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退下了,月涌很快温了酒端上来。
托盘里除了一个乌银梅花酒壶外,另搁了一只玻璃盏。
月涌害冷,总觉得冷风如刀子割肉似的,放下托盘后,又连忙去扶銮殿给江柍拿了手炉过来。
再回来却愣住了——
只见江柍连脚也放在了秋千上,倚靠着秋千绳,樱子红水纹凌波裙裾搭在雪地上,随着秋千的晃动来回飘荡着。
雪花缠绕梅花簌簌飞落在江柍的周围,她怀抱五六枝红梅,发髻半盘半散,用一枝梅花虚虚簪着,步摇不步也摇。
月涌只见玻璃盏原样放着,江柍居然直接用酒壶吃起酒来。
这可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作为!
何况她手上还缠着绢带呢,伤还没好。
月涌顿时焦急不已。
她来到江柍身旁,空伸着手,却不敢夺酒壶,一时慌得团团转。
好半天才道:“哎哟我的主子,今日为何吃了这样多的酒?是谁叫您不痛快了,竟这般失了态?”
江柍哪里肯说,是星垂的提醒惹她不快了。
她身边知她身份的三个宫娥,除雾灯外,哪个不是另有其主?
月涌家里人被拿捏,自是不敢不效忠于太后的。
而星垂,更是宋琅的人。
虽然她不说,但早已让雾灯暗中留意过,知道星垂每七日便会给宋琅送信一次,详细汇报她的日常。
太后的任务何其艰巨,沈子枭又这般难对付。
她如何能让他爱她,如何能够呢……
“你下去吧。”江柍说道。
月涌犹豫着不肯走,江柍心烦意乱,呵斥道:“哪里就冷死我了呢,拿上你的手炉,快走远些!”
月涌嗫嚅一阵,终是听令下去了。
江柍仰头又饮了一口酒,这酒名唤梅花引,入喉自有一股清冷幽香。
不知是否因饮酒的缘故,她竟格外想家。
此念一起,她脑子里冒出来的人竟不是母亲,不是太后,而是碧霄。
也是,五岁就进宫,虽依稀记得母亲疼爱自己的滋味,却不记得具体都做过什么。
而太后日理万机,处理完政事,自有宋琅和迎熹要她操心,最后剩下的那一丁点时间,也分不出多少留给她。
唯有碧霄,填补了她心灵上母爱的空缺。
犹记得八岁那年,春日哪里会有雪,可她看见漫天飞扬的柳絮就偏要雪人不可,最后哭了半宿睡着,谁知翌日醒来,就看到殿门外竟真的有个和她一般高的雪人。
那是碧霄扫了一夜的柳絮给她堆的。
她想起这些就觉得胸口憋了一口气似的,上不来下不去,郁结难抒。
待她又醉了一些,忽听又有脚步声靠近。
她只当又是月涌她们,便说道:“冷死我,喝死我,都不用你们操心,谁要是再来扰我清净,我……”
话说到一半,转脸,却愣住了。
沈…沈子枭?
作者有话说:
雾灯和轻红都是好人哈,我甚至觉得人设特别好。
没有什么雌竞,也不会背叛,她俩故事线都会写完整,伏笔加载中。
第19章 被抓包
◎一个真
||||||
敢罚,一个真不哄◎
江柍只觉心突突直跳。
她不是命人守在梅坞入口吗?
若是沈子枭一人便罢了, 怎么谢绪风和叶思渊也在?
她不用低头看也知自个儿此刻定是衣衫不整的,如此失礼,怪不得沈子枭脸比铅云还阴沉。
谢绪风和叶思渊自然也是大吃一惊, 谢绪风素来淡定, 叶思渊却先哈哈大笑起来:“绪风哥哥, 你有没有看到一只醉猫!”
叶思渊向来不拘礼。
谢绪风扫他一眼, 示意他不要唐突,又俯首行礼:“微臣参见太子妃娘娘。”
叶思渊便瘪嘴低下头去了,也行礼说:“微臣参见娘娘。”
他虽低了头, 却还斜眼瞄沈子枭, 想看他的反应。
只见沈子枭一动不动盯着江柍, 眼底早已结了一层薄薄的碎冰。
叶思渊心想,还好今日跟来了, 否则不知要错过多少精彩好戏。
江柍见沈子枭冷冷凝视她, 也不说话。
便慌忙从秋千架上起身, 想给他行个礼。
却不知醉意比她想象中浓,刚把脚从秋千挪到地上想站起来,竟头一晕,“嘭”地跌在了雪地上, 足足摔了个狗吃屎。
她手上有伤,自是顾不得其他, 怀中的梅枝和酒壶便都甩了出去。
江柍心想, 完了完了,若是摔晕了还好些,否则她要如何面对这一团乱麻。
正想着, 便听谢绪风道:“殿下今日有事, 臣等先行告退。”
江柍抬了抬脸。
只听沈子枭看着她, 讥笑说:“不必,她不是说冷死、喝死,都不用旁人操心么,你我还是不要叨扰她的清净了。”
江柍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
地上滑,她又醉,活像是只上岸的鱼,只是乱扑腾。
叶思渊憋了半天,终是忍不住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又忙用手捂着。
江柍气急了,抬眸瞪他,却见谢绪风也在憋笑。
其实她如此作态倒也不丑,不仅不丑,反而因云鬓散而不乱,裙裾堆叠如烟霞,而有种行云流水,快意酣畅之美。
可惜虽不丑,却并非不滑稽。
谢绪风深知他和叶思渊误见这一幕已是大不敬,便忙拉着叶思渊告退。
叶思渊虽不情愿,却也知自己不便在此,便离开了。
而沈子枭,虽说不管她,最后到底还是走上前去扶起她。
“我本来叫她们守着入口呢,我没想在人前失态。”江柍软绵绵地站着,又软绵绵地解释。
沈子枭只唤:“郑众,传孤口令,扶銮殿今日当值的所有人均罚俸三个月。”
“殿下……”江柍想求情。
沈子枭先她一步说道:“还有你,即日起不许饮酒!若让孤发现你再饮一滴酒,便让你的宫人去掖廷局领鞭刑吧!”
江柍微愣,便忘记要说的话了。
然后也不知怎么,眼泪便滚了下来。
她不愿哭出声,却控制不住,嘴巴发着抖向下撇。
沈子枭见状只觉憋闷:“你在外男面前如此失礼,还罚不得了?”
她不说话,只是哭。
他气得眼睛都发直,不由又严厉几分,说道:“再说孤罚的是你身边的宫人,又不是罚你,你倒矫情起来了。”
她哭得抽噎,缓缓呼出一口气,再落泪,差点被噎了一下。
她生得娇媚,一举一动皆带祸国殃民的袅娜风韵,偶尔露出酣甜娇俏,一团孩气的模样,他心肠已软了一半。
只是气还没消,不肯纵她无法无天,便向外吼道:“来人!”
星垂月涌都守在外头,闻言吓得心都掉了,几乎是连滚带爬进来。
而后跪在沈子枭身旁,听他道:“带她回去!”
星垂和月涌忙起身去扶江柍。
江柍还是哭,鼻头呀,眼眶呀,像是被梅花汁子染过似的,红通通的。
沈子枭拂袖而去,临走前说道:“灌她三壶姜汤,要和这酒壶一般大,郑众
郑众一直在他身侧候着:“奴才在。”
只听他吩咐道:“你去扶銮殿传令时看她喝下去,少喝一滴,孤唯你是问。”
郑众忙说:“请殿下放心。”
沈子枭便这样走了。
江柍却哭了一路回去。
星垂见状,恐生闲话,便谎称江柍落泪是因踏雪寻梅时摔跤了,又故意让高树去请太医。加之郑众传令罚俸时,只道是扶銮殿宫人侍奉不尽心才触怒殿下,众人便都以为是江柍摔跤的缘故。
江柍回宫先换下衣服,洗漱了一番,还未来得及重新梳发,郑众便端来三壶滚热的姜汤来。
姜汤味道辛辣,江柍素来不喜。
只念自己做错了事,虽不情愿,却半点也没推脱,仰头便往嘴里灌。
刚开始那一壶还好,到第二壶已是难以下咽,第三壶还未喝便已去净室吐了一回。
江柍心腹的宫娥还未说话,墨雨和蓝雨却先劝道:“公公通融些吧。”
那郑众却半点放水的意思也无,江柍都喝吐了,他还只是说:“娘娘不必心急,慢慢喝便是。”
江柍怎么听都觉他在阴阳怪气,看他面孔却寻不出半分不敬的神色。
最后只好咬牙喝完最后一壶。
郑众这才离去。
喝了三大壶姜汤。
江柍身上的暖意回来了,理智便也悉数归位。
细细想来,便知沈子枭并未厌烦于她。
段春令却满是忧心,叹道:“公主何故要惹殿下不快?”
江柍不好说是无心之失,便缓缓答道:“宠爱宠爱,宠而无爱,宠只是手段而非本心,所以我不要也罢。”
段春令不解,将她这番话细细咀嚼过后,又问:“公主的意思是,这一切不过是您故意为之?”
江柍哪敢如此不计后果的设局?
但见段春令误会,也乐得顺水推舟:“满宫都是这样守规矩的女子,我便要当特别的那一个。”
段春令听罢,便放心了,笑道:“奴婢知道,公主是最有分寸之人,不会行差踏错令太后忧心的。”
江柍知道她这话有警醒之意,只装不觉,笑道:“快别说这些话了,郑公公还未走远呢。”
“……”段春令忙噤声。
郑众从扶銮殿离开后,便继续去沈子枭跟前儿当差。
来到无极殿外才知沈子枭正与几位大人商量政事,郑众隔着窗棂就见先前说要告辞的谢绪风和叶思渊也在其中,想必是在商讨去安阳之事。
郑众便在西花墙下和几个内侍聊闲天,只等人散了再向沈子枭回话。
约莫两刻钟的样子,两位大人离开,沈子枭传他进去。
郑众早叫人备好茶,他端茶进去,先给沈子枭敬了茶,才说道:“回殿下的话,扶銮殿那边奴才已去传过话了,娘娘的姜汤也送去了。”
沈子枭本来不欲吃茶,因闻见是枫露茶,便端起喝了一口,随口问道:“她说什么不曾?”
郑众回话道:“太子妃娘娘什么也没说。”
沈子枭又问:“三壶都喝完了?”
“奴才盯着娘娘喝的,按您交代,一滴没落。”郑众瞄了眼沈子枭的脸色,又说,“殿下就别和娘娘怄气了,奴才瞧着娘娘是真心认错的,都喝吐了竟也没半点推诿。”
“啪”地一声,茶盏落在茶盘上。
“她喝吐了?”沈子枭姿势未变,只把眼眸斜瞥过去。
郑众回道:“娘娘似是不喜姜味,捏着鼻子喝下去,却还是吐了。”
“糊涂东西。”沈子枭起了身,“你跟在孤身边不是一天两天了,怎还如此不懂变通。”
郑众忙跪下:“奴才委屈啊,明明是殿下让奴才盯着的。”
“回来再治你的罪。”沈子枭拂袖而去。
郑众忙跟上去。
走到门口,小虎子拦住他小声问道:“师傅,殿下发火了?”
郑众只笑:“这样冷的天儿,什么火也灭了。”
说罢又忙跟上去。
郑众原是自小便跟着沈子枭的,比沈子枭还大上七岁,后来沈子枭去梁国,他便被拨给了恭王,待沈子枭回国,他又被调回伺候沈子枭。
他对沈子枭是有感情的,因而侍奉的十分尽心,加之极会察言观色,又轻易不抖机灵,便也颇得沈子枭满意,底下的小黄门都尊他一声师傅。
他料想,沈子枭明日便要去安阳,今日必定想与江柍温存一番,可既已动怒,便不好再低头,他便推沈子枭一把。
虽是自作聪明,但主子舒坦了,奴才便能好过。
沈子枭来到扶銮殿,没有让人通传。
江柍正在暖阁的罗汉床上歪着,星垂给她手心儿重新上药,宫娥捧着药匣候在一旁,旁边另有两个端捧盒的宫娥安静站着,月涌从捧盒里陆续端出糕点摆上桌,墨雨和蓝雨则一个给火盆添炭,一个给香炉添香。
阳光透过黄花梨雕窗照进屋里来,屋内的烟气便有了形状,袅袅萦绕。
沈子枭不知怎地竟想起母后在时,昭阳殿里也常常出现这样的场景。
想来,他已许久不曾在看见她的时候想起母后了。
这般岁月静好,他怎能打扰。
便又悄然离开。
雾灯恰好往殿前来当差,恰好看到沈子枭离开的身影。
她走上前,高树凑近说道:“你去告诉公主,殿下来过,但没进去。”
雾灯微怔,说道:“怎么回事。”
高树便把江柍在梅坞的事情给雾灯说了,雾灯点头:“好,我知道了。”
进了暖阁,雾灯给江柍请了个安。
江柍问:“你好些了吗。”
雾灯回道:“托公主的福,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
江柍便点头,随意抬眸,只见雾灯神色中似有隐言,便让其他人都下去了。
屏退四周,雾灯才说:“奴婢方才看到殿下离开了。”
江柍便立刻陷入沉思,来了却未通传,亦未进门……那么气消没有呢。
雾灯犹豫片刻,又说:“不知怎的,奴婢总觉得殿下和那日在济水河畔救我的人很像。”
江柍挠了下额角,说道:“你看出来了?”
雾灯惊讶道:“公主早就知道?”
江柍便盯着她:“我见过他的画像的,认出来并不难。”
雾灯眸中一闪而过的苦闷,点头喃喃道:“原来如此。”
江柍深深看她一眼,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又把思绪绕回沈子枭身上,眸定思忖,说道:“叫高树把这碟合欢桂糖糕给殿下送过去。”
雾灯便把这碟糕点装到食盒里,而后出了门。
一刻钟的功夫,高树便回来了,到江柍跟前磕头道:“公主恕罪,奴才没办好差事。”
江柍一看,原来是送过去的东西原封不动给退回来了。
她却也不意外。
男子有时和女子一样,是喜欢被哄着的,哄一回不行便多哄几回。
她最后把这碟合欢桂糖糕赏给高树。
翌日一早,天色犹昏昏暗时,段春令急匆匆进了江柍的寝殿:“公主,殿下好像要出门了。”怕说得不清,又强调一句,“出远门。”
江柍的困意登时一扫而光,她披上外袍急急便要出去。
走到门口,将要跨过门槛时,却又顿住了。
“公主,您怎么不动了?”段春令焦急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