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这,沈子桓又道:“国公放心,骞王妃母子已被岳丈的人掌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她有危险。”
沈子桓的岳丈大人,乃是刑部尚书李权,两朝老臣,自然让人放心。
谢绪风闻言,稳定心神,调兵遣将,杀入宫去。
谢轻尘听到宫外的动静,就知道沈子枭的人杀进来了。
她急急抓住青云的手,嘱咐道:“沈子杳必定会用我威胁绪风,你藏好自己,待我走后,趁乱潜入冰窖,拿走玉玺出宫!”
青云只觉此话如临终遗言一般。
闻言泪水就断了线地落下,想跪地向谢轻尘磕头,却被谢轻尘一把拦住:“我知你忠心,但此时不是啰哩啰唆的时候,待风波过后,何愁没有相见的一天。”
话落,她便让青云下去了。
自己则坐到梳妆台,描眉画唇,戴上金灿灿凤凰于飞的步摇,换上曳地的粉紫色绣满牡丹花的宫炮,静待沈子杳的人把她带走。
她甚少这样艳丽,年纪轻轻便被养成了素淡的性子,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也以为自己喜欢那些淡雅清素的衣饰花朵。
直到那次陪同崇徽帝送沈子枭出征峦骨,她见江柍红裙如火,自带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俏丽,她才上了心。
后来插花时偶尔也用鲜艳的花朵,选戴首饰时也不再只用素净的颜色,她才发现,其实她也喜欢明媚的,鲜活的,热烈的事物。
她此生只羡慕过江柍这一个人。
那个不用被规训的小公主,无忧无虑长大,想喜欢什么就喜欢什么,对厌恶之人也有勇气回嘴过去,无数人愿意当她的影子,她却不用去模仿别人,也不用当谁的替身。
而最令她羡慕的,还是江柍的自由。
成婚了,也能被夫君带着远赴西域,去朔月那样的地方游历。
不像她,笼中鸟,屏中雀。
“吱嘎。”
正想着,门被推开了。
小寇子亲自带人来拿谢轻尘。
一见到谢轻尘的打扮,小寇子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露出一抹了然于胸的笑:“也是,要上路了,是该打扮得鲜亮一点。”
谢轻尘看都没看他,站起来往外走,讽刺道:“阉人的狗嘴里,果然都是臭气。”
小寇子脸顿时垮了下来。
却奈她不得,只能咽下这口气,默然跟上去。
作者有话说:
他终于懂得什么叫“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没有人爱他,包括神明。
他也不爱任何人,包括神明。
第115章 胜局(下)
◎谢轻尘假死归隐,谢绪风助枭取胜◎
灯影战马, 火映兵将。
两方人马厮杀到三更,终于在神龙殿前会面。
谢轻尘和王依兰母子分别作为沈子杳和谢绪风的筹码,被带了上来。
沈子杳看到王依兰与佛生, 眉头一皱。
谢绪风远远对上谢轻尘的眼睛, 心也沉了下去。
谢绪风深知, 他没有杀王依兰的打算, 可沈子杳却不会顾及谢轻尘的性命,如此对峙,他没有胜算。
正踌躇时, 王依兰忽然开口道:“沈子杳, 你果真谋反?”
王依兰的视线从沈子杳和他周围的王家众人身上一一掠过。
她从沈子杳回朝之后, 就被沈子杳毫无缘由禁足于内廷,直到她说什么也要去参加恭王府的满月宴, 才被李嫱和沈妙仪告知沈子杳谋权篡位。
当时她还不信, 直到此刻, 和他面对面站着。
沈子杳心忽地一颤。
从得知王依兰母子被挟持之后,他想过千万种与她相见的场景,他知道王依兰素来是个端庄正直,防意如城的人, 这般相见,他也是料到了的, 只是他没想到, 王依兰会这么直白地诘问于他。
他还没说什么,只听杨无为道:“王妃怕是想岔了,王爷乃是陛下指定的监国之人, 而那沈子枭才是抗旨不遵的逆贼。”
“是吗, 既如此, 旨意何在?”王依兰看向杨无为。
杨无为道:“陛下口谕,并无圣旨。”
“既无圣旨,何不让众人面见陛下,亲口听陛下所言?还是说,陛下只有你们能见,我们见不得?”王依兰声音稳而平。
杨无为一噎,看向沈子杳。
沈子杳深知此时是危急存亡的关头,纵是在意王依兰的安危,也不能表露,更要稳住杨无为,否则便是自断双臂。
他权衡之后,说道:“王妃如此不信本王,实在令人心寒,倒让本王不知是否应该救你。”
“哇哇……”他话还没完,佛生在襁褓之中啼哭起来。
沈子杳一顿。
王依兰却恍然抽出沈子桓身侧的佩刀,素来温婉淑仪的她,此刻倒像战场上宁死不屈,铁骨铮铮的男儿郎:“你放心,若你不退兵,执意谋反的话,我会和佛生一同自刎。”
沈子杳脑子里“嗡”的一声炸了。
他下意识伸手:“你不要做傻事!”
谢轻尘看他如此,隐隐想笑,心中十分不屑。
这时,杨无为提醒道:“王爷。”
沈子杳遽然回神,有两个念头在心里打架,一面是答应退兵救下王依兰母子,一面是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可言,舍弃一个女人而已,等他登基自有三宫六院……
挣扎一番。
他目光定了下来,冷声道:“弓箭手准备。”
王依兰脑中的一根弦轰然绷断。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子杳:“你就如此无情?”
“王妃今日若自刎,也是因不忍连累本王而死,本王自会犒赏王家上下,并承诺,来日若本王登基,皇后之位仍旧是王家的。”沈子杳压住心头的痛楚,这样说道。
王依兰顿时明白过来,原来多年的宠爱不过是为了维护与王家的关系,他对她好也只是因为她是王家之女而已,而若是没有了她,她那些姐妹嫁给他,也是一样的。
王依兰羞愤难当,她看着手里的剑,痛极恨极,却冷不丁转过弯来
她把剑狠狠掷地,“咣当”一声响起的同时,忽听身后一片甲胄碰撞之声。
转身只见,火把高举连成一条巨大的火龙,阵势威猛让人心惊,一支头戴秃鹫羽毛铁盔,身披褐色战甲的雄兵冲入宫门。
最前方有一身穿白色甲胄的女子,驾白色战马,背弓佩刀而来。
谢绪风眼前一亮,转身向那人走去,远远便双肘相交于胸前,行了个礼道:“陛下。”
阿依慕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谢绪风:“无须多礼,兵符已出,朕把三万秃鹫兵带来了,我们奔波一路,现在只想杀人!”
说着话,杨无为已高呼:“羽林军,祝家军,王家军出阵迎敌!其余人保护王爷!”
沈子杳反应最快,一把抓住谢轻尘挡在前头,充当自己的人形肉盾。
阿依慕冷哼一声:“杀!!!”
谢绪风惊呼:“不可伤我长姐!”
阿依慕勒马转头看向谢绪风,嗤道:“若朕救不了她,就和她一道死。”
谢绪风被阿依慕眼底的锐意震慑了一下,缓慢地稳了稳呼吸。
箭发如雨,刀光如练。
一时间三军呐喊,四里火起,双方混战至天亮。
沈子枭这边虽动用朔月兵符,请来神兵支援,而天不绝沈子杳。
王弢率远在焱关的十万大军,与他多年在安阳贪墨豢养的三万私兵,抢在晁长盛和叶思渊的十万人马之前,进入赫州。
沈子杳被护送撤退,一路往安阳去了。
谢轻尘则在被掳走的途中殊死反抗,后又被阿依慕亲手救下,随后阿依慕率领三万秃鹫兵去追沈子杳。
经过大战,原本富丽堂皇的皇宫,已是一片狼藉。
谢轻尘踩着小寇子的尸体,从那堆叠如山的尸身上走过,慢慢来到谢绪风身边,将玉玺和诏书的消息说与他知道。
谢绪风将王依兰母子安顿好,又分别命人给沈子枭传信,去与青云接头。
做完一切,他们前往上元宫。
刚踏入太平殿内,只见崇徽帝以攀爬的姿势倒在离龙床不远的地毯上,手脚都已冰冷僵硬,给他翻过身,只见他两只眼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沈子桓“扑通”一声跪地,高呼:“父皇!!!”
其余人亦跪地痛哭。
连谢绪风亦深感悲凉,跪地不语,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
唯有谢轻尘,神色如常地走到崇徽帝身边,伸出手,覆上他的眼睛,帮他把眼皮阖上。
谢轻尘这一刻也是比想象中复杂。
她以为自己恨透了这个男人,可当他死了,她却觉得他也是个可怜人。
他这一生看似花团锦簇,其实却比任何人都寂寞。
他所爱的孝章皇后从没爱过他,他最信任的挚友谢韫欺瞒了他一辈子,他的亲生骨肉下毒要害死他,他的心腹太监也是谋害他的人……包括她,这个宠冠后宫的妃子,也从未有一刻真心对他,甚至每时每刻都在厌恶他。
这一切虽是他自己造成的恶果,但再可恨的人,到死亡的那一刻,多多少少都是可怜的。
但谢轻尘也只是有一瞬间的悲悯罢了。
她把手从崇徽帝的眼皮上拿开,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这六七年深宫寂寥的悲怆。
沉默许久,谢轻尘走了出去。
谢绪风想了想,也跟上去。
七月盛夏,虫鸣唧唧,空气中有栀子花的香气。
谢轻尘看向一只翩跹越过宫墙,愈飞愈高,愈飞愈远的蝴蝶,喃喃道:“皇帝殡天,太子继位,我终于完成父亲所托,可以自由了。”
谢绪风看着谢轻尘的侧颜,月光下,她柔和如不染纤尘的仙子。
谢轻尘见谢绪风没说话,才转头过来,淡淡回视他:“你就当贵妃死在今晚的□□之中了,从此之后,世上再无谢轻尘,也再无谢贵妃。”
谢绪风似乎明白谢轻尘的意思,又似乎不明白。
他抿了抿唇,问道:“长姐不打算在宫里,也不打算回谢府?”
“是。”谢轻尘道。
没等谢绪风继续问,她干脆将心里话全盘说出:“我才二十多岁,青春貌美,何必被困在深宫大院?我想去江湖游历,若遇上所爱,便在一处花好水好的地方安家生子,若遇不上,就一直往前走,走到我走不动为止。”
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或“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或“泛舟临曲池,仰头看春花”,都是很好很好的。
谢绪风没有理由阻拦她,也不应该阻拦她。
他唇角慢慢地向上弯了弯,对谢轻尘会心一笑:“长姐只管去,我会吩咐下去,各大银号都会为长姐留下行路的盘缠。”
谢轻尘看着他,心里的暖意悄然流淌。
她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说“你与我一同前去吧,丢了这劳什子的官爵”。
话到嘴边,又咽下。
她知道,谢绪风自有他想要肩负的责任,想守护的人,人若有了牵挂,便不能真正自由。
思及此处,谢轻尘必不可免地又想起沈子枭。
想到那年初见,少年风采如神,小小年纪便有山岳巍峨,日出沧海的气度,她沦陷怎能不是必然?
而直到此时此刻,一切都天翻地覆,她才发现。
多年来的执念,也许就只是执念而已。
早已无关情爱。
说到底,当初看似偶然的“一眼误终生”,又有多少情愫掺杂其中,背后滋生的感情焉知不是父亲刻意在“揠苗助长”。
父亲终究是比崇徽帝还要让她憎恶的人。
为了成全自己的爱人,便赌上她的性命和前途,既伤害了她,亦对不起她的母亲……
好在谢绪风是个很好很好的弟弟。
若非有他在,她这一生恐怕都不愿再提起一个“谢”字。
谢轻尘抬首,目光很是温柔,弯弯唇角,朝谢绪风一笑。
而后转身,往那蝴蝶飞远的方向走去。
*
谢绪风虽然愿意给谢轻尘提供盘缠,但谢轻尘走后,还是如人间蒸发一般,从未露面。
直至五年之后。
谢绪风因沈子枭下派的公务,前往云南国,在一个叫大理的地方,吃到了地道的赫州菜。
小酒楼名唤“忘尘”。
开在洱海之畔,足有三层高,很大一个院子,从外面看,布置得清新雅致,颇有禅韵。
偏生进去一瞧,才知里头竟花团锦簇,一片热闹。
灯笼是红纱的,垂帘是绛紫的,花朵多是各色的虞美人……其余摆件装饰,均是美感热烈。
一问才知,店铺是中原来的一位娘子开的。
娘子生得花容月貌,身姿婀娜,与店同名,都为忘尘。
前年一位中原侠客落脚此地,与娘子暗生情愫,遂在此定居,去岁诞下一女,幸福羡煞旁人。
谢绪风闻言,想要见女店主一面。
女店主从不轻易露面。
他点了四道菜,吃到一半,堂倌又给他端来最后一碗面。
寻常的素面,他吃下肚,却几乎泪流满面。
结账时,他留下一把玉箫,为谢赠面之情。
纱帐之后,一抹窈窕的身影,默默注视着他走远。
作者有话说:
谢轻尘在全文正式下线了,祝她有个美好的未来。
第116章 沈子枭登基
◎江柍被宋琅救回昭国,沈子枭南伐◎
皇宫里的一场大战, 让沈子枭基本稳定胜局。
他从临溪一路北上,击溃了沈子机的围攻,亦攻破了王家军的拦截。
青云不负谢轻尘所托, 在冰窖里取出了玉玺, 随后她被谢绪风的人找到, 亲手将谢轻尘的信和玉玺, 以及藏于东宫的诏书,交给沈子枭。
沈子枭回到赫州的次日,大葬先皇, 大赦天下, 登基称帝, 年号“熙和”。
登基不出三日,又亲自挂帅, 讨伐逆王。
*
江柍在噩梦中痉挛着惊醒。
一缕明黄色的衣袍映入眼帘, 而后是宋琅熟悉的脸庞。
“你醒了。”宋琅原本也眯了一会儿, 听到动静才醒过来,一见江柍转醒,愣了愣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这才露出一抹笑, 好似一抹晴朗的天光,将连日来的困意和愁绪都一扫而光。
江柍唤了声“皇兄”, 撑起手臂, 想要起身。
谁知这身子好像被抽走了筋骨似的,软绵绵使不上劲儿来,刚起身, 又无力地摔了回去。
宋琅忙起身扶她, 嗔道:“怎就起得这么心急, 朕又未让你行礼。”
江柍问道:“我睡了多久。”
宋琅慢慢扶住江柍的肩膀,又将枕头垫在她的腰际,让她靠上去,轻声道:“现在已是七月下旬,你睡了六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