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理绪说,“应该在路上了吧。”
同学会安排太紧促,世礼还不知道具体成员都有谁,可眼下高中时比较熟悉的同学都在面前,她也想不出有其他什么答案。
世礼开玩笑说:“搞什么,不能告诉我啊。”
有马一花却道:“这个嘛……。”
用餐的地方就在一楼,这时,门口的密码锁传来机械无机质的解锁声。
大家理所当然地把目光投向这个压轴而来的人,世礼也是。
门打开时,雪与风就挤着门缝抢进来了,世礼坐在较里处,腿上竟然还能有一丝丝的冷,来者很快就把门关上。
这人背着光,只模糊勾勒出一具成熟的身形体魄,等站在站在玄关下才看清他的脸。
——一个世礼从未想到的人选。
一个本该在阿根廷的人。
一个本该过着夏天,而不是像现在穿着寒服、肩上还有几颗没化的雪的人。
“不好意思呀大家,飞机晚点了。”
他抬起头笑,“应该也不是来得很迟吧?”
啪嗒,世礼原本好好搭在盘子上的筷子滚落了一根下去,落在脚边。
有人率先一步叫出他的名字:
“这不是及川嘛!”
同学开始起哄:
“我们的明星球员,没想到你也会来啊!”
“我看过你的比赛的,老实说真厉害。”
“快过来坐,你来得正好,我们还没开始。”
及川彻一边“你们可别乱吹了”,一边换鞋脱下外套挂上、把还带着寒气的行李暂时放在客厅。从行李多少来看,他似乎是从机场直接过来的,脸上还有一层细细的汗,赶得很急。
从客厅到餐厅也不过几步路,大家欢迎过后也不等他,继续聊自己的。
他本来应该直接入座仅剩的空位。
可走在桌前,及川彻蓦地停了下来,蹲下去——
世礼仿佛才记起自己的筷子掉了,她慢半拍弯下腰,同样也晚了一步,筷子已经被他拿走了。
她蓦地抬起一点头,对方也好像早有预兆,额前的发丝擦过,刹那间视线相对。
距离好近,但……很熟悉。
两人刚在一起时,少年的羞涩让他们不好意思坦言,于是安静地对视、直至相近到这个距离,就是想要接吻的暗示。
没想到几年不见,暗示犹如依然刻在心底不曾抹去,都不用再唤起记忆,呼吸下意识就纠缠在一起。
及川彻被雪与风浸透的冷意,几秒间就被世礼身上的温煦所驱散。
餐桌之上,昔日同学的交谈声远去,让人听不清,桌下却额外寂静,能听见心跳和睫毛眨动的声音。
像是两个世界,泾渭分明。
世礼先一步侧过头,将距离拉远,呼吸也斩断。
及川彻干涩地说:“……好久不见,世礼。”
“好久不见。”
“……谢谢。”
她要去拿筷子,在手指碰到的一瞬间,及川彻却又收回手。
及川彻说:“掉地上太脏,我给你拿新的吧。”
世礼说“好”,以为这就是结束了,没想到他仍然不动。
回身的动作暂停,不得已她再次与他相视。
这一次及川彻的眼神变了,很难说,但还是熟悉。
那套屡试不爽的、湿润的眼神,像是什么想求得一点零食、不计手段的小型犬,以前及川彻惯以此为武器,在世礼底线的边缘得寸进尺。
他这次却问:“我可以坐在你的对面吗?”
原来是多了微妙的恳求,世礼想,难道他坐哪里,她还能说不吗?
可及川彻竟然是真的这么打算的:“如果你不想,我就和别人换位置。”
“……算了吧。”
他们在桌下太久了,世礼不想再纠缠。
这令人窒息的熟悉感,真是没完没了。
两人重新回到桌面之上,都像是变了个人。
简称为:成年人的社交伪装。
世礼听见及川彻和同学叙旧,熟稔得像是这几年天天见面一样,理绪还告诉他,他背后的那个柜子里有干净的餐具。
而世礼则是“只要在场有比我更外向的人,我就会退居墙角”的类型,话题的主角早已不是她,她就坐在边上神游,思绪混乱,想些有的没的。
——及川彻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承认,冲击力太大,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远在阿根廷的人此时近在眼前”的事实。
而两人时隔几年见的第一面的滋味也出乎意料。
有期间邮件的平滑在前,于是没有耿耿于怀的矛盾争执,也没有恨不得割席的互斥,恰恰相反——暧昧、含糊不清,不止五官长开、身形也变了,却能从一秒纠缠的呼吸里,瞬间回到两个宅子间夜里宁静的阳台。
被高楼遮挡的月亮和星星,猫咪般舔舐的吻,还有及川叔叔烟头的火星。
就像是这几年的时间全部压缩,眨眼间跳跃至此时此刻。
有些令人沉迷且分不清,但又很快清醒。
世礼把一杯冷茶喝完,才调动起罢工的逻辑。
回忆着最近两天的邮件,及川彻从未透露过他也要参加同学会的消息。
也就是说,他是在瞒着她——为了什么?
世礼不知道及川彻大费周章回国,是要给自己惊吓还是惊喜。
不过有一点线索倒是可以推测,世礼皱皱眉头,朝理绪看了一眼。
同学会是理绪撺掇的,什么小洋房、叫谁来也都是她在忙活,世礼被通知时已经万事俱备,如果她不有意帮忙瞒下,及川彻绝对不会藏得那么好。
正考虑今晚找理绪算账,还有含糊其辞的一花也算半个帮凶时,一双筷子就递在世礼面前。
出于礼貌,世礼抬头道谢,庆幸寿喜锅火开得早,两人之间隔了几重热气看不清脸,有些滑稽。
雾气虚焦了五官,世礼提提嘴角,拿走筷子。
总归不是为了复合,专程回来这一次吧。
……等等!
世礼僵住,想起这段时间以来邮件里宛如孔雀开屏的充分暗示,说不定是真的……?!
明明没人问她问题,她瞬间有些无所适从,变成理绪玩笑中的那个人,世礼给自己找事做,笨拙地去挑寿喜锅里的菜,理绪按住她的手,茫然道:
“还没熟呀?”
世礼:“……”
“都怪我,”及川彻不知道是对理绪说还是对世礼说,“让你们等太久,饿了好一阵了吧。”
其他人当然要说:没有没有,不饿不饿。
世礼看了理绪一眼。
该说不说,多年朋友的默契十分合拍,后者几乎秒懂她眼神里的质问。
借由说去冰箱看看还有什么配菜,世礼拉着理绪来到厨房。
她把厨房门关上,小声质询道:“到底怎么回事?”
理绪眼神游移:“啊这个嘛……”
世礼:“不许撒谎。”
语气到这已经是有点严重了,脾气好的人生气时最难招架,理绪吞吞唾沫,老实招了。
“就是……那次你喝醉睡在我家,手机不停地响,我没打开看,只是那个消息提示一直在锁屏上面显示。”
几十封邮件,就算只有第一行缩略,傻子也知道发的人是谁。
那天半夜理绪笑得神秘莫测,原来及川彻这家伙还没死心。
她性格向来有些小恶劣,后面看到世礼和四叶环的绯闻,就起了故意的心思发给及川彻,谁知道——
“他当真了,还买了最近的机票——是真的着急啊。”
但及川彻也很快意识到不现实,毕竟刚成为正选,意味着近期有比赛。
他按捺住焦躁,终于等到新年和休赛期。之前及川彻就没怎么请过假,故而积攒了很多,连夜打报告说自己要回老家,再找到理绪。
理绪知道是自己惹出来的事,看他这么拼也不好拒绝,好说歹说答应帮他凑了这个局。
世礼……世礼只能叹气。
她有些丧气:“搞这么突然,让我拿什么--”
拿什么态度去面对他?
如果时空尚有距离,世礼就可以一直装傻,把这个问题搁置、再搁置,直到想要面对的时候。
可现在及川彻就在自己的面前了。
“你放心,”理绪对世礼保证,“进了这栋小洋房,我就是站在你这边的。”
世礼反问:“你要怎么帮?”
理绪笑而不语。
她很快就知道理绪是什么帮法了。
两人从冰箱里拿了点青菜意思意思,刚坐下,理绪就揽住世礼的肩膀道:“说起来,世礼现在也是在工作了呢,我记得是跟明星打交道吧?”
世礼一脸懵逼:“是的……?”
“不是我说,”理绪意味深长道,“这行优质男人超多的,围在她身边的都有七个呢。”
世礼:“???”
你……你就是这么帮我的么!
对面同学的表情都八卦起来,目光炽热,恨不得下一秒就扒玩这所谓的一二三四五六七。
而这些注视里,又有一道十分的令人在意。
世礼僵着脖子,控制自己不去看向及川彻的方向。
她有些无奈。IDOLISH7的确有七个人没错,但真相是她围着七个男人团团转还差不多,每次化妆都要来回转圈,跟动物园里动物刻板似的。
嘶,等等,不管是7v1还是1v7好像都很劲爆。
不过职业素养到底在这里,世礼不会乱说雇主的话,特别是男女相关话题。
她正要糊弄过去,就听见及川彻声音清晰道:
“七个?不是八个吗?”
同学:“啊~”
理绪:“啊?”
在一场局里瞬间虏获众人关注就是这么简单,都在等着他下一句。
果然及川彻又微妙道:“我记得还有一个是金融精英来着,难道是我记错了嘛……?”
所有人都看着及川彻,世礼也转头过去,视线却下移锁定到桌上的菜。
拜托,别那样看着她。
那种该死的熟悉又来了,这样的感觉不是世礼想要的。
仿佛稍微一顺从,就会回到还在宫城县的日子,她的圈子被及川彻束缚住,只能容纳下他一个。
世礼忍不住在心里反驳:你是我的谁?以什么立场说这样引导的问题?
——你问了,我就一定要老老实实告诉你?
她开始怪罪,是及川彻先这样的。
刚才桌下秘密的暧昧一扫而空,反抗欲陡然升起,谁还管一时犹豫该用怎样的态度。
不如就顺水推舟、乱吹几句,坐实这个“暧昧对象”,看他还能不能笑出来。
世礼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但一提起“金融精英”这四个字,眼前哪有什么双开门西装霸总,全是嘤嘤嘤抹泪的一米八壮汉,柔弱可怜且无助。
听说把社长的领带都哭湿了。
……对比实在太过滑稽,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糟糕。她为了掩饰,又用咳嗽堵住笑声,但有些绝望:怎么连装都不会装,这几年都光吃饭了吗!
顿时也不太敢去看其他人反应,却没想到她在第一层,大家直接站在第五层。
同学们秒懂:“哦~”
欲语还休、支支吾吾,那就是有情况!
理绪也明显当真,她好兴奋,在桌子下面用胳膊肘狂戳世礼的腰,此肢体语言可以翻译为:你小子好样的啊!
世礼:“……”
歪打正着,也行吧。
又默默往边上坐了坐,腰疼。
而有人在八卦,就有人在慌张。
及川彻控制不住表情一僵。
世礼刚才绝对是真情实感的笑,及川彻心里紧张地推测。他承认,自己的确是有意激将的。
大概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之前在邮件里虽然也大感威胁,但他一定要亲自证实。
如果私底下单独去问,他没有信心世礼会告诉自己,又听见天草理绪故意挑起这个话题——
故意的又怎么样呢?他还是忍不住上钩。心底里那点卑劣的嫉妒被刺激出来,用了点心眼,挑拨般点名具体的存在,让世礼不得不正面回答。
如果世礼说什么“双开门西装霸总”,他肯定不会信,可她这么笑出来,明显是有真感情。
也就是说,真的有这么一个男人围在她身边,而且对她而言是一想起那个男人、就会开心地笑出来的存在咯?
结果不仅没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还自损八百。
及川彻焦躁地追寻世礼,发现她再也不看自己了,连方向也不施舍。
话题转变得好快,她被天草理绪揽住,两人和旁边的同学聊起来,有人问她娱乐圈的八卦,某某演员是不是真的与一般人士隐婚生子?
世礼听着荒唐,哈哈哈笑出来,另一个女生说:你落伍啦,这个演员刚公布自己是跨性别,最近蹭上了女装代言。
那人当场上演脱粉,怪说不得演员家的阳台被拍到有女性内衣。
然后大家一起唾弃占女人市场的家伙真是个坏东西。
世礼笑骂着“坏东西”时,眼睛都眯起来,有种顽劣的小得意,脸颊有了血色,可爱得要命。
及川彻呆愣住,意味到一个事实。
世礼她……变了好多。
以前在她的脸上,可看不到这么与他人热络的表情,也看不到和除了天草有马以外的人哈哈大笑,有一瞬间的五官与藤原薰重合,染上几分陌生的颜色。
换句话说也就是……
20岁已过的世礼,正成长为一个成熟的人。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对她,她也不会让他那样对自己。
十个人的聚餐,有一个人蔫掉了。
世礼刚敏锐地注意到及川彻的状态,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注意他。
她故意加入聊天,身体都侧向对角线,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厨房的寿喜锅煮好了,有人去端过来,他正巧和世礼对上视线,顺口道:“藤原,你能不能帮我去拿个汤勺?”
世礼应了一声。
她站起来才记起,放餐具的柜子在及川彻的正背后。
一两秒的迟疑,及川彻也站起来,“我——我去吧?”
世礼绕过他:“不用。”
不管及川彻表情如何,她紧紧盯着柜子走过来,正要拉开抽屉,头顶的灯闪了两下。
像是偶尔的频闪,谁也没在意。
轻松闲散的叙旧,偶尔杯具、餐具相碰发出的清脆,还有一桌美食混合的香气,合在一起定下今夜同学会的基调,没人会不满意,并沉浸在这氛围中,放下多年未见的生疏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