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谁不疯魔?
她低头看狼狈的沈婳:“如果我被杀,你就是垫尸底的那个,堂姐。”
金簪越抵越深,死亡的阴影浓浓铺盖在沈婳身上,她惊慌之下手肘向后顶向沈霓的小腹。
沈霓却早已察觉,后退一脚踹向沈婳的膝后迫使她扑通狼狈跪下。
“沈霓!”
东侧游廊有人影仓皇晃动,沈照渡苍白的脸色跑出了一丝红润,没受伤的手按在阑干上,翻身一跃而过,快步跑到沈霓面前,紧张地打量。
“你没受伤吧?”
沈霓摇摇头,双手还死死按着沈婳不肯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道:“她想抓我去昭狱。”
“我知道。”沈照渡将她护到身后,一手拎起沈婳的衣领将她用力推到后面赶来的萧鸾怀里。
沈婳捂着鲜血涌动的脖子,大声控诉:“沈霓,我要在你脸上划上一百道一千道刀疤,将你凌迟!”
气血爆发翻涌,沈婳气得口不择言,像疯了一般挣开萧鸾的钳制,想向沈霓冲去。
沈霓绿树看蓝天,就是不看仪态尽失的沈婳。
她活在沈婳的阴影下二十余年,今天她终于拿起屠刀划破这片黑幕,再见天日。
如果没有沈照渡她真的敢动手吗?
必然不敢。
如果没有他以亲身经历告诉她万物皆可突破,她不敢踏出这一步。
温暖干燥的大掌紧紧握着她因惊吓而冰冷的手,她微不可察地回握了一下沈照渡的手。
他浑身一抖,开口不满道:“陛下未解决先帝遗诏之前,恕臣不敢前往漠北安心打仗。”
计划彻底失败,还被沈照渡反将一军,萧鸾俊脸已经沉如死水,伸手捂住沈婳张狂跋扈的话:“你在威胁朕?”
沈照渡没有否认:“臣人微言轻,护不了沈霓。但陛下是天子,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易如反掌,何必揪着臣不放?”
“而且……”他阴恻恻地看向依旧在骂骂咧咧的沈婳,“这天下就您一个人护得住她,还怕她会逃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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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病娇课堂开课了~
第34章 三十四
送走两尊大神后,沈照渡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濯缨堂,正好看到沈霓拿着他放在小抽屉里的印章盖印。
“将军的帅印也敢乱摸,好大的胆子。”
沈霓拿的是私印,见他又要抱过来,转身就要把“沈照渡”三个字印在他脑门。
“这么重要的东西也敢乱放,要是刚才沈婳进来了怎么办?”
这是她敢动手的第二个原因,怕沈照渡的密函被发现——都督在京私联外将,易犯帝王猜忌,是重罪,她不得不防。
沈照渡随她印,反正人他是要抱的,还懒散地将脑袋埋进她的乌发:“我知道你会护着我。”
还真是自信。
沈霓啪啪的在他手背上盖了两下,又觉心疼,自恼地揉搓掉上面的红印:“什么时候出征?”
“也不一定要去。”他反手抓住沈霓染红的手指,“三天后是第一场战事,若贺洪取胜,我就留守京师,若战败……”
见沈霓扭过头来,他低头在她脸上用力一亲,双臂收得更紧:“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希望他能打赢。”
贺洪赢了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兵权没收、威信下降,也向萧鸾证明他沈照渡并非无可取代。
位极人臣的滋味还没尝够,他怎么可能希望贺洪赢?
他是个自私的人,和他说天下苍生没用,因为苍生芸芸从未给过他任何一口甜。
除了沈霓。
他可以为沈霓付出一切。
*
烽火延绵,不仅家书抵万金,前线送来的密报一样难得。
在暗涌中闲赋半月之后,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终于抵达御书房龙案之上,然后从宫里发往兵部、左右都督府和昭武侯府。
密函送到昭武候时,沈照渡正要带沈霓去自家图南阁看经。
图南阁挑高一层,外形为六角形,原为萧鸾的藏书阁,沈照渡搬进来后把他的书全部扔进皇宫,西面藏佛经,东面放刀剑,一进门压迫感便排山倒海而来。
儒释道三家的经典沈霓早就翻烂,毫无兴趣,一进图南阁她便径直走向东面。
“别碰。”
沈霓正要拿起一把棕褐色的剑,后方的沈照渡先握住了她前伸的手。
以为是自己唐突了,谁知沈照渡自己把剑从木架上取下,将她挡在身后才拔出长剑,回身递到她面前。
“这把剑杀敌无数,至今削铁如泥,你没用过它,容易被剑气与杀气所伤。”
见他没有要交给自己的意思,沈霓弯腰,自己的眼睛映在剑影寒光上,清晰得堪比照镜。
“我还以为回看到站满褐红的剑身。”
沈照渡手腕一翻,剑身顿时暗哑模糊,隐约可见淡淡一层几乎变黑的红褐。
“光鲜只是表象,万物必然走向腐朽败溃。”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沈霓笑笑接着他往下说,“正好诠释东墙上的《金刚经》。”
沈照渡收剑入鞘,摆回木架,沈霓却不肯放过逗弄他的机会,戳戳他的胸口:“沈都督把经书读通读透,却悟不出如何放下执念,真真愧对佛祖。”
他不以为耻,反而去抓沈霓的手放到唇边:“说明佛祖渡不了世人,所以我还俗了。”
又在造口孽。
沈霓把五指握成拳头,轻轻捶他一下:“再胡说罚你一天不准说话。”
紧闭的窗户被轻轻叩响,短促的三下,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这是和他影卫约定好的暗号,边境有消息回来了。
他松开沈霓的手走到窗户,推开一条窗缝,一个小小的竹筒顺势掉下来。
正要打开,一串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纷杳而至,在咚的一声后戛然而止,高举军报的小厮不知被什么一绊,狠狠磕在门槛上。
“侯爷,宫里来信了,是边境的战报。”
将竹筒放进袖子里,沈照渡快步过去夺过军报拆开。
见他表情猛然一定,沈霓心道不好,连忙过去:“怎么了?”
攥着信纸的手不断颤抖,连拇指的指甲也被捏得煞白一块,平整的纸张顿时被抓出一片皱着涟漪,逐渐断裂。
蓦地,他脸突然涨红,体内翻涌的气血再也不受控制,狠狠撞向他的心脏。
“噗——”
“沈照渡!”
喷洒的鲜血溅在白纸黑字之上,沈霓慌忙抱住摇摇欲坠的他:“你别吓我,快叫大夫,还有嬷嬷过来,快去!”
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下石阶直冲后门而去。
幸得是在书案前,沈照渡一手按在案沿,稳住因扶他而差点摔倒的沈霓。
钝痛的心脏还在剧烈而急迫地跳动着,血腥也不断从喉咙深处涌出,他一张嘴,浓稠的红簌簌而下,触目惊心。
“扶我,过去坐坐……”
他抬手指了指后方的太师椅,一张嘴又有温热的血源源滴在沈霓干净的手上与衣袖上。
沈霓知道自己不能倒下,艰难扶着沈照渡走到案后的太师椅前,绕到他身后小心翼翼搀着他坐下。
“有哪里不舒服吗?”一开口,她才发现自己连声线都是蜿蜒的,没说几个字眼睛上又蒙了一层浓雾。
“哭什么啊,死不了的。”
坐下后,那股跳窜的冲撞慢慢被他压制回去,他疲惫搭在扶手上的手摸向沈霓的衣袖,一点点收拉,直到碰到她冻得像冰一样的手。
“吓到了?”
沈霓从身后将他环住,明明自己冷得发抖,却想将自己的体温渡给他。
“我不怕。”她反手用力握住他试探的手指,“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怕。”
说完她窒了窒,讶异自己之余却没有再反口,只将脸贴他更紧。
军报还被沈照渡捏在手中,虽已被鲜红污染大半,那“牺牲”二字却依旧清晰。
“贺洪判断失误,一战惨败,导致我的副将死了,是贺洪害死的!”
沈照渡看向窗外,又是明媚的一日,喜鹊正在枝头跳跃,而他因愤怒而嘶哑的嗓音却让人置身凄苦寒秋。
“刘翼以身救过我的命。”
他将沈霓拉到怀里,将脑袋埋进她怀里,双臂收紧:“那时我刚升为千户,遭小人嫉妒,被背后捅刀,是刘翼替我挡了,就在这里。”
他把手放到沈霓柔软上,不带情|欲,似乎只是借着她去抓紧某些要消逝的事物。
湿润沁入沈霓的肩头,她按在沈照渡后背的手一僵,顺着他突然收紧的背肌缓缓轻扫抚慰。
他在害怕。
不害怕死亡,更害怕人来人往他依旧一个人。
难怪他不肯参透虚妄。
他没有参透,不是他没有大智慧,只是他孤身游荡在人间太久,想努力抓住握紧所有想得到的,以证明自己的存在。
“沈照渡。”她将额头轻轻压在他肩头,张开双臂将他回抱,“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抱紧时,沈照渡宽阔的后背再次绷紧,似怕惊醒美梦般缓缓从她怀里抬头,跃跃欲试,又不敢向前。
她闭上眼睛,凑上前在他唇上柔软一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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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三十五
日高三丈,图南阁内婉转莺啼渐息,徒留螂蜩还在孜孜不倦地鸣叫着。
太师椅上,交错而坐的二人淋漓,身上的薄汗旖旎地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沈霓用抵开还要勾缠上来的舌尖:“我困了。”
软糯的唇瓣擦过沈照渡剧烈跳动的脉搏,他咬牙:“困你还来闹我?”
沈霓沉沉地笑,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我想躺一躺。”
“我抱你回濯缨堂。”
“不要。”她又懒懒散散地缠上他结实的胸膛,“我不想动。”
说完,她自己也笑了,俯身弯腰将地上的污秽不堪的军报捡起:“你打算什么时候进宫?”
沈照渡眉头立刻皱起,也不知道是嫌弃邋遢还是不满入宫。
装有密函的竹筒也在缠绵时被甩落,孤零零地和凳脚依偎,沈照渡垂手捡起,捏碎竹筒把卷好的信函展开。
是他另一个副将的字迹,上面复述了刘翼与贺洪就是否应该强攻的争辩,还有刘翼被突然调遣前线通知,最后私心盼望沈照渡能照顾他的家人。
萧鸾在漠北从未败仗,登基第一场征北战役却以惨败告终,皇威受损,不杀几个人如何震慑朝野,以正军纪。
“贺洪是萧鸾钦点的将军,他把仗打成这样,打的是萧鸾的脸,现在皇宫里估计也是一片狼藉,我没必要去触这个霉头。”
萧鸾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一定是他。
贺洪被封征北大将军时,朝堂上很多大臣都替留守京师的他抱不平,隐隐约约向皇帝透露一种漠北非沈照渡不可的意思。
他贸然进宫,在皇帝眼中就是质疑圣上和好大喜功。
弹劾与捧杀已经太多,他不能再惹猜忌,自寻死路。
沈霓抬眸看着他年轻但稳重的脸庞,黏糊糊的指腹划过他的嘴唇:“萧翎总说你有勇有谋,今日当真让我刮目相看。”
她以为的沈照渡只知逞匹夫之勇,势要进宫向萧鸾要个说法,她才会这样放肆在白日承欢。
还是她杞人忧天,若他只知一个勇字,怎么可能爬上这个一人之下的位置。
又听到那个令人烦躁的名字,沈照渡重重颠了她一下。
沈霓缠他更紧,坐直身子双手捧着他的脸:“真想知道无名的脸跟你相比有什么不同。”
三番四次提到他最不想听到的两个名字,沈照渡再也忍受不了,咬住她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嘴。
沈霓笑着想躲,又被他锁在身前,好不容易黯淡下去的火苗再度死灰复燃。
窗外的夏蝉又喧嚣起来,沈霓从前最厌烦了,听到就要喊人粘掉,可现在,她已无暇顾及。
静默的凶兽猛然驰骋,逼她改口,逼她就范。
无名是他最矛盾的存在,他渴望沈霓记住,又害怕她记住的全是他的不堪与狼狈。
无名做到的,沈照渡做到的,但沈照渡能做到的,无名望尘莫及。
所以他才不敢告诉沈霓,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小乞丐。
就算无名再怎么讨沈霓喜欢,也不过是于高处往下望的怜爱,但他想要的,是旗鼓相当,是成为替沈霓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不是宠物。
“还提无名吗?”
沈霓低头看着他阴沉的眉眼,手臂上的外衫颠落在地上,将他吻低。
“我说过了,姐弟不会做这种事情。”
沈照渡一怔,被她趁机勾住。
“但男人和女人可以。”
被日头晒出庭院的鸟儿又飞了回来,莺语婉转,尽染花红柳绿。
*
皇宫内,连鲜为人知的角落都是一片哑然。
军报送来时,皇帝正在颐华宫准备上朝,看完军报后大发雷霆,一脚金漆点翠屏风踹倒。
“贺洪这个废物,脑袋里装的是屎吗!二十万精兵都打不赢那边蛮小部落,他不要脸朕还要脸!”
御书房的内侍齐刷刷跪了一地,求陛下息怒,龙体为重。
沈婳浑身酸痛坐在床上,裹着锦被。
“贺洪与你父亲是旧识?”
萧翎在位期间,国丈成国公手上的兵权最重,朝中武将都唯他马首是瞻,谁不是他的旧识?
不过亲疏而已。
下巴被用力捏住,沈婳被迫仰着头看面前已穿戴整齐的男人。
“故意装可怜挑拨朕和沈照渡的关系,好让你父亲的人上位。”萧鸾艴然瞪着她潮红未褪的脸庞,“真是好计谋啊太后娘娘。要是贺洪这场仗胜了,你父亲在朝中的势头都要盖过朕了吧?”
沈婳没有否认。
虽然她厌极了这个愚不可及的父亲,但只有成国公屹立不倒,她才有和萧鸾对峙的资格。
她低眉颔首,开口时静谧如死水的大殿却回荡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是,你就全怪在我身上吧,要不再找些世外高人看看我有没有千里传音的本事,被软禁在宫里还能和外面的人传话!”
萧鸾不受她影响,冷哼:“你没有千里传音的本事,但宫里的明线暗线多得很,外传几句话于你来说易如拾芥,别以为朕不知道!”
看见被水滴濡湿的锦被,他又气又急,一脚踹开放着玉容膏的小几:“把药呈上来,朕亲自看你喝完再上朝!”
自行宫回来后,沈婳身体终于止了血。
萧鸾从未想过要碰她,但一次夜宿颐华宫时,沈婳悄悄点了合欢香,在他烈火焚身之际□□着身子缠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