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天下——周晚欲【完结】
时间:2024-02-16 18:52:38

  沈子桓不动声色看了眼妙仪,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默了默说道:“好了,上马车吧。”
  沈妙仪哪里还动弹得了,只冷冷看着江柍和谢绪风,手不自觉便握成了拳。
  江柍与谢绪风道别之后,便回马车里坐。
  雾灯去更衣了,她和星垂月涌在车里聊起今日之事,忽听外头似有声响。
  月涌说:“好像是撷华公主的声音。”
  江柍突地眼皮一跳,便掀开车帷看了一眼。
  只见
  许是被江柍罚跪的缘故,珍珠心里正记恨着,此刻可以泄愤,她巴不得下手越重越好。
  边打雾灯,边说:“贱婢,顶着这样的容貌,就别来人前伺候!”
  这还没完没了了是吗?!
  江柍带着怒意下了马车,远远便呵斥道:“住手!”
  珍珠顿了一下才收手。
  江柍边往这边来,边厉声质问沈妙仪:“她做错什么,你要这样罚她?”
  沈妙仪目光灼灼:“她脸上好丑的疤,迎面吓到我了,我便教训她一下喽。怎么,太子妃娘娘认为我一个公主管教宫娥有错吗?”
  沈妙仪本就因江柍和谢绪风举止过密而不快,江柍也就罢了,雾灯这等无盐女也敢近谢绪风的身?她奈何不了江柍,难不成还教训不了一个下人?
  恰好见雾灯独自去更衣,便拦下了她。
  其实雾灯脸上的伤痕并不明显,这些年江柍一直赐药医治,已经淡到就像是被人用沾了灰的手指恶作剧般抹了一下而已。
  只是痕迹虽浅,敷粉却遮不住。
  人们又素来对破相一事忌讳,认为是伤了命格不吉利,所以才会被沈妙仪寻了麻烦。
  雾灯的脸已被打肿,五道指痕赫然突出在双颊上,嘴角的血蜿蜒流出。
  其实论到底,在席间沈妙仪顶多就是丢丑而已,可现在竟是上赶着作死,那就别怪她拿此事作筏子。
  江柍连连点头,笑了起来。
  雾灯知道这是自家主子滔天大怒的先兆,她连连摇头,示意江柍不要为了她而多生不快。
  可江柍怎能忍住?!
  她见高树也跟了来,便朝珍珠扬了扬下巴:“高树,给本宫狠狠打这个贱婢的脸。”
  “是!”
  高树得令,走过去薅住珍珠的头发,把珍珠的脸扬起来掌掴。
  一下,两下,三下……每一巴掌都极其响亮,好似皮肉裂开。
  这便是江柍最喜欢高树的地方,他虽沉默寡言,可凡是她交代的事情,他从来不会问为什么,从不会迟疑和退缩,只心无旁骛听令于她。
  珍珠连连哭喊:“公主救命,啊!救,公主救救奴婢……”
  “住手!”沈妙仪许是觉得脸面尽失,便冲高树吼道,“不知死活的狗奴才!你竟敢动本公主的人,不想活了吗?!”
  高树动作未停,江柍冷笑道:“珍珠当众作恶害本宫受惊,本宫现下小惩大诫,已是格外开恩,怎么,难道公主觉得本宫管教宫娥有错吗?”
  这是拿她的话来堵她?
  沈妙仪气得发抖,却因身边没有带别的宫娥,自知拿江柍无法,只能推搡高树:“狗奴才!死阉狗!腌臜东西!本公主命你停手!”
  高树僵了一下,眼底乌云压顶。
  再抬手,比方才更狠。
  “何人在此喧哗!”是郑众的声音。
  终于,沈子枭赶来了。
  江柍这才懒懒说道:“高树,可以了。”
  高树闻言,最后又打了两巴掌,才放开珍珠。
  珍珠早已不成人样。
  她的脸颊比雾灯要肿数十倍,嘴唇呈现出干裂后被人撕开的血淋淋状,口中的鲜血顺着下巴流到脖子上,染红了衣襟。
  她弯腰咳嗽了一声,竟吐出一颗牙。
  沈妙仪又心疼又恼怒,飞扑到珍珠面前,连连问:“珍珠,是我对你不起,怎么办,你是不是要死了……”
  江柍一时侧目。
  没想到沈子枭来了之后,沈妙仪第一反应竟不是去告状,而是关心起这个小宫娥来。
  珍珠自是伤痛难忍,别说回答沈妙仪了,就连呼吸都疼得受不了。
  沈妙仪这才站起来,对沈子枭喊道:“七哥!你快瞧,这个女人把我的侍女打成什么样了!”
  沈子枭自然早就看到这两个宫娥的脸,远远走来,冷声质问:“所谓何事?”
  沈妙仪一撇嘴,眼泪就要流下来。
  眼看她又要聒噪,江柍却没耐心再站在这里陪她做戏,便直言道:“如殿下所见,公主教训了臣妾的奴婢,臣妾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来一往便是两清了,此事已解决,殿下就不要再责备公主了。”
  “责备我?”沈妙仪似是没听清江柍在说什么。
  江柍挑衅似地一笑:“自然,公主也不必心有愧意,星垂
  “奴婢在。”星垂近前一步。
  “传本宫手令,赐雾灯黄金百两加以安抚,从东宫的账上出。”
  “……”沈妙仪嘴巴张得老大,似是能吞下一头牛。
  江柍对沈妙仪的委屈熟视无睹,只淡淡对沈子枭说:“臣妾乏了,先到车里等殿下。”
  说罢,谁也不看,径直离去。
  沈妙仪早已气得七窍生烟:“七哥你看她!”
  “够了!”沈子枭看了眼四周看热闹的人,对着沈妙仪呵斥一声。
  沈妙仪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七哥?!妙仪骄纵,却也不是今日才骄纵,说到底你就是偏心于那个女人!”
  沈子枭见她冥顽不灵,想起江柍所言
  谁人不知,他对这个唯一的妹妹很是疼爱。
  因念她出生不久便丧母,纵处太子之身被废,虎狼环伺之际,也要日日照看她的一日三餐,更连她的说话走路都是他亲自教的。
  后来他去梁国,与她生离了几年,她被淑妃抚养,那淑妃故意纵得她性格顽劣,满宫讨嫌,他回宫后见她不静不姝,只觉亏欠,虽对她严厉管教,却已是矫正不得。
  谢天谢地的是,还好她本性不坏,虽是任性,却从未起过害人之心,因此许多时候,便也由她去了。
  谁知她一见了江柍,就像是猫见老鼠生死对头似的,竟作起真正的恶来。
  沈子枭眉眼瞬间一片透彻的冰凉:“孤偏心她又如何?她是孤的妻。”
  “可我是……”
  “从今日起不许你再出宫,每日晨起便去母后宫中跪上三个时辰,好好想想自己错在何处。至于珍珠,罚俸一年,脸上的伤不许医治。”
  “哥?!”沈妙仪几欲尖叫。
  沈子枭一道眼风扫过去。
  “……”沈妙仪嘴唇哆嗦几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接连滚落。
  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沈子枭走后,径直来到江柍的翟车前。
  本欲上车,却被高树拦了下来:“娘娘说翟车已满,没有殿下的位子。”
第16章 赔罪
  ◎“你究竟是不是公主?”◎
  沈子枭微顿,随口问道:“谁在车上?”
  高树垂首恭顺答道:“近身宫娥皆在。”
  竟是连奴才都比他配坐她的车。
  沈子枭眼皮抽动一下,却不觉气恼,竟还觉出几分意趣儿来。
  “告诉你家主子,孤已经教训过妙仪了,让她不要生气。”沈子枭的声音不大不小,确保车里的人能听到。
  高树把腰弯得更低,声音却不卑不亢:“是。”
  沈子枭又淡淡瞥了一眼车窗,才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高树才直起身子,转身对车里人说道:“公主,殿下已经离开。”
  江柍淡声道:“知道了。”
  雾灯则一脸担忧:“公主为了奴婢得罪那撷华公主便也罢了,现下又拒绝殿下同乘,奴婢只怕您与殿下因此生出嫌隙。”
  江柍却不在意:“沈妙仪那个草包,我愿意教训她一下,都算抬举她,至于殿下……”她轻嗤一笑,“我便是故意要让他知道我受了委屈。”
  都说气大伤身,江柍在回击泄愤之后,心情已然明朗。
  只是少不得要榨干此事最后一丝利用价值,让沈子枭对她上心。
  “奴婢倒认同公主所为,撷华公主处处针对,实属无理,合该教训一下,雾灯你就不要多虑了。”星垂正给雾灯擦药,见她担忧,不免劝上几句。
  雾灯闻言便垂泪。
  江柍不由正色道:“雾灯,我大婚之夜见你不在,便差人送了你一支金簪,你可知为何?”
  雾灯茫然,想了一会儿,终是摇了摇头。
  江柍目光里满是平静而给人安心的力量:“因为我想让你知道,你的忠心和用心,我都看到了。”
  “公主……”雾灯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下巴上,随着她一起定住了。
  江柍不免语重心长:“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单论你自己,你是从不在意脸上的伤,而你但凡在意了,都是为了我,怕丢我的脸。”
  江柍伸出手把雾灯下巴上的泪水擦掉,一笑:“可今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你在我眼里并非是个有缺憾的人,相反,正如画龙点睛,你这个人,正是因为脸上这道疤才完整。”
  一个贫穷的幼女,为了不愿被卖为娼妓,便毅然决然自毁,来对命运进行一场决绝的、刚烈的、永不原谅的反抗。
  她的疤痕便是从呱呱坠地之后,长出的最后一缕胎发,最后一颗牙齿,最后一根骨头。
  从此,她才变得完整。
  所以江柍想告诉她:“别人都是漂亮,而你是美。”
  雾灯久久没有回过神。
  她没想到公主会把她看得这样透彻,又对她如此欣赏,顿时心里泛酸,既觉得感动,又觉得踏实。
  公主都这样说了,她若还是钻牛角尖,岂非不识好歹?
  雾灯泪痕未干,却努力扯出一抹笑来:“奴婢知道,公主是不肯轻易舍弃玉箫之人,奴婢都知道……”
  她容貌有损,可江柍却未曾有一丝一毫弃她之意,反倒事事为她做主,她如何能不感恩?
  江柍想起谢绪风弃箫之事,一笑,也对星垂月涌说道:“你们都是舍家伴我而来的,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折辱你们分毫。”
  星垂月涌听罢,无不动容。
  主仆之间,自是一片温情。
  然后月涌蓦地想到什么:“那个晁家女,我瞧她似乎对殿下有意。”
  连月涌这傻丫头都瞧出来了?江柍自嘲一笑。
  “何止!”星垂气恼道,“我瞧着在场所有人似乎都知晁家女与殿下的情意,而殿下也并未避嫌,难不成是想纳她为妃吗?”
  “……”江柍的嘴角不由绷紧。
  这话戳到了她的心口上。
  她今日拒绝沈子枭与她同乘,表面看来是在生沈妙仪的气,实则是因看出了沈子枭有纳晁家女为妃之意。
  她回想起席间的细枝末节来,抿唇不语,心里却一点点梳理着,不由陷入沉思。
  江柍回到东宫时,沈子枭还未回来。
  她下了马车,便往扶銮殿走。
  穿过一个垂花门,迎面遇见宋瑾。
  宋瑾一瞧见江柍,便停下来行礼问安,又瞥见雾灯和高树,不由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娘娘身边竟有两人负伤?”
  江柍扫了眼雾灯的双颊,转而又看了高树的额头一眼,摇摇头说道:“你们两个下去敷药,今日就歇息吧,不要来伺候了。”
  雾灯和高树相视一眼,都没有动。
  江柍便冷了声:“如今连本宫的吩咐都不听了?”
  雾灯和高树这才行礼退下。
  江柍又对宋瑾说:“他们无碍,只是不小心冲撞贵人所致。”
  宋瑾暗自思忖,冲撞了什么贵人能伤成这样,谁又敢给新晋的太子妃这样大的下马威,一时默默,很快便看到了江柍手腕上的伤痕,不由倒抽了口气问道:“娘娘怎么也受伤了?”
  江柍不愿多言,答非所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宋瑾回道:“本想和欢儿去千鲤池喂鱼。”
  江柍只见欢儿手中确实捧着鱼食盒,便说:“那你去吧,本宫先回扶銮殿了。”
  闻言,宋瑾自知不好再问什么,就侧过身为江柍让路。
  待江柍走后,欢儿说道:“真奇怪,怎么出去一趟,太子妃主仆三人都受了伤?”
  宋瑾也觉得诧异,想了想便说:“不去喂鱼了,回去备些药膏,我们去看一看娘娘。”
  欢儿不解:“太子妃娘娘要什么药膏没有。”
  宋瑾便白她一眼:“你可真是蠢钝,她有自然是她的,我送的再不好,那也是我的心意。”
  欢儿闻言眼睛便亮了亮:“奴婢知道了,公主理应前去,毕竟日后的恩宠,还要看太子妃是否成全。”
  宋瑾见欢儿是个一点就通的,不由笑了笑,只是笑意很快便淡:“日后不要叫我公主,我只是一个陪嫁而已,唤我主子或姑娘即可。”
  欢儿闻言便点头说:“是,奴婢记下了。”
  江柍回到扶銮殿,先命月涌去备饭菜,才去寝间换衣裳。
  她脱下衣裙,才知手臂与腿上竟有几处瘀青和擦伤,却不疼,只是她玉体白皙,才衬瘀痕可怖。
  惹段春令连连叹道:“何止白璧微瑕。”
  江柍不在意:“无妨。”换下衣服便去暖阁了。
  星垂早命人把火炉烧了起来,汤婆子也煨得热热的,江柍坐在罗汉床上,靠着锦缎引枕,任星垂替她擦药膏。
  这时宋瑾来了。
  江柍不愿见人,却也没有推脱,便让她进来了。
  宋瑾拿了玫瑰膏子及一应丸散膏丹前来,江柍笑着接下,又让她到罗汉床上坐,宋瑾不敢坐,便推辞着半坐在一张玫瑰椅上,虚虚倚着青缎椅袱。
  江柍笑:“原是自家姐妹,不用如此守规矩的。”
  宋瑾只说:“便是知道娘娘疼爱,瑾瑾才不能坏了规矩。”
  江柍暗想,这倒是个谨慎的人。
  便唤人拿来闪缎坐褥给她坐。
  二人一番寒暄。
  少焉,月涌传膳进来。
  只听衣裙窸窣,十二个宫娥捧着大漆捧盒渐入殿内,为首的二人是此前沈子枭赏的青雨和蓝雨。
  墨雨和红雨二人此前被江柍安排在殿内伺候,干一些奉茶或侍弄花草等闲散的活。
  见江柍要用饭,宋瑾便欲告退。
  恰好殿外传来:“太子殿下驾到。”
  宋瑾忙起了身,只见猩红毡帘被打开,一袭蓝袍的沈子枭进了门,她忙低下头去,请了个安。
  江柍倚在罗汉床上,并未起身,说了声“问殿下的安”,却是敷衍不耐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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