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见无数黑衣人从树林中冒出来,凶狠的冲向锦衣卫。
这一次不再是狼群,而是人。
萧言暮只觉得自己的心口要从胸膛间跳出来了,这样凶残的画面让她头晕目眩,跑得太快,浑身发软,身上的大氅沉沉的压着她,胸肺间泛起淡淡的灼热烧痛,不过跑出百步远,她便开始腿脚发软。
幸好,她们已经跑到了马旁,程小旗匆匆将萧言暮扶着骑到了马上,几个起落间,那边交战的锦衣卫也开始撤了。
他们之前被狼群伤过,现下再战都很疲软,所以屡战屡败,再打下去,所有人都会死,沈溯只能带着众人匆匆撤退。
刺客紧追不舍,山路崎岖,树林茂密,被追杀时不可能举着火把,只能闷着头自己逃命,所以人群很快便逐渐掉队,四散。
程小旗才刚将萧言暮的马拍起来,甚至还没有跑上几步,远处的刺客就已经朝着他们奔杀过来了!
程小旗匆匆去骑另一匹马,萧言暮则控住马缰开始跑马。
马儿跑起来的时候,程小旗和刺客、锦衣卫、厮杀声,全都被抛在了后面,她面前的是一片昏暗的山林,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马儿被她驱赶着跑,她凭着感觉控绳,她什么都看不见,这种急迫慌乱的感觉让她心神皆惧。
而在下一刻,一道身影从暗处跳出来,飞跃到了她的马上,骑到了她的身后,她的后背几乎都重重撞上对方的胸膛!
危机情况下,碰撞使萧言暮惊的魂飞魄散,下意识的去抽大氅里的匕首,但她还没来得及抬起手,一双铁臂从她身后围过来,一道声线自她头顶响起。
“坐好。”
是沈溯的声音,一贯低沉冷冽,不带有任何情绪,听起来也不温和,可偏生,在这种危机的时候,他的声音落下来时,叫人觉得格外安心。
他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一只手攥紧了缰绳,飞快调整马头,纵马奔入山林中。
身后的刀剑声震天,他们渐渐远离,天地间只剩下了一片纯黑的寂静,和无尽的冷。
沈溯脑子里是有鹿鸣山地图的,再加上他方位感极强,所以哪怕是在山林中,他也能准确找到方向。
马儿在昏暗的树林中狂奔,树枝在四面八方抽过来,她紧紧地贴在沈溯的怀抱中。
马儿疾驰,整个人都被颠的找不到支撑点,喊杀声渐渐远离,萧言暮有一种他们即将逃离所有人,找到一个无人所知的角落里躲藏起来的感觉。
安全,隐蔽,不为人所知。
这种感觉来的极为强烈,特别是她被他用手臂紧紧圈着的时候。
分明是在逃命,但是她的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了今日李千户与她说的那些话。
“他若是不在意,他就不打我那一拳啦。”
“沈提灯就是嘴硬,他死不承认,但他心里头想极了。”
“他要是不喜欢你,他怎么可能把你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呢?”
“不信?你问过他?哈哈,他不会承认的,说他嘴硬,你还不信。”
李千户之前靠着树,弓着腰,一边疼一边笑的时候说的话又在她的耳朵中回荡,北风吹到她的面上,让她的心都更加紧绷起来。
沈溯...当真喜欢她?
可是——
马儿奔了大概一刻钟,沈溯突然勒马,转换方向。
他带着她奔到了一处山坳间,山坳处覆盖着一层薄雪,沈溯提着码七拐八拐,找到了一处宽阔的山洞,可骑马而入,便带着萧言暮藏了进去。
山洞内干燥无风,除了昏暗些,简直是个天然的躲避处。
当时萧言暮以为他们终于安全了,才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察觉到身后的人身子一软,直接砸下了马!
“噗通”一声响,人身沉重的砸碰到地面的声音传来,使萧言暮惊的喊了一声“沈溯”。
整个昏暗的山洞里只有她的回音。
萧言暮摸索着趴下马,将火折子点亮,借着莹豆大点儿的火光一看,便瞧见沈溯紧闭双眼,倒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一副生死不知的模样。
萧言暮借着火光上下观察他一番,在他的腰腹左侧发现了一支断箭——箭头已经深深刺入他的血肉中,火光挪过去后,将玄色飞鱼服上的银丝类蟒照的熠熠生辉,更衬得那烛火之下的断箭颇为骇人。
她定定地去看。
这只箭射入沈溯的体内后,他没有时间拔出来、处理伤口,所以干脆将箭斩断,然后继续活动。
也就是说,方才在逃跑的过程中,他身上一直都是负着伤的。
再一看,他腰腹间涌出来的血竟然是黑色的,这箭上竟然还涂抹了毒,怪不得这人竟然直接从马背上跌下来了!
平常时候,沈溯没有这般虚弱。
萧言暮情急之下,先从大氅里取了解毒药丸,塞进沈溯的口中,然后又从大氅中一根蜡烛,放在一旁点上,又从大氅里翻出来备用的剪刀,将沈溯伤口四周的衣料剪开。
剪开衣料后,能瞧见其中一片白泠泠的皮肉。
沈溯生的极白,较之寻常女子都不差,腰腹一瞧却是硬邦邦、滚热热的,肌肉轮廓十分明显。
萧言暮的目光落到小腹旁。
他身上的伤势很重,一整根箭头都没入其中,黑色的血渗透出来不少,萧言暮瞧着,又从自己大氅的兜里翻出来她的工具。
她这一套大氅这么沉,不是没有缘由的,她几乎把她能塞上的都给塞上了。
之前沈溯送给她一套工具来,她一直留着,这次出来也存着“有备无患”的心思给塞上了,轮到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这一套工具是各种小刀,还有一个小钳,这钳子正好拿来拔出沈溯腰腹间的箭头。
下手之前,萧言暮还扫了一眼沈溯,见沈溯还是一副昏迷状态,她心里一急,手上也多了几分力,钳住箭头夹紧,萧言暮深吸两口气,随后用力一扯!
箭头被扯动的瞬间,发出血肉撕裂的拉扯声,黑色的血泊泊的随着箭头一起流出来,血腥气在整个山洞里翻腾。
萧言暮前段时间为了考进南典府司里面读了不少书,其中就有外伤急救。
中了毒的外伤不能包扎,需得将毒血挤出来,再铺放上解毒粉,最后才能包扎。
萧言暮便用力摁住沈溯腰腹,使劲儿的向下挤出其内的毒血,但是她力道终究有限,其内伤口极深,毒血也深,光是挤,有些许是挤不出来的。
萧言暮看的生急。
沈溯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迟疑着,抬眸看向昏迷着的沈溯。
昏暗的山洞间,只有豆大的蜡烛火光跳跃,将沈溯的面映衬的明明暗暗。
萧言暮一狠心,先给自己喂了一颗解毒丸,随后咬着牙,缓缓俯身贴向了他的伤口。
吮吸声在山洞间肆意而散。
分明这声音那样轻,那样小,但是却在整个山洞内碰撞,许久都散不开。
沈溯混混沌沌的从昏迷中醒来时,便瞧见了这样一幕。
他受了很重的伤,又中了毒,意识模糊,似是醉酒一般,昔日里那双锐利的眼也失去了焦距,醒来时浑身沉重迟钝,似是都有些摸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睁开眼,望下去的时候,便看到萧言暮趴在他的腿上,小舌卷过他的伤处,红润莹亮的唇瓣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温润的光。
沈溯的脑袋“嗡”了一声。
他似是处于一场洪荒大梦之中,萧言暮瞧见他醒了,面上顿时浮现出了些许笑容,忙不迭的对他说了什么,但他根本没有听见,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萧言暮的脸。
她生了一张清雅的面,偏一双眼狡黠,但此刻,她乖乖趴在他腿间,昂头看他、对他笑的时候,沈溯那混沌的脑子便把一切都忘到了脑后了,只剩下了她的脸。
他仰靠在石壁上,一双眼定定地望着萧言暮,喉头上下一滚,随后缓缓伸出手,轻柔地落到了她的面上,用手掌去爱怜抚过。
萧言暮浑身一僵,她缓缓抬起眼眸,望见了沈溯一张柔情面。
他面上的冰川与寒意都消散了,只剩下了她的倒影。
她从未瞧过这样的眼神,像是水,要将她溺死在他那双潋滟的眼眸里。
就在萧言暮发着僵,艰难地昂着脸看向他的时候,沈溯突然坐直了身子,掐着她的下颌,垂下头,似是要——吻她?
——
山洞内一片旖旎,山洞外却是风雪飘扬。
刺客们不断地在山间寻找锦衣卫,但是那些锦衣卫跑的都极快,他们一个人影都翻不到,那些此刻不断的搜寻间,有人正站在一处高地,冷眼看着这一幕。
有人从身后奔袭而来,走到近处时,抬手行礼道:“韩大人,我们找到沈溯的方位了。”
韩临渊骤然回过头来,露出了一张消瘦许多、显露病态的脸,一双眼中满是偏执的光。
在之前,赵姑娘将他带走之后,给了他一条路。
赵贵妃想除掉沈溯,但是需要一个人来做这件事,如果韩临渊愿意,那他就可以来亲手杀掉沈溯。
赵贵妃这是阳谋,把一切利益都明摆着铺到韩临渊面前,而韩临渊不得不选。
韩临渊会选的。
他会亲手杀了沈溯的。
“带路。”韩临渊道。
第41章 亲吻和郎情妾意/这次是真的被捉
山洞内, 萧言暮眼睁睁的看着沈溯越靠越近。
烛火在一旁静静地烧着,将沈溯的眉眼照的越发清晰,他似是还处于一种因为中毒导致的混沌中, 昔日的冷静与理智都被毒物泯灭, 只催发了他汹涌的情绪。
原先被压下去的那些念想, 在这一刻翻然顶上他的心头。
他的眼眸中像是浸了山间的晨雾,望着人的时候, 似是有氤氲的爱意在缓缓流淌而出,但当这爱意围绕着萧言暮的时候,使萧言暮浑身一颤。
她承受不住这样的目光,惊慌的向后退。
她的逃避使沈溯不满。
她应该迎上来,应该亲吻他。
他原本柔软的眉眼里染上几分恼意, 他抬手,宽大的手掌捏着她的下颌,另一只手提着她的腰, 一转手间,将人牢牢摁在了石壁上。
他压着她, 瞧见她抗拒的模样, 是想起来了些委屈的事情,一双桃花眼里渐渐泛起血丝, 呼吸也变得急促,声线嘶哑、充满不甘的质问她:“为什么?”
萧言暮还被他一压,只觉得一座山从她面前倒下来,她的骨肉完全动弹不得, 她抬起头, 就能看见沈溯的面。
他们离得太近了,他的呼吸火热的落在她的脖颈间, 带来一种奇异的酥痒感,萧言暮颤着声喊了一声“沈溯”。
她不知道他在沈溯眼里是什么样。
那双单狐眼带着些畏惧,含着些慌乱,水盈盈的看着他,柔弱无依,楚楚可怜,只能依附他而活,那莹润的红唇微微抿着,似是一场邀约,等他来尝。
那是沈溯最爱的模样,他每每瞧见,便要溺死在其中。
但她偏生不肯过来,偏要躲着他!
一股醋意直烧上头颅,沈溯的脑子越发昏沉,本就不多的理智更是被烧的灰飞烟灭,只剩下汹涌着的妒火。
“你不是说,我才是最好的大人吗?”
“你之前分明说想一直跟着我的!”
“为什么不选我?”
“我哪里比不过李千户?”
他抓着她的手,一句接一句的问,他每说一句话,便更压萧言暮两分,等他说到最后时,萧言暮几乎与他身形相贴,隔着两层衣料,她都能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萧言暮一时被逼的手足无措,想也不想,竟冒出来一句:“你——你,你不是...你不是好龙阳吗?”
沈溯混沌的瞧着她,他此刻毒气入体,纵然吃了解毒丸,也有几分药性熏脑,因此萧言暮说出“好龙阳”三个字的时候,他没生气,他只是迟缓的想了片刻。
他生的好,但是至今未曾婚娶,是有人背后说三道四过,编排过他不少,李千户以前就调侃过他好龙阳,他脑内短暂的想起了李千户,决定回去再揍李千户一顿。
遇事不决,揍李千户。
只是那些思绪都飘忽的像是云朵一样,转瞬间便消散了,他的眼前又只剩下了她。
被他从韩府捡回来的小梅花,被他精心浇灌养大,每一朵花瓣都那样漂亮。
他定定地盯着她片刻,随后靠近她,用力的将她压在石壁上,用下颌摩擦着她柔软的脸蛋,低声说:“我不好龙阳。”
嘶哑的声线弥漫在四周,不知为何,原先冰冷的空气在这一刻突然翻腾起来,带来一种奇异的燥热,宽敞的山洞似乎也变得逼仄起来,萧言暮听见他终于开了口。
他说:“我好你。”
萧言暮窘迫的、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他真的因毒而失态了,平素里的沈溯都是一副冷脸冷清的样子,被气的咬牙切齿,都不肯从李千户手里把她调回来,一副死不低头的倔样儿,纵然对她好,却也是千藏万藏,找尽理由,都不肯露出来一丝丝。
而现在,沈溯在混乱中抛却了骄傲,只把那些平日里都不曾剖白出来的心思全都拿出来,咣咣咣的往萧言暮的身上砸。
萧言暮哪里受得了这个?
她是一只胆小的鸟雀,光一个韩临渊就让她遗惧至今,再加上一个沈溯,她承受不住。
她被沈溯砸的头脑发懵。
面对沈溯的步步紧逼时,萧言暮觉得她好似也中毒了,她的脑子也开始发懵,人也变得迟缓,肚子里一大堆的话纠缠在一起,偏生一句都吐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