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不想让韩临渊死,而是她觉得,韩临渊不能死在这里——韩临渊出现在了他们出来查案的地方,甚至还带着一群人来杀他们,这样的人,肯定是有一些秘密。
她不知道韩临渊有什么秘密,她只知道,留韩临渊一命,很重要。
她思索这些的时候,韩临渊倒在地上,用一双猩红的眼定定的望着她,她将毒药塞进韩临渊口中的时候,韩临渊张开口,用力的咬住了她的手骨。
她的手骨纤细,被他咬住的时候,萧言暮整个人都打了个颤,她想快些抽回自己的手,但韩临渊像是要咬掉她一根手指,让她一辈子都记得他一般。
他要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让她知道痛苦是什么滋味。
牙齿的咬合力很重,只是韩临渊浑身发麻,所以用不上几分力,倒不至于将萧言暮手指咬断,但也很痛。
萧言暮尽力抽出,他还是不肯松,只昂着头,一脸悲愤的看着萧言暮。
萧言暮便顺手从大氅里抽出了她的手炉,手炉精巧,但沉重,她当成石头,用力去砸韩临渊的牙。
一时之间,整个山洞只剩下了手炉砸脸的声音,“咣咣”的砸,疼的很。
韩临渊的牙很硬,但手炉更硬,不过几下便将他砸的血肉模糊,他尤不肯松口,一双眼恶鬼一样看着萧言暮。
他就是这样的人,伥鬼一样,缠住了一个人,便死活不肯松口,哪怕要下地狱,也要咬着别人,带着别人一起往下坠落。
而被他咬中的人,没有任何人能来帮,只有自己。
萧言暮握紧了手里的手炉,用力一砸,活生生砸掉他两颗牙,他再也咬不住了,萧言暮才抽出了血肉模糊的手。
她没有再去管韩临渊,而是站起身来,脚步发软的走回到沈溯昏迷的地方。
沈溯还倒着,俊美的面容似是比方才更加惨白了些,萧言暮怕他死,又去翻自己的大氅,大氅兜里的药只剩下最后一瓶了。
她的状态很不好,刚才挥洒下来的毒粉她也吸到了一些,让她头脑发晕。
之前吃过的解毒药还有些药效,能勉强支撑着她走几步路,但手脚已经渐渐失去知觉了,她为了让这群人中毒,自己也跟着一起用毒,因为太害怕,所以下毒剂量很大,刘师父给她的,几乎都被她给用上了,堪称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别人不好过,她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昏昏沉沉,硬是走到了沈溯旁边摔倒了,然后艰难地打开药瓶,从里面倒出了最后一颗解毒丸。
最后一颗了。
那时山洞内重新恢复成一片寂静,各种毒物在山洞内蔓延,生死仇敌们倒了一地,谁都爬不起来。
唯一有点理智的就是萧言暮,她算得上是状态最好的,迟疑了一瞬,她还是掰开了沈溯的唇瓣,费力的将最后一颗解毒药塞进了沈溯的唇里。
她欠了沈溯不知道有多少,如果她和沈溯一定要死一个的话,她宁愿让死的那个人是她。
沾着血的手将最后一颗药丸塞进去之后,萧言暮本想站起身来,去外面看看有没有锦衣卫的支援,但是她想要爬起来的瞬间,眼前一黑,竟是直接摔倒,扑在了沈溯的身上。
女儿家柔软的身子扑到身上来的时候,混沌中的沈溯似是有一些察觉。
解毒丸的药效在他的身上渐渐弥漫,他似乎多了几分气力,下意识的将扑到胸口的人牢牢地摁在了怀抱中。
韩临渊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噗”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他不肯就这么认输,他不肯!所以他硬是咬着牙,一点一点,爬向萧言暮。
他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爬到了萧言暮的足腕旁,他努力伸出手,够碰到了萧言暮的足腕。
下一瞬,韩临渊也竭力而晕。
——
山洞中的这一场乱事没有持续多久,便有支援到了。
幸运的是,先来的支援是锦衣卫的。
锦衣卫到了鹿鸣山后,立刻开始搜山,他们先找到了李千户,然后又由李千户带着,以最快速度在鹿鸣山间搜罗。
李千户心里一直坠着,他想,他现在安全,恐怕并不是因为他运气好,而是因为这群人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沈溯去的。
沈溯飞快奔逃了之后,这群人失去了目标,便没有继续袭杀,而是开始漫山遍野的找沈溯。
李千户的心里更冷,唯一值得夸赞的是,支援来的很快。
支援到的时候,山内的刺客已经四散而逃了,有几个被抓到后立刻自裁,根本不留下活口,只有一副身子可以查。
这副身子上面连刺青都没有,什么能昭示身份的东西都没有佩戴,只有个白条条的身子,叫人看了都生恼。
李千户只能转而带着支援的人继续在山间搜索。
很快,他们的人就顺着沈溯一路留下来的记号,搜到了山洞间。
李千户跑到山洞之前,心里担忧极了。
这一趟他们南典府司栽的厉害,伤亡极大,沈溯若是再出什么事,估计要把最上头那位惊动出来了,那可就要完蛋了。
他一会儿想,是那个刺客这么胆大妄为,敢在京城里面杀锦衣卫,一会儿又想,也不知道萧言暮如何了,早知道这一趟能有这般危险,他哪儿敢带着萧言暮出来胡闹啊!
等李千户站到山洞门口时,远远便嗅到里面的味道不太对劲——别人不知道,他对仵作衙房里面的毒物却是有些了解的,毕竟他自己就出身于此。
“提神,里面有毒,屏住呼吸。”李千户回头跟身后的锦衣校尉们叮嘱了一番后,手持利刃,第一个入了山洞内。
山洞并不窄小,似是个甬道,里面塞下十几个大汉绰绰有余。
李千户在心底里想过无数次这里面的场景,也许是尸横遍野,鲜血满地,也许是沈溯艰难地负伤从里面走出来,也许是沈溯已经死了——
不,不可能,沈溯怎么会死呢?
沈溯自小就是最强最能打的那个,每一次做任务,九死一生,这么多大任务他都打过来了,沈溯怎么可能会栽在鹿鸣山这么一个小地方呢!
他什么时候输过?
沈溯不会死的。
李千户的心跳快了两分,他提着刀,大跨步的冲进了山洞间。
山洞内没有他想象之中的血流成河,也没有他想象之中的尸横遍野,每个人都安静的躺着,身上没有什么大伤。
他的目光挨个儿划过四周的人,三个昏迷的刺客,一个昏迷的小厮,看上去都被人喂了毒,脸色发青,再往里走,便能瞧见让他震惊瞪眼的一幕。
沈千户和萧仵作两人紧紧地抱着彼此,一副死不分离的样子,那种生死关头共赴黄泉的劲儿已经要冒出来了,而一个男子匍匐在地上,手指青筋毕露,用力地抓着萧言暮的脚腕。
李千户踢了那男子一脚,那昏迷的男子转过身来,露出来一张清俊的脸。
竟是韩临渊!
李千户倒吸了一口冷气,脑子里窜过了各种爱恨情仇恨海怜天的念头。
而韩临渊似是被他踢得悠悠转醒,他醒来时,说出来的第一句竟是:“我的——妻。”
李千户盯着韩临渊看了两眼,狞笑着的伸出脚,“砰”的一脚把韩临渊踢开了。
“你妻很好。”李千户冷笑道:“现在,我兄弟的了!”
第43章 吃醋
沈溯昏迷, 李千户则负责处理后事,但是他处理后事的时候,遇上点不小的麻烦——昏迷中的沈溯死死抓着萧言暮不松手。
他箍着萧言暮的腰, 李千户掰都掰不开, 无奈之下, 只能叫锦衣校尉找个担架来,将俩人一起抬上去。
担架之上, 沈溯紧紧的箍着萧言暮,知道的是俩人一起昏迷了,不知道的以为俩人一起殉情了,怎么瞧着都不简单,若是这般将两人抬出去, 锦衣卫这群人不知道要传多少风言风语。
比如,沈千户和萧仵作二三事啦。
比如,沈溯生死离别间抱着萧言暮不松手。
比如, 三个人的爱恨情仇。
沈溯是极不喜别人讨论他的,他的任何事都要紧紧藏好, 等他们俩醒了, 萧言暮面对流言蜚语时会如何,李千户不知道, 反正沈溯这个死要面子的肯定觉得丢人,然后不讲道理的记他一账。
李千户便将自己身后披着的披风拿下来,盖在他们俩的身上,想了想, 又从手下身后摘下来个披风, 盖在他们身上。
两个披风,将来人牢牢盖上了, 然后才抬着担架送出山洞去,行出崎岖的山路,又将人抬放到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里。
马车也不大,匆忙寻来的,里面桌椅都无,只是一片封闭的地方,用帐篷的厚毡毯铺垫好而已,李千户将俩人一起放进去后,给他们俩甩上一层厚厚的棉被,免得把这昏迷中的两人冻死,随后驾车回往南典府司。
至于韩临渊和那些刺客则被李千户带走,一起带入到了南典府司的牢狱中。
之前韩临渊没出现的时候,这个十万两白银案其实一直都没有确凿的人证,一些物证确实指向了赵贵妃,但是却没有能攀咬出赵贵妃的实际人证。
在这个时候,突然抓到了一个韩临渊,是最有力的罪证。
只要挖开韩临渊的嘴,就能给赵贵妃判个死罪。
沈溯的车慢,而李千户的马快,车轮咔吱咔吱响起来时,马蹄声已经奔远。
马车之内,萧言暮和沈溯两个人紧紧地贴着。
萧言暮疲累了许久,心绪跌宕起伏,又中了毒,各种问题夹杂在一起,她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是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她沉沉的睡了过去,躺在沈溯的臂弯中,马车摇晃也没有弄醒她。
沈溯的臂弯很暖,在冬日间散发着滚烫的温度,将整个被窝都烘烧的暖暖的,萧言暮倒在其中,像是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个幼童,父母皆在,一年大雪,她窝在小小的床榻上睡觉,父亲出去干活,母亲坐在她身边纳鞋底,她打着哈欠睁眼,母亲就给她喂了几口甜蜜水,拍了拍她的背,用被子紧紧的裹着她,哄她继续睡。
那时候的感觉就和现在是一样的,安稳的怀抱,让她短暂的得来一个避风港,沉沉的睡着,不用担心这被窝外面是不是洪水滔天。
萧言暮沉在昏睡中时,她身侧的沈溯却在马车的颠簸中渐渐醒过来了。
他醒来时,因为陌生的环境而惊了一瞬,鹿鸣山,找银子,刺客,毒箭,逃命,这一夜的事情如同在梦中演绎一般,在他脑海间迅速擦过。
危机迅速顶上胸口,他的肌肉绷紧的瞬间,突然意识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在他胸口前。
下一刻,他便瞧见了窝在他怀中,睡得极香的萧言暮。
她像是一只正酣睡的小兽,俯趴在他的怀抱中,毫无防备,可爱至极,细小的呼吸声落到他的胸膛间,带来一种奇异的柔软。
在看到萧言暮的那一刻,沈溯原本的防备瞬间化成一捧春水,在两个人之间轻轻地绕,缠着沈溯一颗紧绷的心。
这马车是南典府司专用的马车,瞧着应该是支援来了,将他和萧言暮一起带走了,也不知道韩临渊他们后来怎么样。
这些纷扰的事情在沈溯的脑海中只转了一瞬,便被这马车内温暖的氛围给压下去了。
当时马车外刮着凛冽的北风,风越冽,便显得车内越静,温暖的被子裹着他们俩,整个马车里只有他们俩个人,让他思考不了。
沈溯瞧着萧言暮看了许久后,拉起了被角,将萧言暮裹的更紧。
那种感觉很难以形容,沈溯想了想,觉得这应该是成婚后的感觉。
成婚之后的两个人,就应该这样躺在一起,什么事情都不做,只和对方一起将纷争乱事都抛在脑后,在很多个冬夜间,紧紧拥着彼此来取暖。
那应该是平静的,温暖的,岁月。
他一贯锋锐的眼眸渐渐缓下来,在这种氛围中不知道沉了多久,沈溯的脑海中突然片段式的浮现出了之前发生的事情。
山洞里,他抓着萧言暮的下颌,说了什么?
他隐隐好像想起,他似乎问了萧言暮,为什么不选他。
沈溯当场僵住。
他,他怎么能...问萧言暮这种话!
他越想,山洞内的画面便越清晰,他甚至想起了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
“你不是说,我才是最好的大人吗?”
“你之前分明说想一直跟着我的!”
“你为什么不选我?我到底哪里比不过李千户?”
“我好你。”
之前在意识模糊时候说过的那些话,现在让他自己重新想起后,就像是赤裸裸的将他的欲念全都剖白到他面前一样,让沈溯面皮都跟着发烫!
这便罢了,他后来似乎还拉着萧言暮,将头埋在萧言暮的脖颈间,可怜兮兮的说喜欢她,想娶她。
他,他什么时候跟女人说过这种话!
怎么能是他求着娶她呢?分明该是她来追着他走!
他不可能求她的,绝对不可能。
那不是他说的,那都是他意识朦胧讲出来的,他不承认。
沈溯那张俊美的面皮都跟着涨红了,像是恼羞成怒,又隐隐夹杂着几分窘迫。