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室——枝呦九【完结】
时间:2024-02-08 23:22:29

  小丫鬟笑着走了,等到了偏处,她朝着另外一个小姐妹努努嘴,“少夫人和和气气的,素膳姐姐也给我们果子吃,唯独她张牙舞爪。”
  她伸出头朝着正屋看了看,正好看见唐妈妈进去,她啧了一句,“少夫人也没叫她进去,你瞧,她自己来去自如得很。”
  ……
  折绾正带着素膳喝扁豆粥。成婚是最累的,怎么的也要补补。如今有扁豆,用来熬粥最好不过。
  唐妈妈进屋便冷着脸,“大少夫人去取嫁妆里面的妆奁了?”
  折绾没理她。
  唐妈妈深吸一口气,“少夫人还叫人熬用人参做粥?”
  折绾还是没给她眼神。
  唐妈妈冷笑,“少夫人是折家的姑娘,前头的少夫人也是折家的姑娘,先少夫人好不容易光扬了我们折家女儿的脸面,少夫人刚来了一天,便全都丢完了。”
  折绾见她提及长姐,倒是实在的说了一句良心话,“长姐确实劳心劳累,常常子时睡三更起,所以亏了身体,肝肺受损,气血不足,不堪重负。”
  “长姐在世的时候,我也曾聆听教导,她跟我说世上什么事情都没有身子重要,你瞧,我这不是听话的养身体了么?”
  唐妈妈听得极为恼怒,“你放肆!”
  在她的心里,折绾不配提及自家大姑娘。
  折绾一点儿也不生气,一边用勺子搅拌扁豆粥,一边轻声道:“你才放肆吧,你是个奴才,这么跟我说话,才是最不应该的。”
  “这是第一次,我不跟你计较,再有下一次,我就要告诉母亲了。”
  她说话还是那般的轻轻巧巧,即便是威胁的话,也让人生不起敬畏之心。
  唐妈妈弄不懂她说的母亲是自家夫人还是英国公夫人,但都嗤之以鼻,“少夫人尽管去说。”
  但顿了顿,又道:“老奴来这里,只是想告诉少夫人,老奴虽话语直,但到底是折家陪嫁来的,跟少夫人站在一边,有什么事情,也只为少夫人考虑,为折家考虑。”
  “例如川哥儿,您若是再不接他回苍云阁,从小教导,以后他怎么会亲近你呢?您推迟一天,国公夫人就会养着川哥儿一天,一天又一天,川哥儿早就不记得您了,这事情,实在是宜早不宜迟。再有中馈之事,你是大少夫人,理应管事,让三少夫人掌管着算怎么回事?到时候多少人笑话你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她嗦嗦,理直气壮,折绾耐心的听了半响,便十分可怜从前的自己。
  ――该是多么的懦弱,才让这么一个毫不掩饰的狂奴压在头上啊。
  实在是可怜,她要加倍对自己好才是。
第5章 和光而不污(5)
  唐妈妈气得一晚上没睡。她之前想过新婚第一日折绾会如何求她,或者求她教怎么去跟国公夫人提接川哥儿回来养的事情,或者求她教怎么跟国公夫人提掌中馈的事。
  她都想好怎么撺掇折绾了。
  唐妈妈翻了个身,思绪万千。
  折家子嗣多,折绾排行老七,是姑娘之中年岁最小的。她是个老鼠胆子,心眼实在,最好拿捏不过。所以夫人把她交给自己的时候,便一口答应了。
  “老奴必定看好了她,不让她欺负了川哥儿,也必定照顾好川哥儿,让他跟您亲热。”
  但她打了包票,拍着胸脯保证的事情,似乎在第一日就失去了掌控。
  折绾变了。变得猝不及防。
  ――即便是要变回本来的猖狂面目,这也太快了吧?再怎么样,也该装上一两月。
  难道她以为嫁进来就万事大吉了?就不用折家做底气了?
  唐妈妈嗤笑,觉得果然是庶女,目光短浅,不知道大家族里面行走艰难。
  她以后迟早是要回去求夫人的,那就要求到自己这里来。
  她深吸一口气,看看天,才微微亮。但主屋里已经亮了灯,便赶紧起床,准备侯门外在大少爷面前露个脸。
  素膳正端着热水过来,瞧见她就吓得抖了抖,喊了一句唐妈妈。
  唐妈妈很满意她的态度,得意挑眉:“少夫人起了没?”
  素膳大着胆子道:“没起。大少爷说不用叫少夫人起来。”
  昨日大少爷和少夫人圆房。虽迟了一晚上,但也是正经的夫妻了。素膳的底气都足了些,道:“是大少爷不让少夫人起来的。”
  唐妈妈冷眼瞧她一眼,“大少爷新婚,有三天假呢,今日不用去上朝,起这么早是要去做什么吗?”
  蝉月正好出来,笑着道:“妈妈真是个细致人,什么都要打听清楚。但我们笨人两个,确实不知道主子的心意,不知道大少爷要去做什么,不若去问问松亭哥?他应当是知道的。”
  唐妈妈被怼了一句,却也适应过来折绾和她新笼络的这个小丫鬟不是好欺负的,啧了一句道:“不过是问了一句,也是为了少夫人好,你倒是上赶着来说一通。”
  她看向蝉月,“我也要问问其他的妈妈们,你是哪家的,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口齿伶俐成这样。”
  蝉月:“妈妈尽管去问,我虽是外面买来的,却也是自小就买了来,身家清白得很。”
  三人在门口也不好多说,素膳拉着蝉月走远了,小声道:“她是不是在威胁你,所以问你的家人?”
  蝉月笑吟吟的,“素膳姐姐,别怕,我家里人早死光了。”
  她是光杆一个,谁也不怕,除非她能威胁到阎王爷不让死去的家人投胎转世。
  她捂着嘴巴笑,“那她也要死了才能去威胁阎王啊。”
  素膳痛快极了!
  ……
  屋子里,^鹤春看向还在睡的折绾,又微微蹙眉起来。阿琰是个端庄且负责的人,只要他起来,她必定是要起来的。
  他以为这是夫妻之间应当之事。今日瞧见折绾,便才知晓还有赖床的。
  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又如此对自己说。折绾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脾气,不起就不起吧。
  他又忍了忍,到底修嘴没修心,学过的规矩还在骨子里刻着,不能什么都不说,只能主动道:“我要去书房看书,咱们吃过早膳,便去母亲那边请安。”
  折绾嗯了一句,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一晚上光怪陆离,有时候在前世,有时候在今世。等睡醒的时候,她拿出一串钱跟蝉月道:“跟厨房说,要一碗肉馄饨,一叠虾饼,还要一个面老鼠。若有厨子出来说自己会做,便把钱给他。这菜不好做,得给辛苦钱。”
  蝉月疑惑应下了。去厨房一问,便有一个管案板的李师傅笑着道:“大少夫人点的虽然简单,但大早上的,稍微油腻一点都不行,必须要我亲自来做,须好克化,不油腻,味道不能太重,还要新鲜,一般人可做不好。”
  但这门手艺几乎不曾露出来过。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满府的主子里没人爱吃。不爱吃,他就要坐冷板凳。
  如今时来运转,新夫人竟然爱吃他的拿手菜。他就知道机会来了。今日大少爷必定是和大少夫人一块吃早膳的,大少夫人吃,大少爷吃不吃呢?
  便赶紧准备起来,还跟蝉月道:“别看这面疙瘩简单,还叫什么面老鼠,但做起来可不容易。先要用热水和面,这热水啊,热一点冷一点,都出不来这个味。再要熬最好的鸡汁,等到翻滚的时候,便用筷子夹面条进去烫,再加活菜心提鲜,才有一些滋味在。”
  鸡汁是现成的,厨房一直熬着,便只要和面就成了。李师傅又去做虾饼,用生虾肉,葱,盐,花椒,甜酒少许,把面和上,再用香油灼透,便算是好了。
  最后的肉馄饨是最好做的。他忙活了一早上,将早食交到蝉月手里,笑着道:“姑娘,好吃不好吃,还请你有空的时候跟我说说,咱们还能改。”
  蝉月暗地里递给他一串钱,“来之前少夫人给的,辛苦你了。”
  李师傅可不敢要,蝉月笑着道:“少夫人别的不爱,只在吃食上精细,以后还要麻烦您的时候多着呢。”
  李师傅这才心热的接了。
  等人走了,有人笑着道:“老李,你这是要出头了?”
  李师傅摆摆手,“去去去,拿我取笑什么。”
  但谁不愿意出头呢?
  ……
  折绾这辈子就不爱出头了。她把早食摆好准备吃,没管^鹤春。但^鹤春不请自来。
  他向来喜欢吃清淡点的饮食,瞧见肉混沌和虾饼就不喜欢,觉得油腻。可他今日确实是想着跟折绾一块吃的,这是给她脸面,毕竟新婚,不能让她没脸。
  于是也不好重新叫菜,只觉得她这边的下人都不机灵――难道之前不知道去打听打听他喜欢什么?
  折绾不懂事,连奴仆也没有一个懂事的。他心中不满,见她一味的吃,也不招呼自己,便叹息一声,盛了一碗面疙瘩皱眉吞咽。
  竟然意外的不错,称得上美味。刚要夸上一句,便见折绾拿了一个虾饼吃。
  她吃得轻,一点点嚼,但吞咽的速度却不慢,虾饼做得很薄,也不大,很快就吃完了。
  ^鹤春一愣神,手上已经拿了一个虾饼。折绾依旧没有抬头,只吃自己的,^鹤春犹豫了一瞬,还是将手上的虾饼放进了嘴巴里。
  也很不错。一点也不油腻。
  他不经对肉馄饨也感了兴趣,等吃完一碗热乎乎的馄饨,感兴趣的问:“这是哪个厨子做的?”
  折绾这才回了一句,“不知道。”
  又喊蝉月进来,“大爷问这是哪个厨子做的早膳。”
  蝉月恭恭敬敬的,“回少爷少夫人话,是大厨房的李师傅。”
  ^鹤春也知道家里的几个厨子姓名,但都没有姓李的,道:“拿五两银子给他。”
  蝉月转身出去。折绾趁机说,“这个小丫鬟很机灵,我想留下来做大丫鬟。”
  ^鹤春自觉自己向来不爱管后宅这些琐事。但她身边的人实在是愚笨,便顿了顿,耐着性子跟她说此事:“你身边确实没有一个像样的。”
  又想起她从前的身份,便知道折家对庶出的女儿不上心,问:“你只带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吧?”
  折绾诧异他竟然会开口。^鹤春却已经继续说了:“我瞧着你身边有个妈妈还算是能唬住人。”
  折绾想了想,“唐妈妈吧?她不听我的。”
  ^鹤春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白!他偏过头去看她,只见她依旧温温柔柔的,好似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令人诧异的话,轻柔的笑着道:“所以我留下蝉月做大丫鬟可以吗?”
  自然是可以的。他只是再一次诧异她的直白。
  她竟然是个说话如此直接的人么?他之前听闻她的性子怯弱是谣言?或者说,因为怯弱,所以在他面前不敢说瞎话?
  ^鹤春斟酌了一瞬:“你院子……人都是新进的,以前的奴仆都调走了,这些人可以用,至于怎么用,你自己做主就好。”
  折绾便呆了呆。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
  她上辈子一点儿也不知道。
  她呆愣了一瞬才明白过来,道:“多谢你。”
  这应该是^鹤春的手笔。要是院子里全是老人,那她的路就更难走。
  她便发现自己原来也不是很了解年轻时候的^鹤春。他在这个时候,似乎默默的也为她做了点事情。
  是怕她镇不住场子吧?
  至少比十五年后的^鹤春要好说话很多,也有良心许多。
  她吃下最后一块虾饼,准备抓住他年轻时候最后这点善心,“那院子里面其他人,是你给我留的人,所以可以放心用对吗?”
  这句话有点怪怪的,还藏着一些她的小心思,^鹤春没有怪罪,也没有细究。他点头,“是。”
  折绾:“我知晓了。”
  然后就没再说话。
  ^鹤春直到快跟她一块走到山海院的时候才发现她那句“我知晓了”的语气和习惯,简直跟他一模一样。
  什么时候学的?
  他有些啼笑皆非,觉得折绾学人的举止十分可笑。
  学他的语气和神态做什么?
  折绾却没意识到这点。她只是习惯性的说这句话。
  她还在默默感慨^鹤春的傲慢。
  上辈子,她一直谨慎小心的跟他相处,事事尽心尽责,迁就讨好,但后来发现根本没用。他根本不在意她的用心。
  于是在最后几年,她依稀记得是在素膳死后的那一年,她看得开了一些,顿悟了一些,跟他这般冷情冷肺之人说话也变得直来直往了。
  她要什么,不再委婉,不再犹豫,也不再刻意讨好,而是告诉他:我想要。
  没想到摸对了路。他自诩是个君子,且拥有得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她要的那些一星半点,他根本不在意,随意她去拿。
  慢慢的,她好似就觉察出了跟他相处之道。
  直来直去的最好。他看不起你的时候,你委婉谨慎,努力周旋,他还笑话你的城府不深,聪慧不够。
  他是个自傲极了的人。
  这般的人,十五年来,也是有跌落尘埃之时的。折绾想起他被幽禁在国公府里颓然的模样,突然就觉得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大智慧者。
  她思绪一顿,不经又想:若是聪慧被分为先天聪慧和后天聪慧,他聪明成这般模样却还能被关起来,马失前蹄,那自己呢?
  自己虽然愚笨,但她多活了十五年,拥有了许多见识,再跟他一块站在这里,能不能算后天智慧,能不能与他比一比呢?
  这个念头一出,她就瞬间颤了颤,觉得血液都灼热起来。
第6章 和光而不污(6)
  折绾一直都觉得自己不聪明。一旦有了这个认知,便遇见大事不敢自己拿主意,拿了主意怕拿错主意,即便是主意已经证明是个好主意,她都担心以后会不会变成坏主意。
  所以她一直都习惯听别人的。
  即便是重来一回,她对以往的旧事敢拿主意了――比如说敢对付唐妈妈,敢不把川哥儿接回来,但她觉得这都是旧事,都已经发生过了的,事事都有痕迹,所以她敢这么做。
  对于没发生的,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她依旧没敢去想。
  她痛恨这般的自己,也羡慕如同^鹤春这般天生聪慧有胆气的人。
  她希望自己也成为这般的人。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她便不自觉就笑了起来。她是个素来柔和的人,突然发笑也不突兀,更显得整个人笼了一层柔光,^鹤春不明白她怎么回事,但也没有问。
  他真不是个话多的性子。
  除非碰见比他还话少的人。
  于是进了山海院里,折绾一味的低头不言不语,夫妻一体,他在母亲的注视之下,只能开口说了一句:“明日三朝回门,川哥儿也跟着一块吧?”
  英国公夫人赵氏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自然是跟着。”
  好嘛,一个儿子已经够沉默寡言了,又来了一个更加不说话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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