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下——周晚欲【完结】
时间:2024-02-16 18:52:38

  他今日的最终目的不过是要太后的性命,无论迎熹是死是活,太后必死。
  而这样的一场交换,已是他能得到的最大利益,他没理由不答应。
  终于,他开口了:“朕答应你。”
  迎熹大骇,慌张跑到宋琅身边,抓住他的手乞求他:“皇兄不要,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
  话没说完,太后一巴掌打到她的脸上:“啪!”
  这一掌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迎熹的脸都被打偏了去,纪敏骞心一咯噔,忍住没去扶她。
  太后冷声道:“宋璇,哀家从没打过你,这一巴掌是让你记住,无论你现在身份如何,可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你就是公主,身为公主,不要轻易求人!真正的尊严,不是靠乞求得到的!”
  迎熹的脸颊上赫然红肿着五个巴掌印。
  她愣愣看着太后,喃喃道:“可是我怎么救你,你告诉我,我不求他,怎么救你……”
  “如果是要你卑躬屈膝,哀家宁愿你不要救!”太后冷冽如刀,厉声道,“经历种种,若你仍是那个遇事只会哭,只能依靠别人才能活下去的菟丝花,那么哀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迎熹怔怔然看着太后,心里疼得几乎要窒息。
  她并不是太后说得那样!
  她也恨,也怨,也愤怒!她甚至已经暗中伪造纪敏骞通敌的证据,她也反抗过!
  可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想留住母亲的孩子而已。
  太后说完,长舒了一口气,对宋琅说:“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天都快亮了,你打算让哀家何时死,怎么死。”
  宋琅沉眸想了想,忽然说道:“祁世,你去含元殿,把太医为朕开的安神药端来。”
  祁世道:“是。”
  刚要下去,又听宋琅道:“慢着,给绫罗找一身公主的衣裳,换上之后把她也带来。”
  祁世的眼皮跳了跳,躬身道:“是。”
  “……”
  祁世很快下去办事了。
  众人不知道宋琅是何打算,各种猜测都在心头环绕。
  迎熹问了几句,可宋琅没有与她多说。
  很快,曲瑛亲自端来宋琅的安神药。
  原本笑意盈盈,可见到神鹰队众人都在,下意识便心慌起来,行了礼,道:“祁公公让奴婢给陛下端来安神药。”
  曲瑛换上江柍的衣裳,倒比从前更像江柍了。
  宋琅先是恍惚了一瞬,才散漫“嗯”了一声,又伸手比了个手势,两个神鹰队的人上前,将安神药端给太后。
  曲瑛看着只是不解,迎熹等人亦是。
  太后垂眸望了一眼已经凉透的安神药,表情是了然的,只一笑,端起碗来二话不说饮尽。
  宋琅自亲政之后,睡眠就变得尤为糟糕,有时连续两夜也合不上眼,因此太医院配制的安神药,药效比寻常的安神药更烈。
  太后又已年老,喝下去之后,很快就见了成效,昏昏睡去。
  迎熹扑到太后身边,惊恐地探了探太后的鼻息,一颗心已经跳到嗓子眼。
  宋琅看到这母女温情,就露出一抹厌恶之色,冷声道:“你放心,既是意外死去,朕又怎会下毒。”
  说罢,朝纪敏骞使了个眼色。
  纪敏骞走上前,硬生生把迎熹拉开。
  宋琅拧眉瞥了一眼曲瑛,朝祁世的人使了个眼色。
  祁世意会,走上前,还没等曲瑛察觉就已一掌劈到她的后颈上。
  曲瑛白眼一翻,轰然倒地。
  宋琅又对祁世道:“把太后和绫罗移到寝间,再把椅子和火盆端出来。”
  神鹰队的人和祁世一同把东西搬到院里。
  其余人也纷纷出了殿。
  雪簌簌而落。
  月色下,天地茫茫,泛着晶莹的光。
  忽然一道火光冲天而来!
  迎熹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看着眼前的一切。
  宋琅坐在檀木椅上,紧了紧鹤氅,火盆在他腿旁温暖地燃烧着,他伸手烤着火,淡淡道:“夜间风大,吹开了窗子,太后宫中的烛台也被吹倒了,就这样烧到了床帏,公主因耍小女儿心性,偏偏这一天来和太后同寝,一并被烧死在这宫中。”
  他的话好轻飘。
  杀死两个人,不过是碾死一只蚂蚁!
  迎熹被铺天盖地的痛苦袭击,她不管不顾往寝殿冲去。
  凄厉痛呼:“母后!!!”
  纪敏骞上前死死抱住她,几乎抓不住她,她疯狂地往里跑。
  宋琅漠视这一切,轻声道:“打晕她吧。”
  到底是没有让她眼睁睁看着太后被烧成灰烬。
  纪敏骞伸手往迎熹后颈用力一打,迎熹一口气没上来,就这样慢慢地晕了过去。
  在她彻底昏迷之前,最后一眼,是那如火龙般席卷冲天的火焰和那好似洪水般飞流直下的大雪,轰轰烈烈地对抗。
  作者有话说:
  迎熹是一个柔弱的人,但她并不软弱。
  女儿不叫“柔”,叫“克柔”。
  总是流泪,总是哀求,却也没有后退,她是公主,仍旧是赵太后唯一的女儿,是与江柍一根藤上的两生花。
第136章 沈。
  ◎“从看到你起舞,朕就想要你。”◎
  江柍的伤势并无大碍。
  她本就为了逼宋琅就范, 而非真的想杀死自己,因此太医到后不久,血就止住了。
  只是情绪太过激动, 加之失血过多, 她一直昏迷到次日午后, 方才转醒。
  那时有许多事, 都已彻底改变。
  宋琅杀了太后。
  其实他本来早就可以要了太后的性命,之所以没有杀,一来是想要折磨她, 二来是忌惮天下悠悠众口, 如今他发现太后对自己的皇位威胁至深, 又怎么能容许太后继续存活于世。
  又提前处置了曲瑛。
  福宁宫一场大火,烧死了“迎熹公主”, 曲瑛被人拉出来的时候, 只有半张脸没有烧坏, 恰是与江柍相似的半张面孔,这便是证明“公主身份”的最好证据。
  江柍醒来的时候,已经住进飞羽殿中。
  赵华霁守在她的床畔,对她讲述这短短时间发生的事, 而后道:“母亲听闻宫中大火,说什么也要进宫来看你, 陛下知道这件事瞒得过别人, 却瞒不了江家人,就把这件事告诉了我。”
  赵华霁说着,已是泪流满面:“娘对不起你, 让你一次又一次被迫接受自己的命运, 你过得太苦了, 太苦了。”
  江柍却没有哭,起身为赵华霁拭泪。
  赵华霁身后的灯台处站了两个宫娥,皆是生面孔。
  江柍问道:“碧霄高树,星垂月涌几人何在?”
  为首的一个宫人站出来屈膝行礼,回话道:“回禀贵人,故公主的宫人们自然都去为公主守灵。”
  江柍闻言,一颗心放下不少。
  还好宋琅留下了他们,即便日后要在皇陵那样的清冷地过活,好歹平安,将来仍有指望。
  江柍转而又看向赵华霁。
  赵华霁的眼泪还挂在下巴上,江柍有话想对她说,却碍于有人在身边,不能像上次祁世一样直言不讳。
  江柍想了想,又道:“如今迎熹已死,世上只有陛下新封的贵人一个,不知日后是否还能见到母亲,如若不能,今日就是诀别了。”
  说着,便扑入赵华霁的怀抱里,啜泣起来。
  这哭声太过生离死别,让人不忍卒听,可那两个宫娥,却仍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
  赵华霁心痛难忍,像哄婴儿那般拍着江柍起伏的后背。
  江柍反应极快,伸出手来,在赵华霁的胸口上反复写着一个字。
  她用的是受伤的那只手,因那只是靠近床的里侧,扣叩群寺二尓而五九意司弃上传本文,欢迎加入用另一只手当着些,能躲避宫娥们的视线。
  赵华霁先是一阵,哭声都噎在喉咙。
  江柍手腕略一用力,伤口便崩裂开,汩汩流出鲜血,染红了白色纱布。
  可她不敢停下,如吴刚斫桂。
  赵华霁的哭声一顿,没一会儿那两个宫娥便警惕地望了过来。
  赵华霁反应却快,佯装闭目在轻抚江柍的后背。
  事实上,她是真的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并非是一个简单的人,可这般直视江柍坚强冷静的一面,她还是感到十分意外,随后又升起一股不安的敬佩出来。
  终于,她在这潦草而焦急的书写里,辨认出那个字:
  沈。
  赵华霁轻轻推开江柍:“好了乖孩子,别哭了,你的苦为娘都懂,都懂。”
  江柍心领神会。
  紧紧盯着赵华霁的眼睛,呜咽道:“也不知道父亲是否知道我还活着,若他知道就好了。”
  许是母女连心,赵华霁不费力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赵华霁心里明晰,江柍是怕沈子枭为探明她是否真的已死,会以身犯险。
  她道:“早晚会知道,你都放心。”
  又恐话说太密,被宫娥们发现什么,补充道:“你不要管旁人如何,要紧的是你自己的性命,知道吗。”
  江柍止住泪,定定道:“那是自然,天不佑我,我便自救。若那自由是火中栗,我定然会毫不犹豫火中取栗,千万次救自己于水火。”
  赵华霁看着她在绝望中拼命透出光热的神情,浓重的悲凉涌了上来:“如今江家的男人们都出去打仗,江家的女人们都在受苦,我若早知你会过得这样辛苦,当初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鸳娘……”
  江柍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
  鸳娘是赵华霁身边的贴身侍女,如雾灯之于江柍一般。江柍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因为在她刚出世不久,鸳娘在一次大战中为救赵华霁的性命,谎称自己是她,被敌人掳走,残忍杀害。
  江柍不懂:“怎会忽然提起她来。”
  赵华霁摇头,说道:“我只是感慨,乱世红颜未免太多。”
  江柍又要说什么。
  忽听:“陛下驾到。”
  江柍的神色顿时变得凛然,赵华霁也一怔,很快收拾好神情。
  宋琅进了殿,一袭低调的白色祥云团龙纹袍,似在为公主哀悼。
  江柍将脸冷冷地别开。
  赵华霁站了起来,看向宋琅,不卑不亢行了一礼。
  宋琅看了一眼江柍渗血的手腕,才对赵华霁道:“天色不早了,江夫人该回去了。”
  赵华霁并没有好脸色,只道:“陛下不用下逐客令,这样的地方,我一刻也不愿多待,如果可以,定然也不希望爱爱待在这里。”
  宋琅眉眼间顿时沾染了些许戾气。
  赵华霁恍若未觉,道:“江家的男儿还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只希望江家的女人们不要再流血牺牲,陛下,你虽算准了江家人赤胆忠心,不会弃大昭于不顾,但也不可寒了江家人的心,否则,解甲归田,也不是不可能。”
  话落,竟是连行礼也没有,就这样径直而去。
  *
  宋琅目送赵华霁离开,脸色阴沉,如乌云密布。
  可暴怒却没如想象中来临,他最后只是一笑,伸手挠了挠额角,颇为乖戾狂狞。
  他转脸看向窝在床角的江柍。
  对旁边的宫娥使了个眼色,道:“去拿药箱。”
  宫娥很快去后殿拿来药箱。
  宋琅拂袖坐在江柍床畔,盯着她固执的侧脸,道:“把手伸出来,否则我会让你比现在更疼。”
  江柍顿了顿,却仍旧偏着脸。
  宋琅拧眉,霍然伸出手把她的手腕拽了过来,恰是捏到她的伤口,鲜血又渗了出来。
  江柍本能地疼得一缩,却不防男人的力气太大,硬生生把她扣住了。
  宋琅把她的手腕放到她拥起的锦被上。
  被面亦落了血,如点点红梅。
  他盯着她,随手捞起毛巾,先把他指间沾染的她的鲜血擦掉,又将毛巾用力摔进托盘里。
  她倔强地垂眸不与他对视,他微微一笑,半点也不着急,又慢吞吞地伸出手,解开缠绕于她手腕上的纱巾。
  最里面那层布早已粘连在皮肉上,他丝毫不怜惜地将其撕下,江柍疼得眼泪差点从眼眶中滚出。
  他瞭起眼皮看她一眼,悠闲地欣赏她忍痛的模样,又掏出止血散来为她敷上,终于开了口:“还以为你不会疼,手腕说割就割,好大的豪气。”
  这话讽刺,江柍不会听不出来。
  她不搭话。
  宋琅也不在乎她是否搭话,又拿起另一瓶青色的膏子抹在她伤口处。
  “不过这下也好,你想死,也的确死成了,朕会将你风光大葬。”宋琅懒懒笑道。
  江柍抬眸,看他一眼:“绫罗死时,没有痛苦吧。”
  宋琅无辜地望了江柍一眼:“朕到底还是仁慈,念着她肚子里毕竟有朕的孩子,提前让人把她打昏,没让她清醒着被火烧死。”
  江柍闭上了眼睛,满脸痛苦。
  宋琅抬眸瞥她一眼,笑意在唇畔凝固,不知怎的,一股无名的委屈像沸水烧开了似的,一顶一顶地往外涌。
  他眸光黯下来:“你觉得朕残忍是吗。”
  他声音里似浮着碎冰:“江柍,所有人都可以觉得朕残忍,唯有你不配,因为从一开始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江柍抵喉道:“够了!”
  她像不认识他一般看着他:“宋琅,你何必要将你我最后一丝情谊也消磨殆尽呢。”
  宋琅冷笑一声:“朕最厌恶你这种痛心疾首的眼神。”
  江柍却认真起来:“与你初识,到渐渐交心,从把你当作敬而远之的天子,到把你当作最亲厚可靠的兄长,我都是真心的。”
  她看着宋琅,试图这样唤醒他:“当日得知你亲政,我传信于你,自是字字肺腑,我想着你从出生时便没了生母,在这宫中战战兢兢十年才当上皇帝,可当上皇帝之后又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我看到了你的不易,真心希望你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希望你能够强大起来。可如今见你终于得偿所愿,却像是变了个人,残暴猜忌,又偏执入死巷,做出那么多错事,你可知我是多么痛心?”
  “不要说了。”宋琅打断她。
  江柍却非要把话说完不可:“你犯的错,不只是对我,更是对大昭的无辜百姓与文武百官,宋琅,若是你一直是那个心有宏图的少年郎该有多好,一直把我当做妹妹该有多好。”
  宋琅嗤地笑出来。
  他将手头的药膏放下,又将干净的纱布拿起,露出几分听到了笑话的笑意:“可惜朕从一开始就不是心有宏图大志的皇帝。”
  他把纱布缠上,打上结,过了很久才说下一句话:“也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把你当作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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