般听话,咋半点不怨恨她当年抛下你,叫你倒水便倒水,之前他说不喝,他咋不听呢?
这般好拿捏,日后这家岂不是赵氏说啥就是啥了。
“您担心的事儿,我心里头都清楚,我这些年没有为满仓付出半点,便是我脸皮再厚,也不可能上门白吃白喝。他一个小娃子这些年养活自己已很是不易,我这个当娘的心疼还来不及,咋可能反而当个包袱,叫他驮着我过活?”她起身,众人便看着她越过他们走到院子里,见她拖过被女婿卸下来的半扇猪肉,拍着那两袋粮食,看着他们说道:“我自个带了粮食,这是我们母子三人的口粮,满仓是我亲儿,我便不和他分那么清,只是说来叫你们晓得,我虽是带着小儿上门投奔大儿,但不是吃白食的,粮食衣物我都带着,半点不叫满仓操心吃亏,家里的家务活,外头的农活,我们娘俩自然也会一起干,不会在家躺着啥事不干只等着满仓孝顺。我也分了几两银子,家里缺啥,我自也会掏银子补贴,粮食吃完了也会去镇上或在村里与人买,你们放心便是。”
她说话敞亮,反倒叫人心里有些不自在,有个汉子便道:“儿子孝顺娘是应该的,你说这些作甚?好似我们是那坏人……”
你们是不是坏人自个不晓得?赵素芬在心里嘀咕了句,她没理说话那人,而是对周族长道:“各位今日没登门,我也要叫满仓亲自上门去请的,我这次回来,是厚颜投奔我儿,但绝不是上门打秋风占周家便宜,原打算明日在家中摆上两桌,但院子小,怕是摆不开,这和筲箕里的猪肉都是前不久才杀的,新鲜着呢,我女婿是猎户,刀工好,回头我便叫他再切一切,各位回家时一人都拎上一块。”
半扇猪肉,她说送便送,堂屋里的众人都被她的大手笔惊到了。
他们下意识看向筲箕里被分割开的猪肉,五花肉条条分明,那纹理,那色泽,光是看着便叫人忍不住喉结一阵儿滑动。
她竟舍得?
赵素芬咋舍不得,当场便朝女婿使了个眼神,卫大虎点点头,拿着把被磨得寒光湛湛的菜刀便蹲在地上分肉,气势汹汹登门找麻烦的有六个老头两个中年汉子,一共八个人。
他刀工确实好,把每一块肉都切的大小均匀,任人挑不出半点错。
最好的那块五花肉自然是给族长的,其余人就随便吧,拎到哪块是哪块,赵素芬顾忌日后在村里住着,对他们是笑脸相迎,软硬兼施。卫大虎哪管那些,就进门的时候装了两分相,对他们扯了个笑脸,给肉的时候那群老头还假意推辞,他都烦了,一双老眼从他分肉便没挪开过,偏生给的时候还要别人劝。
他没耐心,见他们摆着脸推辞,干脆便把肉丢他们怀里,见他们手忙脚乱拎着,既心疼肉掉地上,老脸又臊得慌,他心里就舒坦了。
文人是端茶送客,他这是给肉送客,周族长不但分到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还另外给了他一条猪腿,卫大虎就是要他吃人嘴软,日后他若是还想作妖,他便有正当理由上他家叫他十倍奉还。
“这咋好意思嘛,出门还拎了块肉,叫外头的人看笑话了。”
“就是,我们只是想着上门问问啥情况,瞧你们母子,非要送啥肉!”
“可臊得我们都不知该咋办了,说不要,你女婿还硬往我们怀里塞。”
赵素芬亲自送他们出家门,她哪能不晓得他们,肉舍不得丢,偏又在乎面上那张皮子。见村里人还围着她家,便笑着说道:“本该亲自登门相请,是我这个当晚辈的不懂事,做事不周到,竟劳各位长辈亲自登门。你们这些年照顾满仓,我心里感激,这肉啊,是我专程拿来感谢你们的,若是不收,我就只能带着满仓亲自给你们送到家里去!”
她这话说得老头们心里舒坦,又客气推辞了一番,被赵素芬强硬拒绝,笑着把他们送出老远,才折身回家。
打发走这群最难缠的,赵素芬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不管咋说,她回周家村这事儿算是尘埃落定了。
他们接了她的肉,便不能再赶她。
她这个没出息的娘啊,总算是能让女儿放心了,日后她想回娘家便回,再无人会说一句她回娘家打秋风来了。
还有满仓,她也终于可以弥补大儿子了。
想到此,赵素芬抬头望向阴霾散去的天空,一缕阳光打在她脸上,温暖的很。她心中一片宁静,眼角笑出了褶子。
日子慢慢过吧,未来好着呢。
【作者有话说】
稍后捉虫
第87章 87
◎一个随随便便的加更◎
卫大虎回大河村时, 他手里头拎着半个猪头和猪尾巴,赵素芬原本叫他把剩下那个猪腿也拎回去,卫大虎没要, 咋可能要啊,满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别看他瘦弱,胃口不小,那日在家中吃席, 他瞧见媳妇给他添了好几碗大米饭,都给吃下去了。
何况还有狗子, 小娃子馋那口肉,倒是周家没啥能卤猪头的大料,岳母也说不会做,叫他把猪头和尾巴拎回去,说爹好那口卤味下酒,前头卤野猪头的卤料还没扔, 正好再卤一回。
卫大虎回到大河村时, 瞧见三叔公坐在村头大树下和老头们侃大山,他还没叫人呢,三叔公便瞧见了他,没等卫大虎过来,他便起身颤巍巍走了过去:“前头桃花带着一群扛着粮袋的汉子家去,我瞧见便喊三石一道去了你家。听你爹说你岳丈去世啦?你们夫妻回来,可是丧事都办好了?那些汉子是咋回事儿, 粮又是咋回事儿?”他看了眼周围, 压低声儿问道。
“今儿一大早出殡的, 都办妥帖了。”卫大虎也压低了声儿, 简单说了下岳母的事儿,不想叫村里人听见,免得又在背后说三道四惹人烦,“钱家分了家,岳母和狗子单独分了出来,粮食是岳母分家分来的,暂时放在我家,人手不够我就雇了村里人帮忙搬扛。”
三叔公:“那你岳母和狗子?”
“去了周家村二弟家。”卫大虎道。
三叔公闻言点头,想的也是卫家屋子少,住不下人。狗子那娃子他也挺喜欢,嘴巴甜,爱喊人,跟着他姐夫三叔公三叔公喊,那欢喜模样也就前几日的事儿,却不想世事无常,他年纪小小人生遭逢巨变,那么年幼便没了亲爹。
卫大虎忙着回家,和三叔公打了声招呼,便拎着猪头回去了。
还未到家,小虎便摇着尾巴出来迎,见他手里拎着个血淋淋的猪脑壳,已经经历过一遭现场杀野猪,把它胆子也炼起来了,半点不怕,围着卫大虎一个劲儿蹦跳,甚至还伏着上半身,狗嘴里发出低沉的响,后肢猛地一蹬,跃至半空去咬耷拉下来的猪耳朵。
“我就一个不留神,竟是让你比我还先吃上猪肉,赶紧给我松嘴,要我吃你吃剩下的不成?”卫大虎失笑,手晃了晃,死死咬着猪耳朵的小虎也跟着晃动,就是不撒嘴。
得,他看得直乐,到家了还得负重前行。
灶房的烟囱里飘出股股白烟,炖大肉的香味儿飘到了院子里,老霸道了。卫大虎耸动着鼻子一阵猛吸,肚皮咕噜噜敲鼓,今日还没吃啥东西你,醒来便忙着出殡,回来又忙着分家,分完便马不停蹄离开钱家,中途又去了一趟周家村,应付完一堆糟老头子,顺道还带着满仓去井里打了几桶水把家中水缸填满,最后这才拎着岳母给的猪头回家。
忙起来不觉得,这会儿到了家,再闻上肉味儿,卫大虎顿时是觉得手也软,腿也没劲儿,手头的猪头和臭狗都不愿拎了,随手便丢在了地上,沾了灰他都不在意,长腿一跨便钻进了灶房:“媳妇,你做啥了,咋恁香!”
灶房早听见他的声儿了,见他回来,便把盖子掀开,露出锅里闷着的红烧猪蹄:“我回来的时候见爹在炙猪蹄,他老人家这两日吃得清淡,馋肉了,数着日子晓得今儿出殡,事情完了咱俩指定不会在钱家多待,寻思想把猪蹄炙出来,再洗干净,等我回来弄呢。”
她说起这事儿来也是笑不停,当时她带着牛儿他们回来,见爹蹲在院子里洗猪蹄,还以为爹这是要自个炖来吃,想着爹那厨艺,她当时便汗流浃背了,结果一问才晓得是给她准备的,他馋肉了,想吃那重口的红烧猪蹄,等她从钱家回来做。
米饭也是事先便蒸好的,猪蹄也是,她算着时间呢:“另一个锅里烧了热水,你拿个桶进来舀些,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洗完就能吃饭了。”
卫大虎低头看了眼自己,血呼啦哒的,一股血腥味不说,瞧着还吓人。他不乐意舀啥热水,冷水就行了,叫媳妇去屋里给他拿套换洗衣裳,他去院子里打了桶水便拎去了茅房这。到了茅房才发现他爹在后院收拾柴火,他这几日许是闲的发慌,又去山里拾了不少柴火,眼下院子后头堆满了,瞧着能用到明年开春。
冲澡的时候,卫大虎感觉水冰凉冰凉,他一算时日,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再过两日便要立冬了啊。
难怪天气越来越冷。
等他洗完澡出来,被他丢在屋檐下的猪头已经被拎去了灶房,卫老头看见他便骂道:“老大一个人了,还学那娃子做派随手乱丢东西?猪头是不能吃还是咋地,你就随便往地上一扔,沾泥带土多埋汰,这事就你干得出来!”
卫大虎缩着脖子半点不敢吱声,任他骂。
堂屋里已经摆好了饭菜,他的大盆里盛着满满当当的大米饭,粒粒饱满。桃花见他眼睛都直了,笑着摇了摇头,见爹动了筷子,她也不再客气,伸筷便夹了一坨软弹的猪腿肉。
卫大虎走过去,端起盆便刨了几口大米饭,然后才伸手夹了个猪蹄子,一口咬下去……别提了,真别提了,桌上都没人说话,净顾着吃了。
等吃过了那个劲儿,卫老头端起一旁的米汤喝了半碗,这才有心思说话:“桃花你还泡酒吗?昨儿我看那白毛桃都坏了,若是要泡酒,明儿我去镇上买酒,你叫大虎去山里再摘些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