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生硬地应承下来,这样的安排意思就是打算追回陈杏遥,被分手了还要追。
戚校又说:“她明天一早回老家,你安排些人提前过去,严磊家人要是为难她,你知道怎么做。但是不要让她发现。”
艾米第一次想对老板的吩咐说不,她不免想到戚校在严磊出事后的反应,那才是他啊。
可她不能拒绝,她是助理,
“明白。”她说,“还有别的事吗?”
戚校又吩咐:“严磊的家人总是找杏遥,是个隐患,还是趁早解决掉好了……你先安排人过去吧,这事我再想想。行了,你去吧。”
“好的。”
艾米走出办公室后戚校一直盯着关上的门。
他早看穿了,艾米是在挑衅他,在调教他。她心中可能有个理想化的戚校,她以此为爱慕对象守着他实现精神幻想。
和颜琴结婚没有刺激到她,一来自己没有公开也没有落实这段婚姻,二来即便他真和颜琴结婚生子,颜琴还有个副市长的父亲这层出身按着艾米的情绪。
可杏遥让她慌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和前已故司机的遗孀恋爱导致他在艾米心中成了个伪君子,或许是因为杏遥除了更年轻漂亮外处处不如她,她不服气,或许还因为旁的……但这都不重要,戚校不好奇。
重要的是艾米出色的工作能力能为公司创造利益,重要的是与其进一步刺激对自己产生了私情有了幻想并且发展到不可控程度的资深助理,不如让她继续为他所用。
她不是想要一个对情爱冷漠的崇拜对象吗?那他偏偏要她看清自己爱上一个女人时的脆弱和深情。妄想靠着自以为是的幻想搅乱他的人生是要付出代价的,他可不是什么人的感受都在意的,这就是艾米在意的他的冷漠。
当然,戚校这样笃定有判断依据。
聪明的人自然不会泥足深陷,但艾米一定会抱着对他的新认知忠诚下去,因为她这次冒失的挑衅。
如果杏遥可以那她或许也可以。不就是这样的心理吗?愚不可及。
其实他有点失望,对艾米。
戚校感慨,人其实是很好掌控的动物,他最擅长控制人心。
可杏遥是个例外。
他想起杏遥那句“会不会继续找调教对象更合适?”
当然更合适,调教是一种规则清晰的游戏,调教对象是不可能给他的生活工作个人情绪带来如此巨大的改变不会让他烦恼忧愁的,所以他一直用调教代替亲密关系,因为他的人生不需要那些无谓的情绪消耗。
要不就算了?
何必呢?
为了一个女人重塑自我?值得吗?
如果他们只是调教关系,杏遥根本没资格要求他解释、让他挽留,这次矛盾根本不会发生,他哪里需要为她选手镯过生日?
算了吗?
好像算不了。
他爱杏遥什么呢?以前会觉得她很乖,她纯粹,她赤忱,她在严磊事故中默默守护了他的利益,她激发了他强烈的保护欲……都是很明确的理由。
但现在他有点说不清了,情人间的摩擦矛盾当然不会只有这一次,往后都要分出精力吗?其实最聪明就是及时斩断。
可他做不到,他站在感情分叉路口,面对更轻松自在的宽阔大道,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曲折蜿蜒的小径。
是看到爱情带给自己的挑战和麻烦之后,是在对方面前暴露了极度丑陋的缺点之后,是低下头挽留表白还被拒绝之后依然想和对方在一起的这种心情。这种莫名其妙的、令他感到不解、自我被撼动之后感到惶恐不安依旧想要继续维系关系的心情,是爱情。说不清的,复杂的,麻烦的,令人痛苦的爱情。
他真的爱陈杏遥。
要和他分手的陈杏遥。
*
杏遥一早开车回老家。
其实她撒谎了,她并没有过生日给妈妈扫墓的惯例。
寄人篱下的孩子要学会的第一条生存法则就是懂眼色,你不能把想妈妈挂在嘴上,不能在生日那天去妈妈坟头哭,也不能在重要节日时先想着给妈妈扫墓。这是不对的,不对就不对在养父母家和邻居们会在嘴上夸你有孝心,但语气却很刻薄,还有那一声声叹气,每一下都在宣扬你的罪行:不懂养育之恩,没良心。
杏遥十一点前到达老家,她先去了一小旁边巷子的一家旧照相馆。
她要找一张照片,和妈妈的照片。
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她手中没有一张妈妈的照片。
也是最近才想起,小时候有一个外地人牵着骆驼来到此地,家家户户的小孩都去骑骆驼拍照,一张合影八块钱,她也拍了。
那张照片里,妈妈站着牵住骆驼,她骑在上面,母女俩对着镜头笑。
照片都是在这家照相馆洗的,老板说她们的那张拍得最好,留了一张挂在馆内展示墙上好多年,杏遥在妈妈去世后经常去店里看照片,但她不敢要不敢带回家,今天她想买走。
老板认得她,可惜店里的照片墙已经换了好几轮,旧照片找不到了。
杏遥无功而返。
她又开车去了山脚下,徒步上山后,她来到了严磊的墓地。
杏遥今天穿着一身黑,唯一配饰是严磊生前送她的银杏耳钉,她把她摘下来埋在了严磊旁边。
她在心里对严磊说:“我想我欠你一句真相,你的怀疑是对的,我确实出轨了,和戚校。如果当时我承认,结局会不一样吗?说这个也没意义了,或许我也欠你一句道歉,对不起。”
她还说:“其实你也过得很痛苦吧?为什么要执着一个丝毫不爱你的女人?我每天冷着脸拒绝你都不会伤心吗?早放手就好了。我也是最近才懂得,人真的不应该在别人身上寄托爱的渴望。”
……
杏遥感到荒唐。
或许世上真的有主持公平的神,你若践踏人心,你就会被践踏。
她又去看了妈妈。
她跟妈妈说了许多话,聊自己的感情生活,聊工作,聊皮皮,聊起未来的人生计划,聊找不回来的相片。
“我想试着学画画,妈妈你记得吗?我小时候很爱画画,可能我会画的很不错呢?就这么决定吧,我去学画画,等我学会了我就可以画出你。”
“我特别怕我忘了你的长相……妈妈,我挺没出息的,你离开之后我就应该知道的,除了你,不会再有人给我依靠,我不应该再想着依赖什么人对吧?”
这样说着,她又想起戚校送的生日礼物。
其实她也感受过那样的爱,妈妈之所以离开不就是为了给她抢救学费吗?学费多重要啊,关系着女儿能不能过上和妈妈不一样的人生,妈妈拼了命也要送她去更广阔的世界,这份爱和戚校父母给他的没有区别。
戚校用自己父母对待他的方式对她表白,这真的很难不感动,可是……
可是……
第五十四章
杏遥最后回了趟家看望张霞,她先把车停去了商场门前,在那又买了些水果和牛奶。
到家的时候张霞不在,严兵看着店,他ʝʂɠ还是沉默少言,但见到杏遥却挤出了一个笑给妻子打去了电话。
杏遥提着礼物进屋去等,厨房有动静,她过去瞧,一个男人正蹲在地上铺地板。
听到来人,那男人回头看,手中工具掉下,杏遥被吓了一跳。
是王建,也算她的中学同学,不过这人初三都没念完。
杏遥对他印象一直不好,他打小就是流氓做派,不念书之后搞了辆破摩托每天晚自习下了都来校门口骚扰女同学。严磊还因为他追缠杏遥跟他打过一架。
“陈杏遥!回来了?”他笑着问。
杏遥不喜欢他主人家似的口吻和暧昧的眼神,她出去等张霞。
张霞几乎是跑步回家来的,她脸上的喜悦让杏遥动容,恍惚间还真有种被父母牵挂惦念的感动。
所以她一遍遍提醒自己,在得知自己“不孕”后这对父母答应离婚的痛快。
杏遥把礼物给张霞,张霞顾不上看,给她倒水洗水果,好多话要问。
在哪工作?工资咋样?住在什么地方?上班要多久?五一放几天?
一连串提问在杏遥表示一会儿就走的时候停了下来,张霞说:“不在家住两天吗?住两天吧。”
杏遥硬着头皮拒绝:“不了,还得回去上班。”
“那吃了饭再走,吃晚饭,我去买菜。”
张霞起身找钱包手机,杏遥提出陪她一起去。
路上张霞跟她说了些事,主要是亲戚邻居时不时有人想借钱。
张霞提起这事就想哭:“都知道小磊赔上命给我们留了钱,都想要。”
杏遥能体会她的心情,她说:“严磊不在了,你要把属于你的钱拿好,这样他才不担心你。”
张霞抹掉眼泪抓着她的手臂说:“杏儿,要不你回来吧?”
杏遥不说话。
张霞又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无依无靠的,我和你爸都老了,身边没个人不行,家里的店虽然挣得不多,也够吃饭了,钱多钱少都是过日子,你回来也有个家啊。”
杏遥不知道怎么拒绝这突如其来的亲情,她刚刚发过誓不轻易践踏他人的心意。
“我在外面挺好,我还年轻想多学点东西好好上班。”她说。
张霞没再多说。
杏遥问她:“王建怎么在家?”
张霞说:“厨房地板都烂了,他来帮着换一换,我去建材店找师傅,人工费要二百,你爸说他弄,但他最近腰不好蹲不下去,这不正好王建来买东西听说了就来帮忙。”
“这孩子挺好,年初从外面回来,最近说是打算开个饭馆。”
杏遥疑虑:“开饭馆……没问你借钱吧?”
“那没有,我说借钱的那都是亲戚邻居,关系近的。”
杏遥不喜欢王建这个人,他不是个好东西,再想到张霞说亲戚们惦记她的赔偿金,杏遥不免可怜张霞的处境,其实当初钱放在她这会好一点,她代管,又不会花,只是张霞不会放心。
也挺可怜,老年丧子,就如同她幼年丧母,总是不安。
她跟张霞说:“也不要太省了,有些事稍微花点钱请人来帮忙你也不落人情,人家这免费帮你干活,回头开店了你不得去随礼表示下?二百只怕不够呢,你说说看是哪个更划算点?”
张霞被逗笑了,她说:“你说得也对,那回头开业了我上他家吃饭去,多叫几个人不就行了。哎……节省惯了。”
买完菜回家,杏遥主动下厨,家里的厨房窗户正对着巷子,杏遥切着菜听到街坊和张霞说话,提到她回家,张霞言语里满是喜悦。
杏遥淘米时张霞进屋来,她说米太少多煮点,又麻利地切了肉弄了鱼。
杏遥说:“太多了吧,咱们三个也吃不了多少。”
张霞说:“留王建吃饭了,谢谢他帮忙。你二婶她们也来看看你。”
杏遥感到头大,又要接受盘问了。
这顿饭如预想中一般吃得杏遥难消化,亲戚们倒没多盘问她的近况,只是一个劲说她是张霞唯一的女儿得养老,又把张霞如何辛苦抚养她翻来覆去念,再加上饭桌上来自王建充满不轨的凝视,杏遥只想赶紧吃完逃走。
饭后,杏遥要走,张霞说有话跟她说,她和二婶拉着杏遥去了卧室。
门关上,这两位脸上都有点不好意思。
杏遥等了半天,二婶才开口问她以后的打算。
杏遥说:“就上班啊。”
“不是上班。我是说你个人问题,没考虑过吗?”
杏遥无语,这帮人是有什么给她安排婚姻的病吗?
“不考虑。”杏遥说。
张霞明显难为情,杏遥觉得好奇怪,她心里也觉得给她安排再婚不合适吗?那为什么又来劝她呢?
二婶作为发言人跟杏遥说:“你妈也上年纪了,小磊走了她连个依靠都没有,你妈从小把你养大,你不能不管她,这是你婆婆也是你妈啊。再说你一个人在外面无依无靠的,还是得有个人。”
杏遥想笑,她反问:“那我在外面找个男朋友您看行不行?”
二婶被噎着,脸上立刻换上不可说表情,意思是杏遥对自己的条件没点数。
“你的身体情况……难找,岁数也不小了,要说成家,你这问题……恐怕难。”
“所以你们给我找了个什么对象?”杏遥也好奇。
二婶给介绍,果然是一个死了老婆有儿子的男人,比杏遥大十岁。
杏遥一点也不意外,还能期待什么呢?
她真的想笑。
忍着笑意再问:“这我不能理解,按说我是严家的儿媳,是养女不是血缘上的亲女儿,也算外人了,我再嫁一个有孩子的男人,这不更外人了吗?”
二婶说:“这事我们都商量过了,你爸妈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靠得住,他们手里这点房和铺子不给你还能给谁,但就是说你一个人过日子终究不好。你要和他能成一家,那孩子就改个姓。人老了需要照顾,没个男人不行,有些事你有心也无力。”
杏遥故意问:“改我的姓?”
二婶瞪她:“你爸!”
杏遥沉默了半天,说:“要不这样吧,等我四十岁了我去福利院领养个孩子,这样挺好的,你看我是我妈领养的,我很感激,我也去领养个孩子,就不姓严了,姓张,跟我妈姓,这样我觉得挺两全其美的,咱家也算有后了,另外也能延续我妈的善心。”
杏遥这会儿有许许多多掏心窝子的话想跟张霞说,但她又怕出不去这个家,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先离开。
拿了包走人之前她没忍住跟张霞说:“妈,你以后做决定前想想严磊,他拿命给你留下的钱你要给陌生人,严磊地下有知能同意吗?”
张霞僵住,继而痛哭。
杏遥在她的哭声中愤而离去。
她一路连走带跑来到停车场,火气一点没消。
她不怪二婶不怪张霞,这些女人不过是家里男性长辈的传话筒,主意不是她们拿的。这种情况在老家太常见,所谓男主外女主内,实际上呢?小县城都是些普通老百姓,这辈子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重大决定要做,不过就是些孩子上学老人生病一代代人结婚生育的事。女人是没什么发言权的,遇到什么事都是“我家那口子”说。
就今天这事,怎么可能是张霞的想法?她悲伤丧子还来不及,二婶更是没立场提出这建议,杏遥二婚当后妈过继孩子继承房铺对二婶丝毫没好处,就是传话。
杏遥想到严兵今日见到她时的笑容感到恶心,那时她还误以为严兵有把她当成女儿很高兴她回家看看,现在想来,他的笑,是欢迎传宗接代工具回家?
可笑可笑太可笑!
这些个男性长辈,私下里谋划女人子宫肚皮时毫无底线,却不敢直接跟对方讲?也知道不体面不道德是吗?也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