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确实渡过了难关,但还是伤了元气。所以,这些年下来,朱庐海在家中的地位反而低了下去。
朱庐海一直希望儿子朱博宇能占了董家的好处,今晚就是个机会。
几天前,金德贵突然来到家中,说是要将外孙带走,并在几天后的晚宴上正式宣布,由外孙继承其衣钵。
正好,朱庐海正被儿子烦得不行。朱博宇天天在他耳边嚷嚷着要把行芸蓉赶出去、要她去死之类的话,深受折磨的他立刻同意了由岳父将儿子带走。
他是在一天后才得知,另一个孩子也离开家了。但他并没有当一回事,只当是行简这孩子闹脾气玩离家出走那一套。等身上的钱花完了,小孩儿自然会回来。
朱庐海将西装上的褶皱一一抚平,调整好表情后,下了车,信步踏入今晚举行晚宴的公馆。
金德贵早已在公馆之中,正在同几位相熟的朋友闲谈。朱庐海的目光在大厅里转过一圈,没能找到儿子朱博宇的身影。
他来得已经算晚,在他之后,只有三四个人赶来。他越看越觉得奇怪,不仅朱博宇不在,他也没碰到半个生意场上相熟的朋友。
那些人都没来,金德贵准备向谁宣布继承人?
朱庐海压下心头隐含着的不安,继续观望着事情的发展。
八点整,伴随着挂钟发出略显沉闷的八声响,金德贵结束与老友们的闲谈,走上了大厅中提前搭好的小高台。
整个房间的光都熄了下去,唯有高台和幕布上仍有光亮,让他一下就成了全场的焦点。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投向那里。
金德贵清了清嗓子,靠近话筒,平静地开口说:“今晚这场宴会的目的,大家都知道,就是宣布我的继承人。在那之前,我要邀请各位先陪我看一段视频。”
话音刚落,他身上照着的那束光芒也淡了下去,只剩下屏幕仍在闪烁着青白色的光。
屏幕上播放的,是一段监控录像——
董媛和行芸蓉正站在房间门口。
与行简之前看到的版本不一样,这一版本已经过修复,除了画面,还有声音传出。
行芸蓉:“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董媛:“与你无关。”
行芸蓉:“你怀里藏着的是什么东西,你是不是偷偷去做了检测。”
董媛:“我说了,与你无关。”
下一瞬间,行芸蓉凶相毕露,恶狠狠地将面前之人撞下了楼梯。
监控录像的修复很成功,还将事发之后,她的喃喃自语也保存了下来。
行芸蓉看着楼梯下昏迷不醒的女人,呆站着开口道:“别怪我,是你逼我的。谁让你去窥探了当年之事。”
录像播到这里就戛然而止,屏幕黑了下去,两束光倏忽出现,正正好照在了金德贵和朱庐海的身上。
朱庐海的脸比这两束白光还要白上几分。
“不久前,我的女儿受了重伤。得到这份监控录像后,我才得知,那并不是一场意外。她们的对话让我很在意,所以我请人做了调查。”
金德贵将手中的文件夹打开,取出其中的鉴定材料,宣布了他与行简有血缘关系的事实,也郑重地宣布了他将把行简作为继承人培养。
行简从父亲朱庐海的身边经过,走向了台上。
同色的光芒映照下,他们父子两个却像是不可能产生交集的、两个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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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真少爷与水(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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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德贵没有过多介绍行简,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直直看向女婿,凑近话筒,问道:“庐海,这些情况,你知不知道?我听说,当时媛媛被送到救护车上前,你和行芸蓉是站在一块儿的。你没有看到事情经过吗,这可是谋杀!”
朱庐海的嘴唇抖了抖,眼睛却亮了起来。
他思索着,岳父会这么问,就说明岳父拿到的监控录像只有这半段。虽然对不起行芸蓉,但他至少……能保住自己。
想到这,朱庐海用最肯定的声音回答道:“我没看到。我到那里时,只看到媛媛躺在地上,行芸蓉说媛媛不小心踩空了楼梯摔了下去,我马上就打了急救电话。”
金德贵点点头:“好,那我就报警了。”
朱庐海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但他很快调整好状态,恢复了正常。
他没想到的是,来到现场见证这场晚宴的,除了他以外,还有朱博宇。
看到朱博宇从角落里冲出来、直奔门外,像是在逃离一场噩梦似的,朱庐海心下一惊,只迟疑了两三秒钟,就跟着跑出了公馆的宴会大厅。
可惜他还是去迟了一步。
浓重的夜幕之下,再也找不到朱博宇的身影。他眼中唯一醒目的,是警车由远而近时,红蓝交替的光。
警察带走了行芸蓉,起先她并不知道晚宴上的种种,只知道有证据证明,是她将董媛撞下了楼梯。为了保护儿子和心爱的男人,她承认了所有的罪行。她犯了故意伤害罪,几年的牢狱之灾是逃不掉了。
可真正打击到她的,还是她竭力想要隐藏却被公之于众的秘密。当得知亲生儿子从晚宴当日便不知所踪,朱庐海为了撇清关系,甚至没有派人去寻找时,她的情绪走向了崩溃。
事情结束后,行简被外公接到了家中。
金德贵和妻子董琳在一些人眼中,属于不正常的组合。与流行的男主外、女主内式家庭不同,在董家,董琳才是撑起了整个家的那个人。正因如此,董媛才会跟了母亲的姓氏。
清楚知道自己没多少经商能力,金德贵担负起辅助性角色,待家中事业步入正轨后,他及时抽身,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对梦想的追求上。
他之前投资行简,也是追梦的一部分。
他擅长作词作曲,但碍于嗓音条件有限,唱自己的歌时并不能完全表达感情与含义。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开始寻找一些好苗子,无偿资助他们学习音乐,既帮助他人,也实现梦想,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直到收到女儿的来信,他才惊喜地得知,他最看好的这孩子,竟与他有着血缘上的联系,他立时感到后继有人。
他在公馆晚宴上宣布的继承人,继承的是他的事业,与董家的生意并无关系。
既是金德贵的个人事业,朱庐海在公馆宴会厅里,自然不可能看到他生意场上的朋友。
晚宴时发生的种种,都在金德贵的计划之中。他特意提早将朱博宇从朱庐海身边带走,就是不想让女婿再对朱博宇产生影响,同时打朱庐海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不敢承认被调换的儿子是自己亲生。
他料想到朱庐海一定会带行芸蓉,所以提前做了布置,以便及时逮捕她。
朱博宇是个狂傲的性格,突然知道他本是保姆的孩子,与现在的父母没有任何关系,短时间内,他自然接受不了。他会从现场逃开,并不是出于羞愧,而是因为气愤。
从他褪去朱家小少爷身份的这一天开始,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就会化为一颗子弹,打回到他的身上。
在金德贵的帮助下,行简终于知道了亲生母亲董媛住在哪家医院,并得了机会前去探望。
站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他却停住了脚步。隔着窗玻璃看到母亲平和、瘦削又苍白的脸,他忽然就不敢上前了。他心底生出一种奇怪的恐惧感,生怕今天见到的这一面,会成为他与母亲的最后一次相见。
落照凭空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她上下摆动的动作一如既往轻快:“要是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要逼着自己去面对。”
水珠出现的一瞬,行简的心安定下几分。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架势,但既然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有她在,事情总不至于乱了套。
他刚想问落照有什么建议,眼前的水珠已化为小巧的箭头,为他指明了方向。
跟着水珠的指引,行简一路来到了本层楼的露天平台。今天是个大晴天,这里晒着些衣服和被罩,行简怕给他们弄脏,小心地避开了晒着的东西,走到了平台边缘的栏杆旁。
“这里说话不用担心被其他人听去,我担心他们觉得你有病。”
行简脸上露出点笑容:“……谢谢你的好意。”
第一次听到水珠开口说话时,他确实觉得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现在,他倒是很习惯她的神出鬼没了。
“你母亲的事,你不用太担心,我去偷听了主治医师和你外公的谈话,她的状况已经逐渐稳定,再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就能苏醒了。”
眼看着行简趴在了栏杆上,将脸埋进了臂弯中,落照声音一顿,继续劝慰道:“我知道你刚刚找回母亲、母亲就出了意外,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你这么大个男孩儿,也别光顾着难过呀,在你母亲清醒过来之前,你还有不少能做的事儿呢。”
落照思索片刻,将外形变为了一只手的模样,轻轻抚过他露在外头的额角:“你母亲一定会好起来的。”
她连着劝了好半天,行简才终于抬起头来。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是悲伤或失落,而是下定某种决心后的坚毅。
他看向身旁的“手掌”,轻声道:“谢谢你安慰我,我早就不难过了。”
“早就不难过了?”
“嗯,从你带我离开病房门口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
“要不你还是哭一下吧,我白劝这么老半天。”
“?”
行简听出她的声音里打趣的成分更多,就笑了笑,接着说道:“也谢谢你像刚才那样安抚我。我印象里,还没有人这么温柔地摸我头顶。”
“有什么感受吗?”
“有点凉。”
“……这样吧,你直接把我烧开了我再来摸你,我让你从里到外全部温暖起来。”
落照轻哼一声,“手掌”化作无数粒细碎的水珠从他眼前一跃而下,跳下高楼。他身体先脑子一步行动起来,伸手就要去捞,却被突然出现在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士猛地拉住。
“小伙子!你这有啥想不开的呀!……小哥,怎么又是你?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老想不开呢?”
行简看向拉住自己的中年男人,却实在想不起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他。
好在落照及时赶回来,化作一粒细小的水滴,附在他耳旁轻声提醒道:“这位就是当初你自杀的时候,救你的大哥之一。”
她思索片刻,又补充道:“为了救你,他们不仅把你送到医院、垫了钱,还淋了一场大暴雨。唉,太惨了。”
行简合理怀疑落照是害大哥淋雨的始作俑者,但想到她这么做,也是为了救他,便明智地没有多说什么。
他向着大哥笑笑,不太有说服力地解释道:“大哥好,你听我说。我没有想不开,我就是在这儿……看看风景。”
“把半个身子探到栏杆外看风景?”
行简迟疑一瞬,肯定点头:“对,这是我欣赏风景的特殊方式。”
好心大哥张小甲显然还是放心不下,生拉硬拽着他,硬是把他从平台边上拖走,一直拖到了医院外的小吃店里,才勉强松了口气。
往外头去的途中,张小甲口中的劝慰就没停过,突出的核心思想只有一个——人能活着才有未来可言,他还年轻,没什么过不去的。
行简有意向救了他的好大哥表达谢意,所以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很安静地听着,并在小吃店里主动点了餐、付了钱。
等馄饨上桌,两人吃开后,行简掌握了主动权,开始反问张小甲一些事情,比如……他到医院来是做什么的。
这一问牵扯出了张小甲的伤心事,他重重一叹,连手中的勺子也放回了碗里:“其实是这么回事。我的侄女,也就是我弟弟唯一的女儿,生了重病,现在就在这医院里住着。我是来照顾她的。”
行简又追问了几句,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张小甲和张小乙是对兄弟,兄弟两个因为家里穷,当年都没读上几天书,早早就进了社会打工养家。张小甲几十年来没谈过对象,老光棍一个。张小乙运气好些,十多年前和一个工友看对了眼,结婚后还有了个女儿,小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可惜后来发生了意外,张小乙的妻子在一次作业中操作失误,因而去世。他和负责人掰扯了好几年,也没能领到赔偿金。妻子留下的女儿在那之后查出先天性疾病,多年过去,一直没能治好。
最近,这孩子的情况愈发糟糕。医生表示,要是不能尽快做手术,她恐怕就只剩下这一两年了。
张小甲摇摇头,声音都闷了几分:“现在,我和弟弟两个,一边打零工,一边带着孩子四处看病。好容易盼到个手术的机会,可是,我们凑不出钱来,只能先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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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7章 真少爷与水(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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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简偷偷在手机上查了与这个病有关的资料,巨额的治疗费用看得他瞠目结舌。他犹豫了许久,还是给外公发了条消息,不安等待回信的时间里,他又同张小甲打听了更多情况。
“张大哥,你的侄女叫什么名字?”
“叫张令皇。命令的令,皇帝的皇。”
“好……特别的名字。”
“特别吧。这不是我和他爸爸的名字都太路人了,才想着给她起个贵气点的名字。这孩子打小就争气,她爸爸每次把她带出去,都觉得脸上有光。”
行简几乎能想象,张小乙在一众工友面前夸耀女儿时,脸上洋洋自得的表情。
“那令皇现在是在哪里读书,我读高一,她应该比我小?”
“对对,她原本在读初二的。但是,已经休学一年多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继续读书。”
话题开始往伤感的方向发展,让行简不知该如何继续往下接话。好在此时,他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看了看刚刚收到的消息,眼中也有了光亮。
他向着张小甲笑笑,问道:“张大哥,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我去看看令皇?”
张小甲有些惊讶,但想想侄女最近一直在住院,每天就对着他们兄弟两个的脸,估计早就看腻了。要是这时候有个新朋友去看看她,她应该会开心些。正好,还可以让那孩子劝劝眼前的小兄弟,遇上什么事儿都得想开些。
想到这儿,他点点头:“好啊,但是我出来的时候她刚睡下。过会儿再去,行吗?”
“当然好。我正好也趁这段时间去买份见面礼。”
按照金德贵原本的计划,行简见过母亲后,就该离开本市,去专门的学校学习。但为了处理好张令皇的事,他在此多留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几乎是在外公家与医院两点一线。
真正认识张令皇后,行简发现,她本性是个很活泼的孩子。生病限制了她日常的行动范围,她也曾经消沉过一阵子,但很快就从那段灰暗的日子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