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态度连本人都惊异,她就更不想去看及川彻,因为不想再在他的脸上看到意外的、不美妙的痕迹。
而不对上他的双眼,有些话似乎更容易说出口了。
“一直以来,我都算是很‘听话’的那种类型,是不是?”
“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没有拒绝过你,结果回想起来,我只是和理绪一花走近一点,你都会不满意,明明你也知道,那是……那是我唯一的朋友。”
世礼还是高估了自己,她连吵架都不会,说完心里竟然也有微妙的反驳——
[虽然是这样,但那时也没有不开心啊。]
可心里另一个声音冒出来反驳:[就是太过顺从,所以才会被敷衍!]
两个声音打得天翻地覆,她心里发闷。
世礼靠在阳台栏杆上,话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两年前你突然说不知道打排球的意义,我真的好害怕,偶尔还会做噩梦,梦见要是我哪句话没说对,你真的放弃了怎么办?”
如果没有及川彻,她不会开始了解排球这个运动。
而她对排球的世界都是及川彻一手搭建而成的,他要是放弃,世界也会由此垮塌,对世礼来说是恐怖的冲击。
从此以后她就不太敢去问排球相关的事情了。
“可是。”
世礼恳求地,克制不住看向他,想要获得一个答案。
“不问,是我的错吗?……我不该知情吗?”
及川彻心神一震,像是终于醒过来了:“不是!”
“不是你的错!是我……”
他想要去抱抱世礼,被后者拒绝了。
及川彻很难形容那一瞬间世礼的眼睛,眼底里反射的微光像是破碎溶解掉的玻璃渣,好像不抓住的话,就会悄悄地消失在浓黑的瞳仁中,可下一刻翕动的睫毛遮住了它们,也遮住了及川彻想要探究的。
他心底里升起一种意喻剥离的不详预感。
为了补救,及川彻试图解释一切。
可他突然想起,其实就在昨天就已经有聊过相关话题了。
昨天赛前的适应训练结束后,他和岩泉一躺地板上拉伸,他们先去收拾了东西,其他人都已经拉伸完了。
岩泉一鬼使神差道:“说起来,你是不是还没有告诉藤原那个决定的事。”
“那个决定”两人心知肚明代表着什么。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来着?
因为满脑子都是对明天和乌野决战的激动,回答也好不正经,像是惯性般玩笑道:
“那就等赢了再说咯。啊,你这么一讲,赢了比赛后宣布追逐更远大野望什么的……还怪帅的,像不像是漫画主角?”
岩泉一:“恕我直言,你这不叫‘漫画结局的展望未来’,更像是‘决赛前配角的插旗行为’吧。”
及川彻撇撇嘴:“你是不懂我这种男主现在好吃香的。”
岩泉一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不放心道:“你就不怕吗?”
——“世礼不是那样的人啦。”
及川彻说。
而经历一天比赛的惨败、三年级的别离后,及川彻终于拾起起这段记忆。
……那时候,他为什么会这么理所应当?
及川彻的解释忽然就说不出口了。
他突然发现,事实就正如世礼所说的那样,她的诘问也没有错。
可怕的事实摆在面前,及川彻感到些许恶心,自己好像……变成了讨厌的人。
世礼说得对,两人这几年交往全靠世礼配合他,所以才避免矛盾吵架——及川彻甚至有个念头,要是当时她父亲去世时,他说想要世礼留在宫城县陪自己,说不定她真的会那么做。
真是令人厌恶的自大。
及川彻对解释的犹豫,让世礼更加失望了。
她说:“明明你知道的,我最害怕、最讨厌的什么。”
及川彻的记忆彻底活络,反应也敏锐起来:她最讨厌突如其来的告别,原因是小时候妈妈的出国离开。
他既触犯了前者,而且还精准踏在了出国的雷点上。
而且在前几天,他还在要求世礼:不要瞒着我什么。
他的肩膀塌下来:“世礼……对不起,对不起。”
“你打我、骂我好不好,不管怎么样,”他百口莫辩,又不知所措,“如果能让你好受一些的话——”
世礼的声音拔高:“好受一些?”
但很快又克制住音调:“说到底不管怎么样,这件事除了让我心里好受些,也没有任何办法吧。”
“我能怎么办?难道要你……不去出国吗?”
绕来绕去,还是要直面这个问题。
世礼觉得有些冷,抱着手臂、鼻尖又开始发酸。
这也许是她哭得最多的一天,偏偏又没吃太多东西和喝水,泪水蕴意在眼眶里时,就像是要把她的灵魂裹出来作为原料一样,开始走马灯小时候因妈妈出国而懦弱害怕的日夜。
“……我又不是小孩子,”她要与小时候的自己做出分割,“知道去阿根廷对你更好。就像是妈妈那时候——远离令她痛苦的源泉更好。”
看见她的泪水落下来,及川彻在同时刻也蓦地有了痛苦。
他明白这种感觉,和世礼父亲去世时的过度共情一样。
但此刻与彼时完全不同。
世礼很敏感,可也很细腻。及川彻清楚她为什么要一直压低声音说话,因为这里是他家——她连吵架都不熟练,却还要顾及会不会闹太大影响到家里的长辈。
看着她压抑着情绪、从话尾里露出的颤抖,及川彻无法视而不见。
他还是去抱住了她,不顾她的拒绝。
世礼推了几下,推不过他,发泄似的咬住及川彻的肩膀。
及川彻嘶了一声:“世礼,别哭。”
结果这句话像是催化剂,世礼哭得更厉害,这对他而言不是个好预兆。
肩膀有些痛,世礼应该是真的用力了,先是刺状的痛,然后分成一丝一缕,顺着皮肉血管浸到里面去,直至胸腔的微麻。每一下掠过的晚风,都像是把疼痛的火吹得更旺,及川彻已经分不清是共情还是出于自己本身。
他轻轻抚摸世礼的背,抬眼是寂静的夜。
有晚归的人骑着自行车穿行而过,车头的灯短暂将道路照亮。
就这么一两秒的瞬间,像是希望的北极星匆忙而过,及川彻没抓住,眼见着它闪烁之后不再显现。
在世礼哭泣的间隙里,及川彻怔愣着,在等待最后的结局。
——不管怎么说,他是没资格敲定一切的人。
半晌,世礼抓着他的衣服,停下来了。
及川彻也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罕见地开始害怕。
于是想要慌张地挽回什么:“世礼……”
“小时候妈妈突然消失,我害怕到生病,只会被按在病房里哪里也不许去。”
世礼默默说,她靠在及川彻肩颈一侧——后者为了能完全拢住她,到现在还一直保持着弯腰微微半蹲的姿势。
两人的颈侧亲密贴在一起,奇妙般有了脉搏跳动的共鸣。
“不过,我现在身体好了很多,能跑一点点、跳一点点,激动、难过也不会发作,”世礼主动抱住他的背,“而且……我也快十八岁了。”
“你一定会出国,我没办法强留下你,就像妈妈一样。但和十几年前比,至少有一点我能做主——”
世礼微微闭上眼睛,长而浓的睫毛温柔扫着及川彻的皮肤,她像是在和他说悄悄话,但又如此坚决。
“阿彻,谢谢你……。”
“我们到此为止吧,好不好。”
及川彻收紧手臂,他胡乱把脸埋在世礼的长发里。
“对不起,世礼,”他挣扎很久,“……好。”
他们贴在一起很久。
后来带着潮湿的气息分开,世礼用手指捋顺头发时,摸到一段湿了的发丝,而刚刚就正好打结缠在她的肩膀上。
破镜了!!
原本大纲里这一段只有一句“分手吧”(你),但后来觉得作为两人第一次吵架,未免太过简单粗暴不负责,于是仔细琢磨了一下起承转合
没错最后大王是哭哭惹
第34章
34
阳台门打开,两人平静地走出来。
这时家里的灯都被关掉,只留下一个走廊的夜灯,这个时间点及川爸妈已经回到卧室里休息了。
那里有一张小的高脚桌,以前拿来放花瓶,偶尔能见到几株花在里面,虽然但是,可有可无,自从世礼去了东京之后,它的价值反而体现出来——每次世礼回来,总喜欢和及川彻在阳台独处一会儿,出来这张小桌子上就会有及川静子为他们留下的夜宵。
面包、小蛋糕,偶尔还会出现天妇罗玉子烧什么的。
然后他们就会再桌前再待一点点时间。
不过今夜世礼没在桌前停留,直直越过去没入灯照不到的地方,另一个客房。
及川彻因每次在这停一脚的习惯落后她一步,就再也没追上了。
他眨眨眼,原地发呆,头顶的夜灯照得头皮略微发焦,才默默洗漱回自己房间里了。
第二天早上,及川彻醒来时发现胸口重的不行。
他没什么拖延症,自从开始打排球、要去晨间部活后就没赖过床,但现在破了戒。
胸口重,四肢也沉重,肌肉拉扯着疼,及川彻头埋在枕头里,和床单被子做角力。
挣扎半天,没能起来。
直到楼下发出一声门关上的闷响,结构共振带着他房间的门也抖了一下,及川彻猛地跳起来跑去窗边,看见楼下世礼站在一辆黑色轿车前。
手用力撑在窗沿上,他带着还没完全的清醒愣愣看着世礼和他妈妈道别、坐进车里,车灯亮了亮,带着不大的运作声驶向越来越远的街道。
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来了,他下意识用手一接。
先看到的是手掌被窗沿印出来的痕迹,而后才找到掌心透明的那滴水,不用想也是咸的。
……原来是在难过啊。及川彻发现真相,一眨眼又落下好几滴讨人嫌的东西,他这才想起来,昨晚世礼和他分手了。
静子送完世礼,一回头就发现儿子阴森森地站在楼梯边,还没穿鞋。
她吓得一抖:“你干什么呢?”
“妈,”及川彻问她,“世礼要走了你怎么不叫我?”
静子说:“她说你太累了,让你多睡一会儿。谁知道你现在就醒了。”
看来她还不知道他们分手的事情。
静子看了及川彻好一会儿,有些不确定道:“你和世礼,没什么吧?”
及川彻低头上楼回房间去了:“……没什么啦。”
下午他把岩泉一抓出来,昨天输给乌野,这位同样没睡好。
听见他们分手的第一手消息,岩泉一只是掀了掀眼皮:“……哦。”
早有预兆。
及川彻不在意他的反应,只是想要个能接下他混乱情绪夹杂着痛苦难受伤心等等一切如同暴风过境的心态的人,他就像是那个好好在经营牧场的农夫,一夜暴风卷席而去,他愣愣地站在没有房顶的屋子里。
心想:我牛呢?我羊呢?屋顶都不见了,到底还剩下什么?
哪儿都想不通,然后就跟触发机制似的,一说到关键点就开始鼻头发酸。
及川彻抱着岩泉一手臂吸鼻子,后者用力把他脸别开,说鼻涕别蹭我衣服上。
“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不要怪我没提醒过你,”岩泉一刺他两句,话又说回来,“既然这么舍不得,那为什么要答应分手?”
他隐瞒了两句:以前不是惯会撒娇耍赖纠缠吗,搁这怎么就把这技能给ban了。
及川彻在这点上竟然不含糊犹豫:“不行啊。你不知道……。”
他不说了。
他想起昨晚的世礼,还有她的眼神和说的话,她说分手是唯一能自己做主的决定了,及川彻就不能拒绝她。
因为阿根廷不能不去。
世礼说得没错,是她太顺从他,他被惯坏了。及川彻打球爱掌控每一个人的细节,不知不觉把这些放进恋爱里,惰性放大、形成惯性,变得自以为是,昨天就是翻车的下场。
但更多的,又似乎能从最初寻找到一点根源。
及川彻早知道自己中学时和世礼见第一次面,就隐约有了心思萌动,但那时忙着在排球部和影山飞雄较劲,又在排球上更悟一层,就搁置不管——反正世礼人在那里,又不会跑。
等到高中被一次闲聊提醒,他仿佛才想起:对哦,我是喜欢世礼啊。
而世礼去了东京,及川彻又开始跟打进全国较上劲了,加上异地恋时空限制种种原因,本能将出国这件事压在身后。
——等赢了再说,但是到底什么时候会赢呢?
昨天输了,就是最后一次了,及川彻永远不会知道的。
他捂住脸,认命一样:“我自作自受。”
岩泉一最后还是心软了,可他没什么立场插手发小的感情,只是颇为怜悯地拍拍他的肩:“自错能改,善莫大焉。”
及川彻闷着:“小岩,你今天说了好多谚语。”
岩泉一:“……你还是滚吧。”
次年高中毕业后,等手续全都办好,及川彻就要动身去阿根廷了。
送行的人里没有世礼,及川彻心里失落,面上还强撑着安慰父母,自己会努力在阿根廷打球。
去年那晚之后他就被世礼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自己也理亏不敢找她,及川静子终于从中看出点猫腻,问及川彻是不是和世礼感情出了问题。
及川彻没辩解,说就是那样吧。
及川静子罕见地打了他一下,不算很重,但让及川彻感到几分难堪。
“我就知道,”她说,“世礼那孩子不会莫名其妙说分手的,一定是你欺负她了。你这样,叫我怎么和薰相处啊?”
及川彻不想说太多:“你别问了。”
母子俩开始冷战,及川爸爸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后来及川静子似乎还和藤原母女保持友好的往来,才对及川彻和颜悦色起来。
及川彻每次看见他妈出门都眼巴巴的,静子当做没看见,俨然把他踢出闺蜜趴,撤掉近水楼台的权限。
眼下在机场道别,及川静子叮嘱他:“好好打球。”
……虽然语气很像是“好好做人”的样子。
岩泉一看及川彻笑着笑着都要哭了,实在没办法,小声跟他说:“其实藤原让我跟你带句话。”
“什么?!”及川彻一秒激动。
“咳,她说,”岩泉一迟疑道,“‘加油,早日当上正选,回国也风光一点。’”
这段时间让及川彻学会了不安:“真的吗?她真的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