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下——周晚欲【完结】
时间:2024-02-16 18:52:38

  宋琅望着她,只是一瞬间而已,他忽然感到哪里不对,目光微微黯淡了下来。
  江柍上了轿。
  宋琅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剧烈的沉重压在他的呼吸上——
  她的唇,是热烈的蔷薇红。
  可她方才在竹林时,好像没有用口脂饰唇!
  她虽不爱浓妆艳抹,可在重要场合,描眉画唇总是必不可少的。何况她分明哭花了胭脂,既化了妆,她这样在意细节的人,怎会不涂唇?
  所以并非没有画唇,而是口脂掉光了。
  摔了一跤,脸哭花了,怎会连口脂也花了?
  她骗了他?
  ……她骗了他。
  那一刹,宋琅好似被闷雷击中,脑海里轰然地响。
  偏生江柍掀开轿帘,问他:“琅哥哥,不走吗。”
  琅哥哥?
  三个字如三枚钢钉,一点点凿进他的眉心。
  宋琅阴沉了目光,抬眸看向江柍,目光冰冷如霜雪,攒聚在心头的戾气与委屈,铺天盖地涌上来。
  他阴郁到可怕,江柍的嘴角渐渐绷紧,莫名意识到什么。
  宋琅冷声喊道:“所有人都给朕退出这院子!”
  江柍的心顿时坠入冰窟。
  她在轿中,死死攥住手帕,仔细回想究竟是哪个环节露了馅。
  垂眸凝思,看到了手帕上的尘土,恍然意识到纰漏出在何处。
  便掏出口脂盒,飞快地打开,往手帕上抹了抹。
  众人见陛下冷不丁变了态度,都被吓住,还是祁世指引着,方才颤巍巍地退下去。
  迎熹担忧地望了望江柍的轿子。
  宋琅见她没有走,喝道:“你还不滚下去!”
  迎熹又被宋琅这声呵斥震得一激灵,原本想替江柍求情的话也被吓忘了,脸涨得通红。
  纪敏骞见状,走到迎熹身边,斥道:“生子之后你怎么总是反应迟钝,还不快跟上来。”
  说着,已是拉着她退下。
  这下,偌大的院子就只剩下宋琅和江柍二人。
  江柍将口脂盒收好,早已稳住自己,下了轿,问他:“琅哥哥这是何意?”
  “你不许这样叫朕。”宋琅却这样冷冷地说道。
  江柍心一咯噔,却不敢露馅,一脸天真懵懂看着他,眼眸蒙了一层雾气:“皇兄……”
  什么都不用多说,她这样的眼神就已经足够乱了一个人的心神。
  宋琅冷沉着一张脸,什么话都没说,只深深盯着她的眼眸,似要把她看穿。
  江柍也回望过去,像只委屈的小狐狸。
  他忽然开口道:“朕有时候真想一把掐死你,或者把你的心剖出来瞧一瞧,是不是石头做的。”这样讲,未等江柍有所反应,接着问,“朕问你,你既然是摔倒,为何唇上的胭脂也没了?”
  江柍听他终于问出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可少不得要装出不明就里的样子,将手里的帕子举给他看:“我摔倒之后,碰了一嘴的尘土,不用帕子擦,难不成一直让那污糟东西粘在嘴上吗?”
  宋琅有些戒备地望着她。
  江柍想了想,把那手帕往他身上一甩:“不信你自己看,上头是否还粘着尘土来着!”
  宋琅抓住那手帕,却没有低头看,依旧盯着她的眼眸。
  江柍来了火,冷声道:“不然皇兄以为是怎么没的?难不成还有人偷香窃玉?”
  宋琅眼眸中满是猜疑,问道:“所以沈子枭没有来?”
  江柍经过数年调教,对付男人,尤其是对付一个心中有她的男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她先是感觉荒谬,随后眼眶一红,很轻易便哭了出来,却佯装不愿意在他面前丢丑的样子,倔强咬着唇,哽咽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才改了态度,我不知道爱爱在皇兄心里原来是这样一个不可信的人。”
  江柍的表情实在不像作伪。
  宋琅目光深似海,默默良久。
  江柍又道:“你既然疑心他来了,为什么不赶紧封锁院子去捉人,跑来和我置什么气。”
  宋琅的第一念头当然也是将纪府围起来,再封锁城门,后把今日到场之人都检查一番,可转念一想,沈子枭既然敢来,定然做了万全之策。
  且他刚才去竹林找江柍时,必定打草惊蛇,沈子枭早就脱身离去了,再大张旗鼓去搜查,反而没什么必要。
  他望着她水灵灵的眼睛,没来由想起年少时,她有一次因练舞扭伤了脚,也这般委委屈屈,却倔强不肯哭的样子。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语气软了软,道:“是朕不好,但也是因为朕太在乎你了,你瞧瞧满宫里还有第二个人能让朕动如此大的怒吗,又还有第二个人能让朕如此低声下气吗。”
  他对她喜怒无常,倒还成了恩赐?
  江柍忍着恶心,努嘴说:“我不管,皇兄这样冤枉我,定要补偿我才行。”
  宋琅问:“你想要什么补偿。”
  江柍知道有些话就是要趁他最愧疚时一口气说完:“问有两个条件,若皇兄答应,我们还和好如初,若不答应,便是我今日碰死在这墙上,也绝不再与皇兄说半个字。”
  听到最后一句,宋琅蹙起眉头,道:“你脾气又比朕好到哪里去。”
  江柍勾了勾唇角,摆出骄纵模样,道:“第一,之前我说皇兄要给我一年时间,一年之后再谈你我之事,届时无论是我自愿,还是皇兄强纳于我,我都不会反抗,你可还记得?”
  宋琅眼眸更深:“你接着说。”
  江柍直视他道:“皇兄欺负了我,之前那三个月自然都不能算数了,要从今日开始算,若往后皇兄再欺负我,日子就要一直往后推。”
  “其二,便是从今日起……”江柍顿了顿,声音柔和几分,目光亦柔软下来,就像装着一泓春水般,湿漉漉看着宋琅,“无论如何,皇兄都要斩钉截铁相信我。”
  她这样说,即便不情愿答应第一个条件,可第二个条件一出,也是不得不答应了,这便是她的高明之处。
  何况她的眼睛本就生得好看,这样噙着薄薄一层泪花,直勾勾望着人的时候,简直连石头都化了,让人恨不得把天下都拱手让给她。
  江柍只想,她每一次对宋琅虚情假意,都是一句“沈子枭平安”,每一次勾起嘴角,都是对沈子枭的一次想念。
  唯有如此,才能让她忍耐住,不露出嫌恶之色。
  宋琅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帕子,果然是一抹红,且帕子上还沾了尘土。
  便彻底放下心来,敛眸一笑:“如何能不依你。”
  又伸手抚了抚她鬓旁的步摇珠穗,又道:“只是一点
  江柍笑了笑,十分干脆说道:“那是自然。”
  话落,敛首一笑。
  低头的那一刹那,她唇畔的笑意加深,而眼眸却愈发冰冷。
第129章 反转
  ◎“藕从未断过,何来藕断丝连?”◎
  宋琅和江柍最终还是吃了喜宴, 才摆驾回宫。
  因宋琅还有事要交代,江柍先上了轿,到门口等他。
  宋琅唤来纪敏骞, 说道:“对了, 朕今日过来, 除了寻公主之外, 还有一事要交代你
  黄州偏远贫瘠, 历来都是官宦被贬谪之地, 怎会适合养老?
  纪敏骞意会, 宋琅这是让他找个由头弹劾谢澈礼罢了。
  他道一声:“是。”
  宋琅满意点了点头,摆驾回宫。
  这边刚上銮舆, 出了纪府, 就见欧阳忍奔马而来。
  祁世对宋琅说道:“陛下, 欧阳大人来了。”
  宋琅撩起车帘。
  见欧阳忍下了马,行礼之后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说道:“陛下,福宁宫似有异动。”
  宋琅垂眸, 问道:“何事?”
  欧阳忍道:“陛下让卑职暗中派人盯着福宁宫,今日果真有人趁侍卫换班时悄悄溜了进去, 卑职接到消息, 那人是原先伺候太后,如今在公主身边当差的碧霄。”
  宋琅目光一滞,眼眸比刚才阴沉许多。
  欧阳忍暗暗观察着宋琅的神情, 不敢妄言。
  宋琅默了许久。
  他在碧霄向他表明身份之后, 曾派人留意她许久, 却始终不见她与晏国的人联络,只道她是为了江柍彻底与北边断了,就撤了眼线。
  若非除侍卫之外,另派神鹰队时刻在暗中盯着太后,还不知碧霄在背后仍有小动作。
  如今宫里宫外暗涌四起,他不知碧霄去见太后,是与晏国有关,还是与江柍有关呢?
  这样想着,宋琅的心跳慢慢剧烈,动如擂鼓。
  他只冷声道:“不要声张,继续探。”
  *
  江柍和宋琅回宫的路上,沈子枭也在细作的接应下出了纪府,见城门并未封锁,便乔装打扮一番,装作樵夫出了城。
  江柍很快回到升平殿。
  见碧霄正在院墙处给白菊松土,只道要沐浴,命小宫娥到宫门处守着,让星垂月涌去备水,这才走到碧霄身边问话。
  “怎么样。”她蹲下来,摩挲着白菊蜷曲的花瓣。
  碧霄道:“如公主和奴婢预想的那样,太后虽被困深宫,却并没有消沉,除了瘦了一圈外,精神样貌都还很好。”
  江柍轻声道:“她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历过,怎会轻易垮掉。姑姑不是说,当年她被废入冷宫,也照样要收集晨露洗面,用花瓣沐浴,只为保持容颜,好再获恩宠。”
  碧霄浅笑:“正是。太后自是有几分沉稳在身上。”
  江柍又问:“所以太后对我的提议,意下如何。”
  说到这个,碧霄难免回忆到见到太后的那一刹。
  太后唇角含笑,那样意味深长看着她,似乎早就知道她终有一日会回头找她。
  碧霄难免想知道:“太后娘娘为何会觉得奴婢还会回头。”
  太后笑道:“不要误会,哀家从不觉得你还会重新投靠哀家,当初你背叛,是为了柍柍,那么如今你回头,自然也是为了柍柍,是也不是?”
  碧霄敛眸,颔首道:“太后不愧是太后。”
  “……”
  后面再无废话,太后直截了当问她,是为何事找来?
  当碧霄说出“公主发现当今圣上残暴不仁,难当重任,望太后为大昭百姓计,助公主废帝”的时候,这个素来见惯了风浪的太后,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太后才突地一笑。
  问道:“所以条件是什么。”
  碧霄望着太后比从前明显苍老许多的面庞,和那平添了数条皱纹的眼眸,道:“公主说,希望太后把一切能对付陛下的底牌都给她,她会用这些,废帝、迎太后重回金銮殿。而为表诚意,公主会将迎熹公主先安排妥当,给她一个安全的去处。”
  太后听罢,怔怔静坐在那里,身后是一瓶不知已经枯萎了多久的花。
  碧霄恍惚了一下子,竟看到太后流出了两行泪。
  “太后哭了许久,久到奴婢都有些着急,唯恐误了离开的时辰,后来太后流着泪,对奴婢说,想要见您一面。”碧霄叹了一气。
  江柍眼睫半垂,抚摸花瓣的手停住了。
  在心底琢磨了一番太后的话,默了默才道:“此事我知道了。”
  *
  沈子枭星夜赶路,终于在三日之后赶到位于寿州的军营。
  寿州位于晏昭交界地,乃是大晏的锁钥,大昭的门户,谁控制了寿州,谁就掌握了南北的平衡。
  此次寿州之战,大晏由沈子枭亲自挂帅,而大昭的领军主帅则是江峻岭。
  凉州一役之后,江家军继续进攻北上,晁东湲和龙潜率军力抗江家军,沈子枭派晁长盛支援晁东湲,恰逢大昭主帅江峻岭突发旧疾,晁家军五万人马稳定凉州局势,后江峻岭被送到寿州医治,由江峻岭之子江棣接过帅印,晁东湲巧用妙计,不到一个月便把珠崖也攻破拿下。至此,声名大噪。
  后沈子枭称帝,大有一鼓作气南伐之心,寿州一役是势在必行,而江峻岭大病初愈,听闻珠崖已失,一股怨气,无处可发,亦立誓要守住寿州。
  沈子枭离营之事,早有报马报进江峻岭处。
  此事其实是沈子枭提前授意,就连他离营是为见江柍一事,也一并派人传入江峻岭耳中。
  当日,江峻岭得知此事,不住摇头,对江棣说道:“看来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兜兜转转,柍柍终究还是大晏的人。”
  江棣不明白江峻岭是何意,只随口说道:“柍柍是江家人,江家人一生都只能是大昭的人,这段孽缘,从前有过便也罢了,今后若再藕断丝连,只能让柍柍在家国与情爱上左右为难。”
  江峻岭洞悉的模样,温和地抚须一笑:“藕从未断过,何来藕断丝连,许多事你并不知道,且等岁月给你答案。”
  江棣不明所以,却也不在意,问道:“既然沈子枭离营,何不趁机将他们打退!”
  江峻岭凝眸道:“你忘了,叶劭和叶氏一族众多男儿也都在军中,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江棣想到叶家的小将军新丧,叶家众人正铆着劲想杀人呢,不由默了下来。
  沈子枭回来之前,晏昭于鞍鞒之上厮战两回。
  各有所损,不分胜负。
  沈子枭回营这日,恰逢黄昏,营中正烧火做饭,他先看过众将士,才去叶劭大帐。
  一进营帐,却见叶劭正把三炷清香,插进叶思渊的牌位之前。
  他顿时收住脚,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默了默,终是走过去,也拿起三根香。
  叶劭后知后觉注意到他回来了,忙跪地行礼,道:“老臣参见陛下。”
  沈子枭用空出的那只手扶起叶劭,说道:“这里只你我二人,又何必如此多礼,说到底,您始终是凌霄的师父。”
  沈子枭的剑术乃是叶劭教的。
  想到这,便想到他到府中习剑,思渊躲在高墙后躲在树枝里,悄悄偷看的样子。
  叶劭悲从中来,却不好表露,对沈子枭笑了一下。
  这笑未免太苦,沈子枭不忍猝看,转身给那三炷香点上火,用手扇灭,对准叶思渊的牌位便是一拜。
  这一拜,想起思渊儿时见他舞剑好看,便也嚷嚷着要学剑,后来还是他让他试过许多兵器之后,建议他学习枪法。
  枪乃百兵之王,用来战斗格杀,可攻可守,又兼手步结合、招法多变,最适合思渊这种敏捷灵动的人。
  “穿云点星枪”是他亲画草图,为思渊打造的礼物,在他十五岁生辰时送给他。
  他拿到枪时高兴地直接对准枪头吻了一下,又迫不及待舞了三招,那缠了红丝宝珠的马尾长辫在阳光下肆意飞扬,他停下,背身转头一笑,说道:“以后小爷就用穿云点星,去穿云点星。”
  那般肆意快活的玉霸王,竟是再也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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