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暮安静的继续在帐篷里躺着,想再睡一会儿,明日醒来还有的忙,他们还要去下一个地点,不挖出来银子,他们不会从这里离开的。
但是萧言暮的念头才刚想到这里,突然听见了一阵狼嚎声。
那样尖锐,又那样近。
萧言暮惊了一瞬,她想,山里的夜晚竟然有这样大的狼嚎声吗?
而就在下一刻,萧言暮听见了绣春刀出鞘的声音,“铮”的一声响,似是带着嗡鸣的颤音。
躺在萧言暮身边的程小旗几乎是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帐篷内坐起来了,从睡着到跃起,她连一息都没用到,一坐起来,她便立刻往帐篷外爬,一边爬一边和帐篷里面的萧言暮道:“你不要出来。”
萧言暮当然听话,她不出去,只是她好奇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程小旗离开之后,她虽然没有直接跑出去,但还是趴到了帐篷旁边,透过帐篷的缝隙往外看。
外面一片黑乎乎的,天儿还没亮,她不知道此时具体是什么时辰了,她只能看见一群锦衣卫举着火把将营地围起来,远处似是有什么动物在包围过来。
萧言暮目力一般,最开始都没看清楚是什么,直到一个动物突破包围圈,险些冲进来时,她才看清楚。
居然是一只狼。
犬牙呲互,毛发浓密,肚皮倒是瘪瘪的,像是饿了很久,一双绿油油的眼里满是凶狠的光。
萧言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被狼群包围了。
狼群多是成群结队而出的,所以山间出现野狼群也很正常,野狼在冬日特别凶残,以前萧言暮还听说过狼群下山袭击村庄的事情——冬日间没有食物,狼群们会成群结队的包围村庄,袭击村子里的畜生吃掉,甚至还会吃掉人。
萧言暮思索间,便瞧见那野狼在包围圈里跳起,凶狠的扑向一位锦衣小旗的脖颈。
薄薄的月华下,高高跳起的、凶恶的狼与锦衣小旗后仰的身子、惊恐的表情拼凑成一副剪影,无声的烙印在萧言暮的眼中。
那双隐藏在帐篷后的单狐眼骤然睁大。
电光石火之间,她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这样瞧着。
而就在灾难即将袭来的前一瞬,萧言暮看见一道人影迅疾而来,一刀砍向那野狼。
是沈溯。
月光静默,火把摇晃,野狼的头颅飞掉滚落一旁,鲜血在半空中泼出一道血痕,极致的红在月色下显露出妖冶的颜色,有很小的一滴落到了他的眼角处。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沈溯骤然回过头,锐利的目光直刺帐篷,正跟萧言暮对上。
那张昳丽锋锐的面上沾了血,便也在他的面上添了几分妖气,他抬眸望过来的时候,风声具静。
躲在帐篷里的姑娘趴在帐篷的缝隙处,正昂着一张莹润素净的面,远远地望着他,月光和落雪在他们目光交汇的一刹那暂停了一瞬,只有他们望向彼此的眼。
萧言暮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紧了。
下一刻,更多的狼群飞跃而来,扑向人群。
刀光与鲜血碰撞在一起,风声与狼嚎一起响彻山间,这一幕充满血腥与危险,萧言暮本该缩回去的,但是当风卷着浓烈的腥气冲到她面前的时候,她嗅到了淡淡的草木香。
一种很奇怪的草木香,她隐隐觉得熟悉,但是却又想不出来在哪里闻到过。
萧言暮一时都忘了四周的狼,只专心的想,到底是什么香味。
而这一场人与狼的战斗也没有持续多久,不过一刻钟,便以狼群失败而告终。
但是锦衣卫们也受伤颇多,虽然没有人死亡,但是也有不少人因此而负伤,他们需要一段时间来修整。
萧言暮就趁着其余人在包扎伤口的时候,一路奔向了沈溯。
她有话要跟沈溯说。
沈溯远远便瞧见她跑过来了——她跑的笨拙极了,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积雪里,一路奔着他跑过来。
瞧那模样,似是紧张极了,几次跑的都要摔倒,又片刻不敢停歇的跑过来。
是担忧她受伤吗?
沈溯的下颌紧绷了一瞬,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旁边的李千户。
李千户从萧言暮跑过来的时候就盯上他们了,他跟沈溯对上视线的时候,咧开大嘴,对着沈溯呲牙一笑,一张脸上满是得意,似是在揶揄他说:瞧瞧看,又被我抓到了吧。
沈溯的牙关都跟着微微咬紧。
很好,三顿。
第40章 他会亲手杀了沈溯
“沈大人——”萧言暮跑到沈溯身后时, 沈溯正巧转过身来。
他们二人迎面而立,沈溯的下颌高高昂着,目光落到她身上时颇为冰冷, 似是对她有些不耐, 全然不似原先看她时候平和, 隐隐还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似是不想与她说话。
萧言暮心里一紧, 以为沈溯是嫌她跑出来添乱,赶忙说道:“沈大人,属下有要事禀告,方才属下嗅到一股草药味儿,应是[玄狼草]。”
“玄狼草, 是一种比较少见的草药,它们被研磨成粉末后,可以吸引狼群而来, 属下以前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后来程小旗还给我买来一株来叫属下尝过, 就是方才从空中飘来的味道。”
“属下觉得, 那些狼群所至并非意外。”
她侃侃而谈的讲了半天,却发觉她面前的沈溯似是一点波动都没有, 让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都有些不确定。
“只有此事?”等到她停口了之后,沈溯的面容似是更冷了些,拧着眉定定的望着她。
她连空中传来的草木气息都嗅到了, 就没看到他身上的血吗?这么老远跑过来, 就真只是说一句草药,连关怀他一句话都没有?分明之前还说他是全天下最好的大人, 还跟在他身后,像是个尾巴似得甩不掉,怎么一进了南典府司里面,就不来寻他了?
难不成她跟着他,还真是想进南典府司不成!
沈溯的话问的萧言暮愣了一瞬,问:“还、还有什么其他事吗?”
小姑娘迎着月光,瓷白的面直愣愣的看着他,此时眉眼间都弥漫着一股子茫然,似是浑然不知自己还有什么其他事要查。
在一旁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李千户在此刻“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萧言暮乍一听见笑声,立刻看向一旁的李千户,就见李千户的脸都笑烂了,抱着胳膊靠在树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笑着和她说道:“你就知道草药,怎么不问问你的沈溯大人有没有受伤啊?啧啧啧,亏你的沈大人还守着你睡觉呢,你这般没良心,可叫沈大人伤透了心啊。”
萧言暮听见他的调侃时先是愣了一瞬,随后稍惊的看向沈溯。
而在同时,沈溯转身便走向李千户,甚至没有多看萧言暮一眼,萧言暮只瞄到了沈溯紧绷的下颌线。
萧言暮眼睁睁的看着沈溯走向李千户。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沈溯挺拔的脊背,和李千户渐渐收敛笑容、涌起不安的面,随着沈溯靠近,李千户肉眼可见的有点怂了,他低咳了一声,轻声道:“提灯,我们在外面执行任务呢。”
沈溯面无表情的走向他,走到他身前时,借着身形遮盖,“砰”的一拳砸在他腰腹间。
李千户想跑来着,但迟疑了一下,没敢跑,被打的“呕”的一声弯腰,向后靠在了树上抽气。
沈溯连头都没回,看都没看萧言暮一眼,只快步走向另一头,道:“来人,周遭排查。”
沈溯方才头都不回的离开的时候,她人还是怔的,倒是李千户在一旁靠着树嗤嗤的笑,笑意扯动了腹部,李千户疼的都快站不起来了,“哎呦哎呦”的喘气。
当时四周只剩下了李千户的笑声,钻到萧言暮的耳廓里,叫萧言暮不自在极了,她为难的瞧着李千户,低声说道:“李千户休得胡说,我与大人——”
她剩下的话还没说出来,李千户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萧言暮只觉得一股燥意烧上了面颊,她到了喉咙边儿上的话卡了一瞬,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听见李千户道:“萧仵作该不会是要说,你与沈溯两相清白吧?若你们当真清白,方才沈溯可就不会砸我那一拳啦。”
瞧见沈溯窘迫失态到过来砸他一拳,李千户反倒更高兴了,沈溯被逼成这样,他可是头一回见。
萧言暮本是要点头的,可李千户接着又言谈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选了我那日——”
萧言暮听着李千户的话,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沈溯的背影。
沈溯此时正在去召集锦衣卫的路上。
他因李千户说的那些话,一时恼羞成怒,失了方寸,此时离开的时候,耳垂都微微泛红,走的又急又快,瞧着竟有两分落荒而逃的滋味。
他行出去远去,才缓下心神来,压下那股羞恼,去思考现下的近难。
如果按照萧言暮所说,那这山中应是早有人埋伏,进而倒推回去,那这场搜山任务可能早已被敌人渗透,山中藏银的事情可能也是假的,所以现在的关键就不是找银子了,而是要去四周找一找埋伏暗杀他们的人。
埋伏暗杀他们的人是谁,沈溯心中隐隐能确定几分。
户部当初被贪污的十万两银子,和死掉的白姓户部尚书,都是赵贵妃动的手,这件事,只有赵贵妃希望他们不翻出来,所以,能阻碍他们办案的人,只有赵贵妃。
沈溯的目标便从[挖出银子],变成了[抓到赵贵妃的人,活口]。
后者虽然不是钱,但是价值也不低。
这样的话——
沈溯锐利的目光环顾四周,找来了程小旗。
程小旗方才出帐篷后,一直站在帐篷四周转着,避免有狼群接近帐篷,她没参战,所以身上没负伤,行动十分利索。
“去看好萧言暮。”沈溯神色冷淡与程小旗道:“任何事情,不得离她半步。”
程小旗抱拳称“是”,转而快步去寻萧言暮。
程小旗远远便瞧见萧言暮与李千户在一起,萧言暮似是有些手足无措,面容发白的站在原地,而李千户则弓着腰靠在树上,正呲牙咧嘴的说道:“我何须骗你?当真有此事,你选了我,没选他,可将他气坏了,这人心眼小,要不然怎么能打我?这一拳真是——”
李千户的话还没说完,程小旗便已走来。
在属下面前,李千户可还是要着面子的,硬咬着牙站起身来,问她道:“何事?”
程小旗抱拳道:“启禀李千户,沈千户说要周遭排查,让属下负责保护萧仵作。”
李千户想起来了,刚才萧言暮汇报的事情如果是真的话,那山林里面一定早已埋伏下了旁人,他一念至此,不由得拧眉轻啧了一声。
本来心想出来挖个银子,没有多少危险,他才带萧言暮出来的,没想到突然冒出了这档子事儿,若是萧言暮在这受了什么伤,可就不是沈溯那一拳的事儿了。
“去保护好她。”李千户和程小旗重复了一遍后,转而去寻了沈溯,准备配合沈溯一起在周遭排查。
李千户离开、程小旗走近的这么一个过程里,萧言暮一直站在原地发愣。
“萧仵作?”程小旗走到她面前来了,瞧着她还在发呆,便轻声问:“怎么了?”
萧言暮骤然一惊,回过神来,先是面色诡异的迅速涨红,后又连忙摆手,语无伦次的说道:“没、没什么,方才,李千户说的话是逗我玩儿呢,你不要信。”
程小旗根本没听见李千户说了什么,反倒是萧言暮这话让她有些诧异,她问:“什么话?”
萧言暮瞧着更局促了,裹着一身大氅,似是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分明用兜面围住了面颊,但是那些慌乱像是要从她身上溢出来似得,她像是收到了极大的震惊,一直都难以安稳。
程小旗刚想说一声“我们先走,别的事回头再说”,突然听见一声箭响。
利箭穿过空中时,会带出撕裂的箭啸,一根利箭嗡鸣而来,“笃”的一声沉闷重响,程小旗和萧言暮侧目看去,都看见一支利箭射在了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树木上。
月光之下,粗糙的树干上,箭头深入木中,箭尾还在有嗡嗡的余颤。
与此同时,周遭的锦衣卫纷纷抽刀,一场战争骤然拉响。
萧言暮这一日经受了太多的疲累和打击,狼群袭来,还有李千户说的那些话,桩桩件件压下来,她脑子都木了,瞧见这箭的时候,第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
谁射的箭啊?
而下一瞬,旁边的程小旗已经一个跨步,一把拉过萧言暮便跑,边跑边低声道:“有刺客,跟紧我!”
沈溯当时要派人出去搜山的举动,让山中的刺客知道自己暴露了,图穷匕见下,他们干脆直接杀了出来。
锦衣卫之前已经与饥饿的野狼群拼杀过一次,战斗力大减,这群刺客胜率在增加。
而且,刺客的人更多,锦衣卫出动百人,刺客也是百人,相互对冲之下,每个人都能清晰的看见这群刺客手中剑的寒芒。
他们想要杀死这群锦衣卫,将他们的尸体埋在鹿鸣山的角落中,让这一场调查无疾而终。
锦衣卫出去做任务常会遇到各种死亡,崎岖的山路,危险的丛林,被掩藏在尸体中的秘密,以及,在暗处觊觎的敌人。
现下,他们碰上的,就是这最后的一种,也是伤亡率最高的一种,人,比任何事物都可怕。
——
萧言暮被程小旗拉着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对所有案子都不知晓,只隐隐知道他们这一趟是来山里挖银子的,却不成想这一件事这般危险,竟然还有人刺杀!
萧言暮在被拉着逃命的时候,匆忙的回头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