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早上,他接到姜砺峰的电话,问姜元妙在不在他家,说一个晚上没找见人,房间里遍地是她被剪断的头发。
他们翻天覆地地找遍周遭,还差点报了警,最后,在她家主卧的衣柜里,找见一声不吭的姜元妙,抱着她妈妈的衣服,缩在衣柜的最角落。
衣柜被打开的那一霎,他突然发现,姜元妙真的好小好小一个。
姜砺峰被她的失踪吓坏了,冲过去要揍她,扬起来的巴掌,最后却只是轻轻地落在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拍了两下。
祁熠站在门口,看着她缩在墙角,无声地流泪。
瘦小的,单薄的女孩,那样安静地哭泣着。
和她认识以来,她总是流泪,总是会哭,嚎啕声总是令人厌烦。
那一天,她无声的眼泪,却让祁熠第一次有了心脏钝痛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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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祁熠家住了几天,姜元妙还没能琢磨出该怎么让祁熠跟他父母关系变亲近点的办法,她自己倒是先摊上事了。
老姜同志的耐心果真一点都不持久,在溪川那边没能撑几天就跑回来了,先是教训了她这冲动的臭脾气,让她必须写份三千字的检讨,又憋不住地跟她提了他谈对象这件事,为隐瞒她而道歉,说他也会写份三千字的检讨。
“五千字,”姜元妙一脸严肃地讨价还价,“我写一千字,你写五千字,我才愿意跟你去见那位陈阿姨。”
姜砺峰原本已经做好她不愿意接受的准备,如果她抗拒得厉害,那他也只好去跟人提分手。却没想到她竟然主动提出要跟人见面。
他着实愣了许久,“妙妙,你这是……”
“只是去见一面,我可没说我同意,”姜元妙才不给他高兴的机会,“总得让我也接触一下吧?”
这已经足够让姜砺峰喜笑颜开,连连欣喜应好。
姜元妙不光生气时候会冲动,做重要决定的时候也容易脑子热。
才跟姜砺峰约好去跟那位陈阿姨见面,转头就开始后悔,紧张,又跑去骚扰祁熠。
“怎么办怎么办,我是不是答应得太急了,今天中午就要见面,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手机里骚扰他还不够,仗着两家住得近,还约着他下楼,在他面前团团转。
祁熠一大早被她的电话吵醒,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求他帮忙,火急火燎地被她骗下来,听她念了近半小时的怎么办。
他抱着双臂,睡眼惺忪地站在路边,打了个呵欠,“那就不去。”
姜元妙连连摆手:“不行不行,都约好了,不去怎么行,那多没礼貌?”
“那就去。”他又打了个呵欠,耐心逐渐流失。
“可是我真的什么准备都没做,见面后我该说什么哇?我要不要去剪个头发,把自己收拾清爽点?还是画个淡妆,显得更正式?还是……”
她的碎碎念还没说完,就被祁熠捂住了嘴。
大清早的,就为这种事念了半个多小时,祁熠嫌她事多话密,先手动给她闭麦,又抓着她的肩膀扳过去,让她背对他。
站在她身后,捞起她已经过肩的头发,三下五除二绑了个马尾出来,再把她扳回来。
“就这样去。”他说。
姜元妙还没反应过来呢,就只感觉脖子凉飕飕,抬手一摸,竟然摸到一个马尾,可仔细一摸,连头绳都没有,跟变魔术一样。
她睁大眼睛:“你怎么做到的?”
祁熠:“用手。”
姜元妙:“……”
马上就要去见陈阿姨了,她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废话文学上。姜元妙立刻做了个决定,抓住他的手,直往家里拽,“走,跟我回家一趟,我要你再给我施一次魔法。”
祁熠半推半就被她拽着走,嘴里还在吐槽,“我是你的造型师?”
姜元妙头也不回地说:“不,你是辛德瑞拉去参加舞会前施魔法大变美女的仙女教母。”
“……”
简直槽多无口。
她是去见继母,又不是去见舞会的王子,都把她自己比作辛德瑞拉了,凭什么他的角色就是仙女教母。
祁熠哽着一口气,无比嫌弃:“为什么我是当仙女教母?”
走在他前面的少女忽而转身,马尾在空中掠出微妙的弧度。
姜元妙微仰起脸,黑白分明的眼睛,真诚又无辜,“你不是说我跟你是天下第一好的朋友吗,辛德瑞拉和仙女教母的关系就是天下第一好啊。”
回旋镖终于还是扎到自己身上。
沉默半天,祁熠硬着头皮哦了声。
得到肯定,姜元妙粲然一笑,心满意足转过身去,拉着他的手腕继续往家的方向走,束起的马尾在她身后一晃一晃,像兴奋的小狗尾巴。
祁熠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垂着眼皮,视线落在抓着他腕骨的手上,微不可察地轻叹口气。
真是笨蛋。
谁要当你的仙女教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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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问,时隔多年再扎头发是什么感觉?
“是今天早上被你的马尾甩了八个耳巴子的感觉。”
徐绵绵面无表情拿书挡在自己和姜元妙之间,避开她的第九次马尾攻击。
明明这人的头发长度还不足以“不经意”把马尾甩到别人脸上,奈何这嘚瑟的家伙故意把脑袋凑过来甩,头发不够,脖子来凑。
平均十分钟就要被甩个耳巴子,徐绵绵人都要麻了,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在姜元妙第十次攻击时,从课桌里拿出把剪刀,面目狰狞,凶神恶煞:“你再来?”
姜元妙立刻乌龟缩头,双手护住自己的小马尾,“大人饶命!”
徐绵绵轻蔑地哼了声,把剪刀放回课桌,“一个寒假,你的手残治好了?”
一句话提起姜元妙的伤心事,还直戳痛处。姜元妙沮丧道:“要是能这么容易治好就好了。”
徐绵绵疑惑:“你这头发不是绑得挺好?”
姜元妙正想说是祁熠一大早来她家给她扎的,转念又想到徐绵绵很喜欢嗑奇奇怪怪的东西,又收起了说实话的念头。
见她嘴巴张开又闭上,显然是有事隐瞒,徐绵绵被勾得好奇心爆棚,又把剪刀拿出来,威逼利诱:“快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姜元妙把校服拉链往下一拉,双手往上一抬,脖子再一缩,整颗脑袋躲进外套里,“不说不说就不说。”
“……”
两个女孩在座位上打闹,笑声融进教室刚开学的热闹气氛里。
路逍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身旁同桌弧度上扬的唇角,他幽幽开口:“我是不是也得去学个扎头发的手艺?”
祁熠敛起笑,冷淡嗤了声,“你缺的何止是一门手艺。”
丝毫不掩饰占有欲和攻击性的一句话,路逍却听得笑了。
说得没错,比起祁熠拥有的,他确实缺了很多。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的起跑线并非真落后于他。
姜元妙正被徐绵绵袭击胳肢窝挠痒痒,忽听身后路逍喊她。
和徐绵绵的打闹中场暂停,她转过身,就见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将什么东西递到她眼前。
姜元妙看了眼,惊得眼睛都睁大,从嗓子眼倒吸一口气,“路路路路……”
她激动得话都说不完全。
惊讶的徐绵绵帮她把话说完:“路黎的签名照!”
路逍手指夹着签名照,在姜元妙眼前晃了两下,“要不要?”
“要要要要!”姜元妙立刻从他指间抽走照片,细看一眼,竟然不只是签名,还是写了她名字和祝福的专属签名!
——TO妙妙,祝你天天开心,学业有成~(^.^)
女神喊她妙妙诶!
上次被女神喊妙妙,还是在她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全靠她年少无知的厚脸皮争取来的。
虽然她爸和路黎合作过,还留着工作上的联系方式,但毕竟过了这么些年,人家的事业蒸蒸日上,从不温不火的小演员变成如今人尽皆知的大明星,她哪里好意思麻烦她爸去向路黎要这种签名照。
要不是怕弄脏,姜元妙差点就要在照片上亲上几口了。
她把照片捂在胸口,笑得嘴都合不拢,“你怎么弄到的?”
路逍:“小姨给的。”
闻言,姜元妙小心翼翼把签名照放到课桌里,随后转身,双手郑重其事地握住他的一只手,上下使劲晃了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亲朋友,你小姨就是我小姨。”
路逍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弯了弯嘴角,又瞥了眼旁边的祁熠,祁熠也正在看着姜元妙同他交握的手。
对上对方冷漠的视线,他唇边弧度加深,眼里的挑衅开到最大。
路逍扭回头,在姜元妙要松手时,十分自然地抓住,回握。
他笑着问:“有多亲?”
没等姜元妙回答,祁熠忽然出声,“妙妙。”
声音很低,教人辨不出什么情绪,但足够让人听得清楚。
“上次落在我家的鞋,你是不是还没拿回去?”他忽然问了件与此时此景毫不相关的事,像是刚好想起来这事,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咦?我昨天不是来你家拿了吗?”姜元妙以为自己的记性出了什么岔子,从路逍手里抽回手,一边自我怀疑地说着,一边朝他看过去。
祁熠手肘搭在桌面,单手托着侧脸,漆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她,在她不明所以时,薄唇忽而弯出一抹弧度。
仿佛突然懂了如何利用自己这张脸的杀伤力,少年往日总是冷淡着的眉眼,因为这抹细微的弧度,瞬间从禁欲变得勾人,勾得姜元妙微微一怔。
“是吗?”他轻描淡写地说,“可能,我记错了。”
第31章
树枝抽出嫩芽,麻雀在枝丫间叽叽喳喳的谈笑,不知不觉,风里开始有了春天的味道。
三月份,祁熠要去参加国家集训队的奥数集训,这次集训地点并不在兴临市,而是在千里之外的江都,集训的时间也比上次更长。
这次的竞争也更为激烈,晋级之后便正是成为国家队成员。
姜元妙比祁熠这个当事人还紧张,尤其紧张他的睡眠,上次他就因为压力大而失眠,还偷偷吃褪黑素。
却没想到,祁熠这家伙,竟然还有心思操心她的数学。
下周就要去集训了,这周周末,他竟然还像个没事人一样,一大清早上门把她堵在家里,监督她刷数学题!
“我真的不会吵到你吗?”
姜元妙今天第十一次问这话。
祁熠也第十一次表示没关系,“不会。”
“可是你教我做题,不是耽误你看书的时间吗?不管怎么说,你的比赛更重要,要不这周就算了?我没关系的,就一个周末而已。”
姜元妙蹙着眉,一副十分体贴的模样。
实际绝非体贴,而是……
因为她,想睡觉!
原以为祁熠会因为马上要去竞赛,更集中地刷题,这周不会管她,刚好让她偷个懒,所以她昨晚和徐绵绵还有宋烟聊八卦一直聊到凌晨五点多,谁能想到他还是雷打不动地来了,还来得这么早。
现在才八点,她才睡了不到两小时,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姜元妙欲哭无泪,脑子浑得跟煮烂的粥一样,根本转不过来,怎么刷题啊?
但如果跟祁熠说实话,他比完赛回来之后,绝对绝对会再多一项任务——监督她早睡。
就像五音不全的人听不出自己唱歌跑调,表情丰富的人也不会发觉自己的小心思全体现在脸上。
祁熠瞥她一眼,看着她时而拧眉时而磨牙,一副想反抗又不敢反抗的纠结模样。
她皮肤很白,所以眼下的青黑被突出得更明显,眼神都比平时暗淡,一看就是睡眠不足。
一沾上枕头就能睡着的人,失眠的概率可以忽略不计,大概率是她又贪玩手机,熬到很晚。
祁熠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嘴角,偏要曲解她的表现,“怎么,尿急?”
姜元妙忍住打呵欠的冲动,挠了挠眼皮,“心急,想快点把这两张试卷写完,好让你好好看书复习。”
说完就马上摊开卷子来写题,淡粉的嘴角往下撇,眉头微拧,看题目的眼神坚定得仿佛要入党。
祁熠挑了下眉,也不戳穿她,就坐在她旁边,继续写他的奥数题。
春三月,风和日暖,屋外的天是澄澈的蓝,飞机托着长长的尾巴经过,留下一条笔直的航迹云。
少年少女并肩坐在书桌前,各自低头写着字。
两人都穿着白色系的衣服,一个偶尔转下笔,墨蓝色的笔杆在指间晃出漂亮残影,一个弯腰弓背,手肘抵在翘起二郎腿的大腿上,掌心摇摇晃晃地托着下巴,上下眼皮时常打架。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们身上,这片刻的时间,仿佛很美好。
美好只是表象。
事实上,姜元妙感觉自己变成死守杰瑞的汤姆,哪怕拿两根火柴来撑起眼皮,也能困得把火柴压断。
强撑着的一半意识还在做题,另一半意识已经开始做起了梦,在试卷上书写的东西变成了字叠字的天书。
冷不防惊醒,短暂地清醒几秒,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自己晃清醒一点,端正起坐姿,继续解题。
没几分钟,瞌睡虫又卷土重来。
转不动,只睡了三个小时的脑子实在是转不动,姜元妙看试卷上的字都像是蚂蚁在爬,看得她快晕字了。
她一心抵抗睡意,完全没发现旁边的祁熠已经没在看书,正单手支着下巴,身体微侧,薄薄的眼皮垂着,好整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