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之前岳母说过折绾是个安静的性子,但安静不等于不说话啊。
^鹤春虽然也不喜欢说话,但修嘴没修心,嘴上不喜欢多说,心里的想法却多,又等了一会,见她还是一副闷闷不开口的样子,便忍了忍,没忍住,主动道:“我来之前先去看了父亲和母亲。母亲说,你怕自己年幼养不好川哥儿,便先放在她那边?”
折绾轻轻点头,“嗯。”
再没有多一句话。
^鹤春眉头都要拧起来了。他自己就是个寡言少语之人,如今碰见一个比他话更少的,实在是难以适应。
他跟折绾的大姐折琰也算是相敬如宾,美好夫妻。在他的记忆里,折琰是个端庄大方走到哪里都是众所瞩目的人,她做事情样样俱到,品味也合他心意,把这院子里面打理得很是赏心悦目,即便遇见问题,也是主动有商有量,从不让他有后顾之忧,他每每想说什么,她已经先提出了,不用他多虑。
阿琰死后,他也难过了很久,对夫妻之情也看得淡了些。所以因政见不合,兵部尚书家突然退亲,岳母提起让折家小七嫁过来做继室,他跟父亲商量之后也觉得合适。
英国公府如今已经如同烈火烹饪,不需要再有一个强势的联姻引起陛下等人的猜忌,折家岳父只是礼部侍郎,正正合适。
再者说,折绾是川哥儿姨母,岳母说她素来心善,温和,娴静,是从小看到大的老实人,又知根知底,将来对川哥儿一定是好的。
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他又忙着对付政敌,对折绾这个人如何倒是没在意了。
结果现在一瞧,根本沟通不了。娴静是娴静,一句话都不说的静。是还不熟悉所以胆子太小了?
他今年也有二十五岁了,步入官场虽然才四年,但身居高位,养出来的威严却足得很,因头疼得紧,说出来的话便更加肃穆,“对于川哥儿,你是怎么想的?”
素膳站在一边都要哆嗦了。但折绾却习惯了他这副语气。她还是那般轻轻的说,“等以后熟悉了再接回来。”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鹤春大概懂了她的性子,不得不无奈的开口解释,“也好,即便你现在去接,母亲怕是也不会放人。她怕你照顾不好,也怕川哥儿跟她生分了,既然这般,便先在母亲那边待着吧。”
折绾低着的头僵了僵:原来他也懂。
但他当年却任由她想尽办法去接人。
只是上辈子没解释的话,这辈子怎么就突然说了?
她略微不懂,却也不愿意去懂。她对^鹤春没有什么怨恨,也没有什么喜爱。但她还是很敬佩他的。
他是个大家都赞赏的聪明人。
折绾对聪明人很是羡慕。他们总是能让自己活得很好。她也要学着做一个聪明人。
她点点头,“是。”
^鹤春便结合传闻中她的性子和今日见过的这一面给她下定语:审美不好,教养不够,口齿不伶,胆子……不知道算不算大,第一日进门,竟然已经怡然自得的开始布置起屋子了。
他又看向已经变得丑陋不堪的博古架,无奈摇了摇头。
不过,虽有万般不好,相貌却是十足好的。
整个京都城里,比她更好相貌的也没有几个。只是她喜欢低着头,性子软弱,便教十足的好相貌去了五分,一张脸变得寡然无味。
^鹤春也失去了跟她说话的兴趣,站起来:“我还有事,晚间再来吧。”
折绾应了一声,将人送走了。
待他一走,素膳连忙将门一关,把蝉月也送了出去,关起门来哭,“姑娘,这可怎么办啊,大少爷看起来生气了。”
折绾笑着宽慰,“没事的,他的脸一直很臭。”
素膳:“姑娘刚刚该热情一些,该多说几句的。”
折绾却想:^鹤春那般的人,心口捂不热,最是冷情薄意。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来,他这时候是看不起自己的,既然他看不起她,她为什么又要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呢?
以前他寡言少语不爱说话,她便费尽心思想要多说一些来暖暖场,可最后又得到了一些什么呢?
她现在都这般大的人了,只想尽可能的让自己活得自在些,快活些,不愿意在意他高不高兴了。
折绾便小声把自己多年以后悟出的智慧用来劝慰素膳,她道:“你别担心,再怎么着,也不能休了我啊。”
素膳大吃一惊,一时之间被一个“休”字震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折绾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孩子一般安慰她,“他如今已经被人说克妻了。”
素膳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尖叫起来,好一会儿才哭着问,“克妻?姑娘,咱们走吧,宁愿饿死,也不要被克死啊。”
以前在折家虽然过得不好,但衣食无忧,至少不用死。
折绾感激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叫她跑,心里更加的慰贴,道:“我不信神佛之事……”
但这话刚开了头,便又止住了话。
她确实不信神佛。但她现在这般重活一世,世上当真没有神佛吗?
她就不敢乱说了,转了话道:“我不信克妻之言……”
结果刚起了头,又觉得为什么不信呢?她上辈子三十岁就死了,她都死了,^鹤春还活着呢。
他是不是真克妻啊?
如今都嫁过来了,真克妻也晚了。她叹息一声,道:“咱们都好好的活吧,活得长长久久,咱们都不要早死,早死有什么好的?辛辛苦苦谋来的东西,又是一场空,什么都享受不了。”
她怔怔道:“素膳,你不知道,昨日我做了一个好真好真的梦,梦见你二十七岁就死了,我三十岁也死了。”
“我们在这个大宅院里战战兢兢得来的一切都没了。”
素膳已经吓得如同一只呆雁,紧紧依偎着她,颤抖问:“姑娘,那咱们该怎么活得长长久久呢?”
折绾:“得养生,不能太过于操劳。”
素膳:“要不要吃补药?咱们现在吃补药,份例该从公中出吧?”
折绾:“肯定的。但也可以从大房出。”
她小声道:“厉鹤春这个人虽然冷冷的,但给银子应该很大方,咱们缺什么,就该从他那里要。”
素膳傻眼,“这样好吗?会不会被大少爷看不起?”
折绾便带着些自嘲道:“有什么可看不起的,我都要被克得没命了,要他点银子有什么地方需要被看不起?夫妻一体,我替他操持家事,养育川哥儿,从无二心,为什么还要抠抠搜搜的活?他就该给我银子,我也理所应当的可以用他的银子。”
她就是太傻了,当年才会跟素膳一般,觉得自己出身不好,他又一脸看不起她,冷言冷语的,所以拼命想要厚敷一点脸面在身上,希望他看得起自己。
希望英国公府看得起自己。
新婚的女儿家,总是多想的,总是想要多一些的体面。但现在想来,嫁都嫁了,苦都苦了,凭什么不用他的银子呢?
她说,“素膳,你说得对,我自然该吃点补药。不仅我吃,你也吃,我们一起长命百岁。”
第4章 和光而不污(4)
^鹤春回到书房,便叫来贴身小厮松亭问及他昨日晚间进宫之后府里发生的事情。
松亭毕恭毕敬道:“您走之后,年少的客人们都很惊慌,怕宫里出大事,于是坐立不安,交头接耳。年岁大一点的好像猜出了什么事情,跟国公爷和其他几位少爷吃酒不断,并无惊讶。”
^鹤春:“年少之中可有稳重的?”
松亭想了想,“有的。云州莫家将军的七少爷倒是很沉稳,一直安静的吃菜,才十五岁。”
^鹤春这次成婚,请客也很有讲究,年轻一辈之中,除去常有的客人,他还请了一些想要结交年轻武将。一听这话,便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松亭刚要走,^鹤春却突然想起了折绾。他问,“少夫人那边呢?可有惊吓?”
松亭的神色就奇怪了起来,“不知。但是……少夫人昨天晚上叫人去厨房点了三四个菜。吃完之后便洗漱睡下了。”
^鹤春便不知道要如何评她。但看起来是个自安其乐的人。
他摆了摆手,“我知晓了。”
他一说这句话,便是要自己静静的意思,松亭转身离去。刚出书房院子没几步,便看见少夫人身边的素膳朝着厨房走去,而后被唐妈妈叫住了。
唐妈妈脸色不好的训斥了她几句,松亭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瞧着应不是什么好话,脸上一团团戾气聚着,好像要将人生吃活吞了一般。
等素膳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已经红红的。松亭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他是自小跟着^鹤春的,如今也有二十五岁,性子稳重,心有城府,昨日一眼就瞧出素膳的性子软弱可欺,跟少夫人差不多模样。
折家派个这般厉害的妈妈来,怕是想要架空少夫人,但这也不关他的事情,便也没插手,自去忙活自己的。
等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回书房时,便见素膳带着蝉月以及几个小丫鬟一人提着一些妆奁盒子往苍云阁走。
他眯了眯眼睛,只当没看见。
素膳已经高高兴兴的将嫁妆里面的妆奁放到桌子上了。她跟折绾道:“少夫人,按照你的吩咐,取了这几套金银和翡翠的。”
折绾低头瞧了瞧,满意的笑了笑,“嗯,就这几套好看点。”
蝉月:“少夫人,奴婢会梳头,明日给您梳一个牡丹髻吧?用这套金簪必然好看。”
折绾却想也不想摇了摇头,“太重了,脖子累得很,我不喜欢,简单一点就好。”
蝉月:“堕马髻呢?”
折绾:“也不好,还是重。”
蝉月:“那就简单绾……梳个发髻吧,奴婢也梳得好看。”
折绾笑着应下,道:“你不用避讳我的名字。”
她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蝉月真心实意的:“您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主子。”
折绾摸了摸她的头。她如今看这些小丫鬟都跟看孩子一般,还是很宽和的,道:“你去歇息吧,我也要睡会。”
蝉月点头。她欢喜新夫人好说话,看着温温和和的,想来不是个严厉之人。又瞧着她待素膳跟亲妹妹一般,便羡慕得紧,想着提前站队,也好能先得她几分情意,以后就日子好过了。
她从善如流的出门,便被唐妈妈瞪了一眼。蝉月缩了缩脑袋快些走了。
她知道少夫人是庶女,唐妈妈是折家嫡母派来的,定然有些合不来。也见过唐妈妈看少夫人的眼神……实在是算不得恭敬。
但少夫人虽然看着柔婉性子弱,可唐妈妈也没在她那里得了脸,早上被拿了嫁妆钥匙,中午回来就添置了自己的行头,如今还去找唐妈妈拿了嫁妆单子去取里面的妆奁用。
唐妈妈眼睛都要冒火了,因此被她瞪一瞪,也不亏什么。且少夫人看着有成算,那她也就有成算。蝉月便转头道了一句,“唐妈妈,您吃什么?奴婢正要去厨房领糕点。”
唐妈妈心里不痛快,但她不是什么都莽撞的人,没查清蝉月的底细可不敢胡来,便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不过是个奴婢,可不敢将主子的吃食进嘴。”
蝉月哎了一声,拿腔拿调的道了一句:“您是个规矩人。”
规矩人三个字刺了唐妈妈一瞬,她阴阴的看了蝉月一眼,再不说话了。
屋子里,素膳捂着嘴巴笑,“蝉月好大胆啊,她这般厉害,唐妈妈不会怨恨上她吗?”
折绾:“你看着是个胆小的,胆小这条路,她便不跟你争着走了。便要告诉我她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但也确实太大胆了。她道:“我还要打听打听她跟长姐有什么恩怨没……”
只有长姐的人再不会用她,她才敢这么大胆的第一天就投靠自己。
还敢得罪唐妈妈。
但她确实不太记得蝉月这个人了。上辈子她投靠来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查一查呢?
她不免很是后悔。
素膳小声道:“姑娘,你又是添置东西又是去动嫁妆,唐妈妈怕是恨足了我们,咱们该怎么办啊?”
折绾:“那就把她赶出去。”
素膳有些害怕,又有些跃跃欲试,更带着一种复仇心态瞪大了眼睛,“怎么赶?”
折绾:“很简单的。”
她想了想,打了包票:“你看着吧,一个月之内,我让她自己离开。”
她拍拍素膳的手,“且让她嚣张,她越是嚣张,越是看不惯我,才会自乱阵脚。”
“她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人物,也不是什么难以对付的大人物,素膳,你不要怕她。”
素膳也想不怕,但十几年都是这般怕着过来的,一时半会的改不了。她很是崇拜折绾,“姑娘,你真厉害,刚嫁过来就想通了这么多事情,真是太聪明了。”
折绾就笑起来,“你还是第一个说我聪明的。”
她看向窗外,“不过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笨人也有笨人的活法,努力活得快活一些才是值当的。”
所以她又让素膳去叫小丫鬟进来去厨房点药膳。
如今站在她门口的这几个小丫鬟她其实印象都不深。记忆里,她们也跟蝉月一般很快就离开了苍云阁。但她们去哪里了,她依旧不清楚。
也许年轻的时候是清楚的,但不是很在意,便年岁大了都忘记了?
折绾若有所思。
唐妈妈却私下去找了于妈妈。她气得牙齿都是抖的,“果然这世上姨娘养的哪里有胆小老实的!你是没瞧着她的轻狂样,让她住在大姑娘的屋子里是叫她记得大姑娘恩德的,她却一来就添置东西,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便连我都看不上,真是蠢货,丢了我们折家的脸!”
于妈妈此时也皱眉,“她今日也不提接川哥儿过去的事情。”
唐妈妈:“她要是老实人,咱们撺掇她去国公夫人面前要川哥儿,她必定答应。这般一来,国公夫人肯定厌恶她,也不会将哥儿给她。但这会子,她机灵得很,也不去要川哥儿――那以后就是要来了,她这般的猖狂,咱们敢给她养吗?”
于妈妈就道:“她毕竟是主子,你在她那边,可千万别跟她硬碰硬。且先忍这几天,等到三朝回门的时候,你偷偷问问夫人该怎么办。”
唐妈妈愤愤不平,“我记住了,我没跟她硬着来。老姐姐,我先回去,不然她又要作妖。”
等她回了苍云阁,里面一阵阵香味往外面冒。她忍了又忍,抓了个小丫鬟问:“这才下午,怎么就吃上了?”
小丫鬟:“唐妈妈,是药膳。少夫人叫我们去厨房点了扁豆粥。”
唐妈妈:“扁豆粥?”
小丫鬟记性好,笑着道:“是,少夫人说,让厨房用白扁豆半斤,人参二钱做细片,用火煎熬出汁水,再用粳米熬粥,混合一锅,说是能让人精神头好些。”
唐妈妈听见人参二字的时候已经气得胸口起伏了。她摆摆手,“你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